第 2 章 夢中的她(2 / 2)

畫裡什麼都有 山梔子 9085 字 8個月前

謝晉看著他時,神情有些複雜,但最終,他點了點頭,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在許多人眼裡,慕雲殊是橫空出世的少年天才。

他一路走來,未見崎嶇。

而所有鮮花盛譽與曾經那麼多人豔羨讚賞的目光,都在他的新作《天闕》陷入爭議時,變成了束縛在他身上的枷鎖。

但謝晉險些忘了。

慕雲殊和旁人不一樣。

想到這兒,謝晉不由舒展了眉頭,總算是將心裡的那點擔憂給徹底放下了。

下午的太陽正盛的時候,外頭青磚上的苔蘚都被炙烤得失去了鮮亮的色澤。

謝晉最近在盯一個書畫展,工作上的事情有點多,他也沒有久留,坐了一會兒就說要走。

但當他站起來,轉身要離開的時候,卻聽見身後傳來慕雲殊清澈的嗓音:

“謝晉。”

謝晉聞聲回頭的時候,就見慕雲殊將一個木製的畫筒朝他扔了過來。

他下意識地伸手接住,當著慕雲殊的麵打開來,卷軸隻展開一半,謝晉就笑了。

那是他最喜歡的書法家——南朝的鄭天恒的《朝敘帖》。

“回禮。”

慕雲殊喝了一口水,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那隻木盒子,也沒看他,隻慢吞吞地說了一句。

“你這回禮,可比我送你的那塊石頭值錢多了。”

謝晉笑著把那幅字重新收好,動作始終小心翼翼。

這一天,在謝晉離開之後,慕雲殊在臨著荷塘的回廊裡坐了一下午。

當他再把那幅《天闕》擺在自己麵前的時候,他的腦海裡又不受控製地回想起昨天夜裡的那場奇怪的夢。

夢裡的景致幾乎和他的這幅畫一模一樣。

唯獨……

慕雲殊的指腹在那畫裡半隱在繚繞煙雲間,隻顯露出模糊的輪廓的殿宇間細細摩挲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

唯獨少了那個女孩兒。

那個一見麵,就往他懷裡撲的女孩兒。

令慕雲殊沒有想到的是,這天夜裡,他竟然又一次夢見了她。

不是在雲霧繚繞的天闕,卻是在嘈雜紛繁的人間。

不同於現代社會裡

的高樓大廈,車流往來,這裡更像是一座純粹的古城。

所有的人都穿著古代人的衣袍或裙衫,長街之上人來人往,街邊小販聲聲叫賣。

偶有放肆的錦衣少年打馬而過,人群喧鬨著,不少人倉皇躲過,驚呼陣陣,巡街的兵士卻始終視而不見。

無論是這街市,還是旁邊清波流斂的護城河裡那些緩慢往來的船隻,又或是那座寬闊的石拱橋,每一處建築,每一寸煙火,都是慕雲殊無比熟悉的模樣。

這是他筆下《卞州四時圖》裡的景象。

是他十八歲那年的作品。

這應該算得上是他第一次將山水與風俗相結合的畫作,畫裡有魏朝卞州的風土人情,更憑借畫裡來往的人物或是石橋相勾連,把卞州的四季都融在了一幅畫裡。

他畫的卞州,是他心中所想的卞州,而畫裡卞州的四季,也是他自己心裡以為的四季。

就好像他也曾在這座卞州城裡那樣真切地生活過似的,他當初落筆時,就覺得卞州就該是這副模樣。

能夠這樣清晰地看見自己筆下的畫麵驟然生動起來,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甚至於每一個走過他身旁的人,都是那麼鮮活動人,慕雲殊那雙沉靜無波的眸子裡驟然添了幾縷明亮的光彩。

這裡的一切好像都無比真實,他甚至可以伸手去觸碰到街邊綠蔭裡吹來的那一片葉。

根本不像是一場虛幻的夢。

可他又十分確定,這裡沒有一個人能看見他的身影。

這時,人群裡忽然哄鬨起來,有女人尖刻的嗓音由遠及近,還有男人的怒罵聲,和著一些人囉囉嗦嗦的驚呼議論聲傳來。

慕雲殊回過神,一抬眼的時候,正好望見不遠處那一抹扒開重重圍看的人群,奮力奔跑著的瘦弱身影。

即便她那張麵容上沾著些灰痕,穿著一身破舊的衣裙,頭發散亂,滿身狼狽,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你以前,可喜歡我了……”

耳畔仿佛又有少女溫軟可憐的嗓音傳來,像是有如簇的火焰燎過他的耳廓。

周遭的人來來去去,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窺見他的身形。

而他立在那兒,看著她被後麵撥開人群的那對中年夫婦一人拽住她的一隻手腕。

看著她被他們強硬地按在了地上。

看著她憋紅了那雙圓圓的眼睛,半張臉貼在塵土裡。

看著她掙紮,也看她抿緊乾裂的唇,費儘力氣卻還是被那對夫婦強拖著往回拉。

可那一刻,

慕雲殊忽然見她,越過了那麼多身影,將目光,準確地停留在了他的身上。

她在看他。

不知道為什麼,慕雲殊就是這麼確定。

而此刻的他並不知道自己在逐星的眼裡,究竟是什麼模樣。

她清晰地看見所有人從他的身旁路過,卻沒有擦到他半寸衣角,她也看見陽光穿過路邊的綠蔭,落在他肩頭時,他周身卻泛著清透如月色一般的銀輝。

像是忽然落入浮世裡的神明,不曾沾染半點塵埃。

而他的那雙眼睛裡,像

是有星子的光影濯染過。

那一瞬,一直紅著眼眶,卻始終沒有掉下一顆眼淚的女孩兒,被忽然的淚水模糊了視線。

在被強拽著往前走的同時,她仍舊在回頭,去看人群裡的神明。

眼淚遮擋了她的視線,於是在她眼裡,他的身影就成了一道模糊的剪影,卻仍是散著光芒的輪廓。

她終於忍不住開口,乾裂的唇扯開細小的血痕,期盼似的望著他:

“求您,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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