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做了一場莫名的夢。
慕雲殊自夜半驚醒後,就再也沒能入睡。
清晨時分,賀姨過來送早餐,還沒進屋就聽見了慕雲殊的咳嗽聲。
她先敲了敲門,然後才推開門,端著食盒走了進去。
慕雲殊的臉色看起來不大好,賀姨一見就不免流露出幾分擔憂的神色,“少爺這是怎麼了?”
“沒事。”
慕雲殊在桌邊坐下來,開口時嗓音有些啞,他忍不住又咳嗽了幾聲。
或許是因為沒有戴眼鏡,這會兒他的眼前像是攏了一層淺淡的霧色,神情懨懨的,蒼白漂亮的麵容上始終沒有過多的情緒。
慕雲殊一向是這樣。
話很少,脾性也怪。
賀姨在慕家工作了快十年,但她還是依然清晰地記得,她剛來慕家的那會兒,第一眼瞧見這位慕家小少爺時的景象。
時值盛夏,院子裡一汪清淩淩的池水裡飄著池邊樹影間落下來的殘紅。
陽光熾烈耀眼,穿著寬鬆的雪白單衣的少年躺在搖椅上,一張漂亮穠麗的麵容上神情淡淡,他的皮膚是帶著幾分病態的蒼白。
賀姨活了半輩子,還從來沒有見過生得像他這樣好看的男孩子。
搖椅輕輕搖晃著,少年望著自己手指間刻意沾染的礦物顏料的痕跡,指腹輕輕地摩挲著,細碎的粉末撒了些許在他雪白的衣領,他也毫不在意。
他始終過分安靜,像是過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外界的一切感知都顯得有些緩慢遲鈍。
也是那天,賀姨才知道,這位慕家的小少爺患有自閉症。
作為畫壇裡聲名鵲起的天才少年,他好像自始至終,隻對畫畫保有幾分熱忱,好像除了畫畫之外,這世上就再也沒有任何事能令他多出幾分興致。
也因此,畫畫就成了他這麼多年來,唯一專注的事情。
多年過去,或許是因為常年的治療有些療效,現在的慕雲殊已經不那麼抗拒感知外界的一切了,也總算是願意開口說話了。
即便他的話總是很少。
隻這麼短短一會兒的時間,賀姨就已經回想起了以前的許多事情。
當她回過神,見慕雲殊隻喝了小半碗的粥,又一直在咳嗽,她動作利落地收了碗之後,就去給慕羨禮打了一個電話。
到了下午,就有醫生上了門替慕雲殊診病。
或許是因為他昨夜在窗邊的書案前站了好一會兒,著了涼,所以醫生又開了些感冒藥。
慕雲殊很討厭吃藥。
尤其是中藥。
對於西藥卻是沒有那麼抵觸,但這也僅僅是針對於那些外頭包裹了一層糖衣的藥片。
應該是吃了好多年的藥,讓他記著了太多各有不同的苦味,所以他才會那麼喜歡甜的味道。
謝晉來的時候,正好看見慕雲殊坐在桌邊,將幾顆裹著糖衣的藥片扔進了嘴裡,又拿起手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溫
水。
而那幾顆被他剩下的沒有糖衣的藥片,眼看著就要被他隨手丟進垃圾桶裡。
“雲殊,這可不行。”
謝晉適時出聲,走進了屋裡。
慕雲殊手裡捏著藥片,動作一頓,輕抬眼簾時,鏡片後雙眼皮的褶皺掩去了那點殷紅的小痣,他看向謝晉時,一點兒也沒有被抓包的尷尬情緒。
他皺了一下眉。
“……你還是老老實實把藥吃了吧,不然慕老師知道了,又該嘮叨你了。”謝晉被他盯得有點不大自在,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又勸了一句。
慕雲殊就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似的,手指一動,那幾顆藥片就掉進垃圾桶裡了。
“……”
謝晉無語。
他乾脆把自己帶來的那隻木盒子推到慕雲殊的眼前,“這是你要的東西。”
慕雲殊伸手打開盒子的時候,就看見了擺在裡麵的那一塊呈藍紫色,泛著玻璃似的光澤的原礦石。
那是青金石。
他那雙向來平靜的眸子裡像是終於泛起了些許漣漪。
有極淺的笑痕在他眼底一閃即逝,像是有幾絲掩藏不了的驚喜之色。
也是在這種時候,謝晉才會有機會看見他流露出這樣的神情。
謝晉曾經是慕雲殊的父親——慕羨禮的學生,再加上慕羨禮和他父親的交情,所以謝晉少年時就認識了慕雲殊。
他也知道,在慕雲殊畫室最裡麵,有一扇門,而那扇門背後,是獨屬於慕雲殊一個人的藏寶室。
或許是他這麼多年來就隻專注於畫畫這麼一件事情,連帶著那些可以用來研磨成顏料的礦石,也成了他最愛收集的東西。
謝晉很清楚,他這位向來沉默寡言,仿佛對除了畫畫,就對任何事都沒有什麼興趣的朋友,隻有在看著那些晶亮瑰麗,色彩神奇的礦石時,眼睛裡才會顯露出特彆的神采。
就如同被石子激蕩起圓圈波紋的沉靜湖水,終於多了幾分彆樣的生動。
“雲殊,”
謝晉唇畔的笑意停駐半刻,像是忽然想起了最近的一些事情,他斂了斂嘴角微揚的弧度,忽然開口說,“不要去管外麵那些人在說些什麼,你……”
“謝晉。”
謝晉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慕雲殊打斷。
“我知道你想說些什麼。”
他的嗓音仍然有點啞,或許是因為感冒,所以這會兒鼻音也有點重,“我不在乎這些。”
慕雲殊從來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也從來不會去管外界任何聲音。
他從來都像是被關在自己的世界裡,外頭對他的盛讚或是貶低,他從來都沒有放在心上過。
這次也是一樣。
但他沒有辦法否認的是,這一幅耗時一年才完成的《天闕》,沒有達到所有人期盼的高度,也沒有達到他自己心裡的預期。
這樣一幅耗費他那麼多心力的作品,卻還不如以往那些一氣嗬成的作品。
他像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瓶頸期。
手裡握著毛筆的時候,他的內心裡也始終沒有辦法像往常一樣那麼平靜,這令他一度陷入迷茫。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