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逐星在那裡待了一整夜。
東方既白時,她手裡捧著的那隻絹紗燈籠裡的光芒也已經熄滅。
蒼茫天幕裡墜下來的冰涼觸感,是卞州在新的一天,迎來的初雪。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亂了套。
譬如她不斷重複著的要被賣入春樓的命運,譬如眼前這一天便是一季的奇景。
細碎的雪如同糖霜一般裹在褪去了葉片的光禿枝頭堆積,陽光照在她的身上時,也沒有任何溫度。
那位叫做雲殊的大人救了她三次。
但是每每等到第二天的黃昏,一切就又會開始重複她被賣入春樓的那一天。
這一切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逐星不知道,也始終想不明白。
但是她卻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即便是雲殊大人那樣的神仙,好像也沒有辦法救她。
所以她就隻能認命嗎?
逐星抱著懷裡的那隻燈籠,在心底問自己。
僻靜的山林裡,女孩兒踩著薄雪,匆匆往一個方向跑去。
逐星偷偷溜回了趙家,撬開了舅母的衣櫃,在裡頭找到了趙家僅剩的那麼一點家底,一分不留,全都塞進了自己的衣襟裡。
無論如何她總要試一試,總不能坐以待斃。
她要離開卞州,回到魏都。
在寒霧籠罩的清晨,她背著兩個包袱,在西市裡掏錢買了一匹馬,然後就橫衝直撞地往卞州城門去了。
冬天裡太冷,守城的士兵隻有零星幾個,還都是睡眼惺忪的,站在那兒眼睛都沒有睜開似的,縮成一團,毫無精氣神。
逐星不會騎馬,隻聽賣馬的販子講了幾句要領,就騎上了馬。
可她騎著馬,卻始終控製不好。
於是在守城的士兵打著哈欠,眯著眼睛的時候,逐星騎著馬就已經從他們麵前匆匆掠過。
揚起的塵土嗆了兩個士兵的嗓子,連忙一陣咳嗽。
馬蹄踏出城門的那一刹那,逐星卻並沒有看到她那年盛著馬車來到卞州時的寬闊平坦的官道。
就好像她觸碰到了世界儘頭的壁壘似的。
記憶裡的官道被一片浩瀚無垠的星河取代,半透明的氣流湧動著,蜿蜒的氣海如龍一般在她眼前翻湧流轉。
前方,好像已經沒有了路。
可逐星已經沒有辦法控製自己的馬。
嘶鳴聲中,她握著韁繩也依舊沒有辦法阻擋馬蹄的一路往前。
逐星背著兩個大大的包袱,抱著馬脖子被動地往前的時候,她在陡然大盛的風雪中,忽然看見了一抹身影。
“雲殊大人!”
她大睜著眼睛,忙喚了一聲。
那一瞬間,她的馬揚起前蹄,嘶叫著。
慕雲殊才剛剛回過神,就見逐星快要從馬背上摔下來,他來不及反應,下意識地一躍而起,朝她飛去。
但他的手才剛剛觸碰到
她的手腕,纖細柔滑的觸感在刹那間消失。
她的身形連同著那匹馬都破碎成了一縷煙,消散不見。
他知道,她又回到了那一天。
當一切,都還沒有發生的時候。
可是當慕雲殊出現在春樓的時候,這裡已經被連天的大火所淹沒。
為了救逐星,慕雲殊用了特殊的顏料遮掩修改,抹去了她在畫上的身影,他原本是要將她從這樣重複輪回的宿命裡徹底解脫出來。
可是抹去了她在這幅畫裡的宿命之後,換來的卻是她的徹底消失。
燃燒著的火焰在一寸寸地吞沒著這座春樓。
逐星坐在那兒,明明那雙眼睛裡滿含驚懼,但她抱著雙膝,卻沒有任何要逃的舉動。
像是忽然之間,她開始理解了這場不斷重複的鬨劇,也開始明白自己好像無論怎麼努力,都沒有辦法掙脫的可悲宿命。
她看見,熾烈的火焰沒有沾到他的半寸衣角。
她也知道,他救不了她。
“跟我走。”慕雲殊向她伸出了手,那雙漆黑的眼眸望著她的時候,好像終於多了幾分波動。
逐星望著他的手掌,像是猶豫了一會兒,她還是沒有忍住,伸出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