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奴們認出眼前的人,是剛才鐵籠前同他們搭話的小子,不以為然地搖頭,皆不屑浪費拳頭。
班哥抱拳:“哥哥們,得罪了。”
隻見電光火石間,一道如箭的影子猛躥過去,身手敏捷,出招狠辣,叫人猝不及防。
昆侖奴們方寸大亂,幾招過下來,竟無一人從他手中討得好。
這個眼神冷戾招招凶狠的少年,哪像個半大孩子?方才彎彎笑眼和氣文弱的樣子與現在判若兩人,他像條毒蛇緊緊纏上來,狡詐異常,陰狠異常,打得人招架不住。
昆侖奴們終於意識到自己輕敵誤判,他們憤怒地吼叫,齊齊朝班哥撲過去。
班哥縱身一閃,從他們中穿過,反腳一踢,兩個昆侖奴麵對麵重重地撞上。他取下腰間纏鞭,空中揚起,鞭鞭生風,氣勢如雲,震得人心頭一顫。
狠鬥好幾個回合,昆侖奴們氣喘籲籲,臉上身上皆有鞭痕。他們互看幾眼,終於決定在這場搏鬥中瞥開各自拚鬥的心思,齊心協力,誓要將班哥打趴。
班哥一不留神,竟吃了好幾拳。
“打死他。”一個昆侖奴低低用土話和自己的夥伴說。
班哥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也能從那暴躁的語氣中明白大致意思。
他吐出喉間含的血,那血呸到昆侖奴的臉上。
班哥唇畔似有似無一抹笑意,道:“那就看哥哥們的本事了。”
昆侖奴們怒吼:“找死。”
琵琶弦弦撥動,正所謂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1)。伴隨著金戈鐵馬般的曲調樂聲,席間觀賞的客人們心潮澎湃,緊張激動。
他們的目光凝在場上凶狠萬分的少年身上,這少年令人大開眼界,他們從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能看到如此精彩的搏鬥。
一個尚未長成的孩子,竟有著虎豹般的氣勢,身手雖略顯青澀但足夠出色——畢竟隻是個孩子,能以一抵多不落下風便已異於常人,若多曆練幾年,將來還了得?
場上的昆侖奴漸漸敗下陣來,他們自知打不過班哥,隻能改變打法,試圖耗住他纏著他,等耗得他精疲力儘再行偷襲。不成想,他們自己的精力體力卻先一步耗儘,上場前四肢微小的麻酥感,此時已悄然泛至全身,待他們察覺時,已經無法使出拳風。
班哥早就料到他們會耍無賴,先一步算計的成果,正是收割的好機會。昆侖奴們被狠狠踢退,一個個倒在地上無法動彈。班哥乘勝追擊,幾鞭抽到他們背上,道:“你們打不死我,該認輸了。”
被他踩在腳下的昆侖奴恨恨道:“還沒完,異獸會將你撕得粉碎。”
昆侖奴口中所說的異獸,就是先前關在鐵籠裡互相撕咬的猛獸。這些猛獸自西域沙漠而來,奇形怪狀,生性嗜血,比虎狼凶惡百倍,凡近身者,無不成為其腹中之食。
昆侖奴自恃馴獸之人,有的是本事令異獸歸服,即便麵對他人的異獸亦能坦然馴服。他抬起黝黑粗壯的手臂,艱難地指著班哥。
這長安小子,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班哥抬腳蹬蹬昆侖奴的長鼻,大步一邁,走向鐵籠。
高台上的昆侖奴已被抬下去,一個碩大的鐵籠赫然入目,一人一獸共處一籠,劍拔弩張。
少年手裡的鞭子換成短劍,形容猙獰的龐大異獸震天動地一吼,張開血盆大嘴。
琵琶樂已奏完,天地間靜若無聲,席間眾人嘶地倒吸一口氣,為籠中少年的命運擔憂不已。
康樂將寶鸞從懷中扶起來,寶鸞不肯看,嘴裡喃喃道:“不看了,不看了。”
康樂指尖推點寶鸞額心,“怕什麼。”
寶鸞閉著眼顫顫道:“他會被咬死的……”
康樂道:“他已簽過生死狀,既然決定下場搏鬥,就該做好死的覺悟。”
寶鸞胡亂攥過康樂衣袖,軟聲求道:“姑姑,放他出籠,彆讓他被野獸吃掉,饒他一條命罷。”
康樂貼貼寶鸞溫熱的麵頰,一手撫著她柔弱的美人肩,溫柔道:“小善是帝國高貴的公主,怎能隨便為人求情?小善莫怕,姑姑答應你,隻要這少年自己叫停認輸,姑姑絕不為難他。”
寶鸞得了承諾心頭一鬆,雙手捂住眼睛,從指縫裡往外看,盼望籠中的少年快些投降。
盼了又盼,煎熬萬分,籠中的異獸吼叫連連,撲來撲去,幾回搏鬥,瀕臨生死邊緣,少年卻未叫過一聲救命。
一盞茶的功夫過後,籠中異獸轟然倒地,肚皮剖開,眼睛一左一右插著兩把短劍,全場驚呼不已。
指縫漏進的春光裡,寶鸞望見籠裡的人一腳踢開鐵門,他拖著比他足足高壯三倍的異獸,一步一個血腳印,停在長案半丈外,一句“哥哥借刀一用”,舉過侍衛的腰刀,手起手落,異獸的腦袋咕嚕掉落。
眨眼間,少年已半跪案前,手捧獸腦,仰頭望她,一臉的血,目光烏亮:“殿下,獻給您。”
寶鸞瞪大眼,被眼前鮮血淋漓的畫麵嚇得尖叫一聲,一頭埋進康樂懷中再也不肯抬頭。
康樂懷抱寶鸞撫掌道:“好,好,好!江山輩有人才出,你這小娃,英勇過人,我要重重賞你!”
侍衛上前,扶起班哥,在康樂的示意下,奉他為上賓。
眾人衝班哥一番讚歎,嘖嘖稱奇。
班哥悄悄窺視前方。嬌柔的小公主仍伏在自己的姑姑懷中不肯起身,康樂長公主耐心地哄她,試圖安撫她受驚過度的心。
他聽見康樂長公主問:“一個死物的腦袋而已,它並不會咬你,它已經死了。”
小公主委屈道:“我知道它死了,我不是怕它。”
康樂長公主將她抱在懷中輕晃,道:“小善,那個小猴人真真了不得,我將他送給你,你可喜歡?”
班哥豎起耳朵。
小公主雙肩一顫,輕聲細語道:“我不要他。”
我不要他。
班哥愕然,瞳孔驟然一縮。
一場遊宴,在明媚的春光中開宴,於纏綿的細雨中結束。客人紛紛散去,康樂攜寶鸞回屋歇息。哄著哄著,寶鸞睡了過去。
寶鸞小憩半個時辰,宴會上種種仿佛已被留在夢中,醒來時心神恍惚,竟不知今夕何夕。
心神漸緩之際,忽地一雙紅黑分明的臉浮現腦海。
紅的是血,黑的是眼。
寶鸞掀起被子重新埋頭,怏怏捶了捶腦袋:“膽小,作甚害怕。”
康樂的傅姆進屋來,輕輕推寶鸞:“殿下,宮裡來人問,今夜是否宿在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