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鸞哪舍得離開,隨口應下:“好。”
屋裡隻剩寶鸞和趙妃,寶鸞記掛著趙妃給班哥的那個擁抱,視線低垂,渾然未覺班哥離開後,趙妃臉上的神情逐漸躁動。
寶鸞一雙手攥緊又鬆開,她雖然借由班哥的懷抱尋求安慰,但那畢竟不是真的,如今母親就在麵前,肯接受她的靠近與喂食,那是不是說明,母親也願意抱她?
寶鸞做夢都想讓趙妃抱一抱自己,她不知道自己出生時的事,她不明白為何聖人為何要關著趙妃,懂事後她知道自己其實有母親後,就想過讓趙妃和自己一起住。她想照顧趙妃,她不害怕她是瘋子。
三年前趙妃差點掐死她,寶鸞心中才生出幾分害怕。
然而這幾分害怕並不足以抵擋她對趙妃的渴望。她見過皇後將李雲霄抱在懷裡的樣子,那雙翻雲覆雨的手輕覆在李雲霄背上,溫柔嗬護,包容慈悲,輕聲哄睡:“融融乖,阿娘愛。”
她也很乖。
她也想要母親抱著她哄:“小善乖,阿娘愛。”
寶鸞緊張地抓住衣角,低著腦袋,似一隻楚楚可憐的幼獸,輕聲求:“阿娘,你可不可以抱抱小善?”
她說著話,一點點朝趙妃懷裡靠去。
“抱一下,抱一下就好。”
“小善不會纏著阿娘,小善會很輕很輕的。”
“阿娘彆怕,小善不會傷害阿娘。”
寶鸞閉上眼,這個懷抱沒有她期盼的那麼暖,卻足以讓她得償所願。
這個時候,寶鸞尚未意識到,美夢之所以是美夢,是因為它脆弱得不堪一擊。等她明白發生了什麼時,趙妃已經發狂。
寶鸞嘭地一下撞上案角,鮮血汩汩而流。
趙妃坐在她身上,猙獰地掐住她脖子。
寶鸞瞪大眼,眼淚洶湧而出。
班哥從寢屋離開時,便發現外麵靜得不對勁。刻意消失的動響,像是打草驚蛇前的警惕,他辨出風裡人群聳動的氣息,有人正躲在朝陽殿暗處看他。
班哥轉身朝寢屋相反的方向跑去,試圖引開來人的注意力,他踏出足夠大的聲響,想讓寢屋裡的寶鸞有所警覺。
才剛跑出兩步,一聲尖叫從寢屋那邊傳來。班哥大驚,正欲返回,一隊宦官跳出來,有人點起宮燈,李雲霄下令:“逮住他!”
班哥心急如焚,一拳一個,衝破阻攔,拚命往寢屋趕。
宦官們倒在地上哎呦痛叫,李雲霄氣惱,踢他們:“一群沒用的廢物!”她轉頭問宮人,“前門後門都派人守住了嗎?”
宮人道:“全都守住了,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李雲霄得意洋洋,一揮手,示意眾人跟她去趙妃住的寢屋拿人。
今日真是老天開眼,竟叫她拿住李寶鸞的錯處。
原以為李寶鸞隻是出宮偷玩,派人跟上後發現,李寶鸞膽大包天,公然違抗阿耶的聖意,偷偷跑去探望趙妃那個瘋子。
上次李寶鸞探望趙妃被阿耶知道後,禁步半年不得出拾翠殿,這次明知故犯,肯定會被罰得更慘。
李雲霄想到剛才身手靈活的班哥,眼中笑意更深。
她也曾看上這個隨奴,想將他要到自己身邊效力,可惜李寶鸞不肯給,她暗示好幾次都被她裝聾作啞敷衍過去。
既然她得不到,那李寶鸞也不必有。
那隨奴甚是機警,她正愁尋不到機會,如今李寶鸞闖禍,阿耶也許不會重罰李寶鸞,但一定會賜死那個隨奴。隨奴死了,李寶鸞肯定哭得死去活來。
李雲霄往屋裡衝:“李寶鸞,李寶鸞,你好大的膽子……”聲音一凝,看清屋裡的景象,怒斥的話咽回去,驚訝問:“李寶鸞,你怎麼了?”
寶鸞記不清自己是怎麼從趙妃手裡活下來的。
昏昏沉沉被掐得快要窒息時,她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畔喚:“殿下、殿下……”
語氣那般慌張,像是恐懼到了極點,悔恨懊惱,驚慌失措。她努力睜開眼,看見班哥英俊的麵龐,光華昭昭的眉眼在黑夜中怛然失色。他薄唇顫抖,緊緊將她抱在懷裡。
她身體空蕩蕩地隻餘一顆沮喪頹然的心,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看清他的那瞬間,意識漸漸清明過來。
是班哥,班哥來了。
寶鸞喉嚨發不出聲音,但她又有了力氣,她將漫天無儘的恐慌從腦海中趕出,委屈地靠在班哥懷裡,無聲告訴他:“痛……”
班哥將衩衣下擺一條條撕下包在寶鸞頭上,指尖撫過寶鸞被掐出深印的細瘦脖頸,她羸弱地躺在他懷中,氣若遊絲。
他的目光不複往日的冷靜沉穩,烏黑的雙眸溢滿瘋狂,似藏了一頭巨獸。
班哥騰空抱起寶鸞,趙妃上前來抱他,他一個閃身,趙妃撲了個空。他穩穩抱著寶鸞,睨視摔倒在地的趙妃,字裡行間嘶嘶透著冷氣:“你怎能傷害她?”
趙妃疑惑地看著他,班哥頭也不回,朝外而去。
李雲霄就是在這個時候闖進來的,她看見寶鸞滿臉是血,又驚叫了一句:“李寶鸞,你毀容啦?”
班哥抱著寶鸞徑直走到李雲霄跟前,李雲霄捂住眼睛,驚得肩膀聳動不敢再看。
班哥道:“二公主,賤奴自知有罪,且罪無可恕,然事有緩急,待賤奴將三公主送回拾翠殿後,再向二公主請罪。”
李雲霄從指縫裡瞧見班哥的眼神,銳利如刀,刀刀逼人。
李雲霄咽了咽,往旁讓開道。
拾翠殿,眾人亂成一團。
傅姆捂著心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快,快去請禦醫!”
來來回回的腳步聲吵得寶鸞耳朵發鳴,她依稀察覺自己已經不在朝陽殿,想要睜開眼看一看,通亮的燈光晃得她眼睛疼。
“熄掉兩盞燈。”班哥跪在榻前,沉聲道。
宮人立刻照做。
寶鸞唇瓣蠕動,蒼白的小臉毫無半分血色,她一個抬眼,班哥跪著挪近:“殿下,莫出聲,你的嗓子需要靜養,禦醫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寶鸞一垂眼,兩行清淚滾落。
班哥擦去她的眼淚,柔聲道:“殿下,無論何時,都不必為彆人的錯誤懲罰自己,這不是你的錯。”
他仿佛能窺破她心中所想,句句說破她此刻的心情。
寶鸞嗚咽一聲,手在空中亂揮,班哥伸手讓她抓住。
“班……”像是有火灼燒喉頭,她艱難地吐出一個字。
班哥噓一聲,輕輕將她按回枕上,哄嬰孩一般低聲哄道:“乖,睡覺覺,閉上眼,好好睡一覺。”
寶鸞緩緩閉眼,在班哥悅耳的哄睡聲下,抖動的身體漸漸平靜下來。
屋內悄然無息,玉壺偷偷往裡窺。陰影裡突然走出個人,正好與她的目光撞上。
玉壺嚇一跳,看清是他,鬆口氣問:“班哥,公主怎麼樣了?”
班哥道:“待禦醫看過之後,才能知道。”
玉壺探究的眼神鎖過去:“班哥,你也太大膽了,怎能陪著殿下胡鬨?”
班哥從袖中摸出一個荷包遞到玉壺手裡,壓低嗓音:“玉壺姐姐,二公主那邊馬上就會來人,我的事,就托給你了。”
玉壺接了荷包,笑道:“怎地你出了事,反而不瞞著,偏要讓家裡人擔心受怕?”
班哥道:“瞞也是白瞞,若是我這一趟有去無回,家裡人遲早要知道,你隻管替我報信,彆的無需姐姐操心。”
玉壺猶豫道:“我冒險出宮,若被發現,是要砍頭的。”
班哥含笑:“上次姐姐失手砸死的那個小黃門,我雖替姐姐處理了,但我人小力氣小,還留了一半的屍首沒能埋好呢。”
玉壺臉色大變,未再多言,匆匆離去。
班哥立在簷下,夜色烏青一團沉在頭頂,冷白的雪寂靜無聲鋪陳大地。
尚獄司的人已闖了進來,在花庭處嚷著他的名字。
班哥撩開袍裾,從容爾雅,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