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又下起細雨。四麵八方淅淅瀝瀝的雨聲, 細微雨珠打落青磚泥土,白氣迷迷蒙蒙散在風中。
廊道下,宮裝麗人們裙帶翩翩, 捧盤抱酒, 進進出出,應接不暇。為麟德殿這場宴會,永安宮所有得力的宮人都被調用來此侍宴。
內宮最顯赫的麟德殿, 隻有天子才能在這個場合辦宴。聖人下令在麟德殿為新得的六皇子辦宴,賓客皆顯貴,長安城各大世家都派了人前來參宴。
這場宮宴的用意,旨在知會長安世家一聲, 宮裡有了新的皇子。在麟德殿辦宴雖然有大張旗鼓的意味,但是帝後沒有出席,這便成了一場沒有任何政治意義的宴會。
沒有政治含義, 就不必衡量利益。一場輕鬆玩樂的宮宴, 各大世家全都出席也無妨, 由家族裡的年輕人們前來參宴再好不過。
席間觥籌交錯, 宴樂笙歌,熱鬨非常。
前殿過道香爐升起清新怡人的雲香, 一樹白玉雕成的玉蘭花團團簇簇。玉樹下一人款款而出,眉目如山水, 清貴溫潤, 容姿風華,滿堂生輝。
被這少年一襯, 華麗的玉蘭花樹頓失光彩。
李雲霄嘴唇微張, 輕啊一聲, 手中酒杯掉落。她扶案站起, 激動地望著光影中半明半暗的俊美少年。
“我要知道他是誰。”李雲霄兩眼發光,吩咐身後的宮人:“讓他過來陪我喝酒陪我玩。”
傅姆恨不得將失態的李雲霄藏起來,提醒:“殿下,你再看仔細點,瞧清楚那人到底是誰。”
說話間,那少年走出玉樹遮下的陰影,整個人亮在光下。
絳衣博袍,雨水沾發,玉骨如山,清寒雍容。
殿中一陣吸氣聲。
李雲霄跌回坐席,手指顫抖,驚訝指著前方少年身影:“他、他是那個小隨奴。”
傅姆壓住李雲霄雙肩,著急道:“什麼隨奴,那是六殿下!”
李雲霄一時為美色所惑,羞惱得無地自容:“他算哪門子六殿下,我才不認他。”
眼睛不自覺瞄過去,語氣幽怨:“打扮起來人模狗樣,也不知道要迷惑誰。”
滿堂賓客,見到班哥,皆在心中感歎一聲少年好風采。
他們聽從家中吩咐前來參宴,隻為玩樂,未曾想過結交這位六皇子。一個鄉野長大的皇子,對於世家而言,沒有半點往來交好的價值,他們隻當是永安宮多養一個像四皇子那樣的皇家子弟。
今日見到這位六皇子的真容,眾人方知,他們竟是想錯了。
六皇子舉止儀態,氣質風貌,無一不令人心生向往。隻見他執壺舉杯,謙和端明,自人前一一敬酒,進退有度,讓人如沐春風。
在場郎君們皆是家族中的翹楚,百年世家堆積沉澱養成的氣度,非一朝一夕所能蹴就。一個家族培養一個可堪大用的子孫,需耗費大量心血,才得這群年輕人今天站在麟德殿的從容自如。
他們打量眼前從未受過貴族正統教導的六皇子,驚訝發現他同他們站在一起,未遜半分氣勢。
眾人心思活絡,一改之前隻管吃喝玩樂的目的。
或是有意挑事,或是有意試探,有人欲同班哥行酒令,切磋詩詞歌賦。
班哥笑盈盈:“我不會這個。”
那人又問班哥文能什麼,武能什麼。
班哥笑道:“我過去沒念過書,文章學問一概不會,會些拳腳功夫,打架鬥毆頗有勝算。”
郎君們恍然大悟。
啊,原來是個草包。
可惜,可惜。
搭話的郎君們重拾信心,見班哥毫不避諱自己的短處,無論誰說什麼,都不慌不惱,溫溫和和作答。長安崇尚豪爽男兒,似這類脾氣好的郎君並不多見。眾人言辭之間更為輕鬆自如。
更有好為人師者,勸班哥早些入國子監念書。剩下一些看不上班哥的,高傲走開。
三皇子李皎同身旁坐著的袁騖道:“我這六弟,有點意思。”
袁騖隨太子巡察江南道,比太子提前回來半月。袁家得了邀請,家中病弱的長兄無法參宴,袁騖便自己來了。
袁騖觀察班哥許久,忽然提一壺酒起身。
李皎問:“欸,袁二郎,你去哪?”
袁騖顛顛手裡的酒壺,問:“我去敬六殿下一杯,你來不來?”
袁騖做過李皎的伴讀,兩人關係甚好,往來無忌諱。李皎揮揮手,道:“你想結交他,拉上我作甚?你自己去罷。”
袁騖大步走開:“那我去了,殿下自己先喝著罷。
李皎看著袁騖的背景無奈氣笑:“這人真是,冷落人還要說出來。”
李雲霄見班哥自曝其短,得意洋洋同傅姆道:“瞧瞧他,隨便一試就露出真麵目了,不能文不能武,他就是個目不識丁的文盲。”
旁邊的小娘子插嘴道:“可他長得好看呀,這麼好看的小郎君,光是看著就足以令人心花怒放。”
李雲霄白眼橫飛:“長得好看有什麼用,他毫無才學,繡花枕頭一個。”
另外一個小娘子道:“我隻想看他的臉而已,再說了,才華又不能讓人多吃一碗飯,我要能天天看見他,定頓頓胃口大開。”
李雲霄皺眉:“放屁。”
小娘子們不再同李雲霄辯駁,繼續欣賞班哥的美色。
今天傅六娘沒來,無人捧哏,李雲霄不想搭理那群被美色所迷的小娘子,準備換個地方吃宴,卻又不知該換到誰身邊。
傅姆操碎了心:“殿下,彆到處亂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