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鸞正等著探花郎過來, 她推推班哥,小聲道:“他過來同我說話了,我該說些什麼好?”
班哥停頓, 須臾後抬起頭, 眼中波瀾不驚:“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過是尋常交友,隨意一些。”
探花郎在案前叉手做禮, 隨便尋了個由頭和寶鸞搭話,寶鸞想看仔細些,示意探花郎坐過去。
探花郎才剛挪出一步, 手臂被人擒住,小郎君溫潤如玉, 一雙黑眼幽深似湖, 力氣極大:“探花郎可否坐我身側?早聞探花郎學識過人,在下學識淺薄, 最是仰慕有才之人。”
探花郎高高興興坐到班哥身邊, 寶鸞隔著班哥相看探花郎。
探花郎目不暇接, 眼睛在班哥和寶鸞之間遊蕩,看了這個看那個,一時糾結竟不知該先和誰說話。
探花郎不說話,寶鸞亦不說話。
她原就是看他的相貌, 他說不說話都不礙她的事。
探花郎最終選擇先看班哥。交談對視,喜不自勝。
班哥方才一席話,探花郎亦聽在耳中, 能得一位謙雅的世家子做朋友並非易事,大好機會擺在眼前,沒道理不抓住。
探花郎與班哥交談不過片刻功夫, 相談甚歡,該說的全說了,不該說的一句未漏。探花郎許久沒有遇到這麼合心意的友人,他激動地同班哥敬酒,幾乎要奉班哥為知己。
他出身鄉野,父親是個舉人,家中略有幾畝薄田,雖不是什麼大富之家,但也從未嘗過貧困滋味。他考科舉,為的不是光宗耀祖改變出身,他隻想做個兩袖清風的純臣,為天下百姓而做官,做一個好官,一個能讓百姓依靠的官。
探花郎考了三次,今年終於得到州官推舉,得以到長安參加尚書省的選拔。他滿腔抱負,壯誌淩雲,自以為能夠一展宏圖,結果來到長安城才知道,這裡處處是人才,他隻是其中那個最不起眼的。
他自知資質不如他人,他並不氣餒,因為他知道自己的長處在於謀政實務,帖經墨義詩賦雖不出彩,但剛好夠用。隻要給他一個機會,他定能在官場風生水起。
靠這張臉得了探花的名次,他一點都不覺得羞恥,相反,他很開心,他離目標更近一步了。
探花郎交談的同時也在試探班哥。
每年進士這麼多,空缺的官職卻隻有那麼幾個。要真等吏部授官,等到猴年馬月也未可知。
何不給自己多尋一個機會?
眼前這位小郎君就很好,溫文爾雅,氣度不凡,既有世家子的高貴,又熟知民間疾苦。比起方才那位一言不合就拔劍相向的郎君,他更願意給眼前的小郎君做幕僚。
放榜後繼續考製科的人不多,探花郎就是其中之一。他不是出自名門,又無貴人扶持,要想靠自己,隻能咬牙繼續考製科碰運氣。
和每年的常科不同,製科不定期舉行非常規考試,直接選拔六部所缺人才,相當於術業有專攻。比起常科的明經科和進士科,製科難得多,且機會渺茫,若非意誌堅定者,很難通過考試。
班哥不疾不徐,同探花郎你來我往,言辭間滴水不漏。
探花郎倒也不急,他將話轉到寶鸞身上。
美人目不斜視盯看他多時,真是叫人慚愧。
小郎君雖好,但也不能因此薄待美人。這麼一個賞心悅目的美人在旁,當然得趁機給美人留下深刻印象。
“小娘……郎君年方幾何,如何稱呼?”
“今年落葉之時便是我的十四歲生辰,我家中排行第三,你叫我三郎好啦。”
探花郎愕然,小娘子不到十四歲便生得如此絕色姿容,日後還了得?仔細再看,小娘子雖笑容天真,但通身雍容貴氣的做派,即便著男裝也無一處不精致,身上穿戴之物,非尋常世家所能佩戴。
長安各大世家他早就摸清底細,崔府並無這樣一位美貌驚人的娘子。
難不成,是皇家之女?
排行第三……無雙公主?!
探花郎被自己的推測嚇一跳,看向班哥和寶鸞的目光有所變化。
公主出宮遊玩並非稀奇事,若小娘子真是無雙公主,那她身側這位小郎君,定也是皇親國戚。他自稱六郎,崔府沒有什麼崔六郎,宮裡倒有一位民間長大的……六殿下。
探花郎頓時僵直身體。
探花郎神色變化落入班哥眼中,他饒有興趣重新打量眼前這位二十出頭的青年。
這人比他想象中聰明,有一腔熱血,又有些許玲瓏心思,是個可用之才。
隻是這張臉讓人看不順眼……
班哥轉眸盯看寶鸞。
從剛才起,她的眼睛就沒移開過。她看著這位探花郎,似乎想將此人每根頭發絲都看得清清楚楚。
班哥心裡說不出的暴躁。
寶鸞一雙手動了又動,想要伸出去在探花郎臉上摸一把,可又覺得這樣做不好。
班哥和探花郎交談說了些什麼,她完全沒留意,她隻注意探花郎光滑白嫩的臉,和水豆腐似的。雖然無法和自己白如凝脂的肌膚相比,但一個郎君有這般通透細膩的皮相,實在難得。
她忍不住將探花郎和班哥比較,眼睛瞄來瞄去,最終仍是停在班哥臉上。
想她最初遇到班哥時,他雖生得漂亮,但日曬雨淋的苦日子過多了,皮膚難免粗糙。所幸在宮裡養了一年多,現在一張臉白白嫩嫩,如玉般無瑕,等再養兩年,興許會比探花郎那張臉更白更透。
寶鸞抓了抓班哥的手,少年寬薄的大手仍留著厚厚的繭子,似砂石般磨礪她的指尖。
她決定回去後將自己用的玉脂膏送他一些,手要塗,臉也要塗,塗成探花郎那種細膩的肌膚,那就更好看了。
班哥驀地被寶鸞抓了手被她凝視,他心頭酥麻,陰鬱一掃而空,臉上溢出溫和百倍的笑意。
少女的聲音悄悄在他耳邊響起:“你替我摸他一把。”
班哥笑容破碎。
他告訴自己,不要生氣。
探花郎突然被人摸了一把臉,愕然看過去。
小郎君麵容平靜,似乎剛才什麼都沒發生,小娘子攤開他的手看,嘴裡念念有詞。
“果真沒塗粉。”少女心滿意足喟歎一聲,班哥聽到她輕聲說,“那太好了。”
班哥皺眉。
好什麼。
一點都不好。
探花郎沒有在兩人身邊停留太久,齊邈之從船頭吹完風回來後,再次發作。
“瞪我作甚?你不就是瞧他生了一張小白臉嗎?信不信我劃花他的臉?”齊邈之取下腰間長劍重重拍在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