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誇他異常聰慧,並非尋常同齡小子能比,就連家中幾位年長的哥哥也無法與之相比。
祖父一向嚴厲,鮮少這樣誇過誰,能得他誇讚,想必表弟定是位十分出色的人。
趙福黛進殿後見到班哥,趙闊所言異常聰慧她尚未得知,但所謂出色,確實如此。
表弟的相貌氣質,令人過目難忘。
可惜,年歲小了些,要是長上一歲,那該多好。
祖父說了,對待表弟不必像之前對待表妹那般疏離,趙家人和表弟越親近越好。趙福黛原本想多安慰班哥幾句,話還沒出口,被班哥一個眼神擋回去。
他示意他們該離開了。
趙家人沒想過多留,之所以停留於此,是為了表示自己對班哥的關心。
很顯然,班哥並不需要他們的慰藉。
趙福黛皺眉,對於班哥的冷淡有些不滿。趙家人將是表弟日後最大的助力,無論他以後是留在長安也好,去封地也罷,要想謀事,必然離不開趙家的幫助。
表弟是和趙家坐同一條船的人,趙家人才是他真正的家人,他應該對他們親熱些才是。
然而趙福黛再有不滿,也不會當麵表露情緒。她和趙闊一樣,為班哥此刻的冷漠尋了一個恰到好處的理由——承受喪母之痛的人,對誰都是淡漠的。
趙家人走後,班哥抬眸,眼裡的不耐煩展露無遺。
他不喜歡趙家人,也沒打算和趙家人同坐一條船。
就算沒有趙家,他為自己定下的康莊大道亦能走得很好。
班哥起身,走到棺木邊,他掃掠一眼,趙妃麵容祥和躺在棺材裡,華服鬢釵,昔日的瘋狂狼狽毫無痕跡,宮人將她打扮得美麗而優雅。
人死了,反而比活著的時候更體麵。班哥諷刺揚笑。
這幾日人人都讓他節哀,可他有什麼哀好節?
生老病死,世間常事。人都死了,再多的哀傷又有何用,哭瞎眼也無法讓人死而複生,何必浪費時間精力去哀思。更何況這裡麵躺著的,是他並不熟悉的母親。
很小的時候,班哥就發覺自己對生命的逝去毫無感覺。
幼年第一次養狗,伴了兩年的土狗死後,他第一反應不是傷心,而是將狗煮熟吃進肚子裡。
死了就是死了,活不過來,為何要掉淚?
反正要處理屍體,與其被蟻蟲啃噬,不如被他吃掉。
吃完狗肉後,他騙光了那個踢死狗的屠夫的全部家當——那時候尚不知世間有殺人這種簡單的解決方法,若知道,他應該是會直接殺掉屠夫的。
屠夫害他沒了樂子,他必須報複他。
後來他搬走後,又有了新的玩伴,這次不是狗,而是村頭一個傻子。
傻子很傻,好在夠聽話。傻子像狗一樣陪著他玩耍。
可惜樂趣不長久,傻子很快死了,被裡長的兒子打死了。
發現傻子屍體時,他沒有悲傷隻有失望,又沒有人和他一起玩了。
他沒有吃傻子的肉,因為他不餓,他將傻子埋到他們常去玩耍的花田裡,然後專心發泄自己的失望。
裡長兒子死在山上時,麵目全非,全身上下沒一塊好肉。
他第一次嘗到殺人的好處——簡單又快樂,他心中的鬱結之氣一掃而空。
遺憾的是,鬱婆似乎發現了他殺人的事,她想儘辦法讓他變得和她一樣對人充滿善意充滿同情心,他不明白,他為何要充滿善意充滿同情心?
鬱婆將他送進寺廟學武,希望他能在佛法的熏陶下改變性情。
他喜歡學武,因為這能讓他變得孔武有力,但他不喜歡學佛法。什麼大慈大悲,往生極樂,人活一世,活的是當下,有沒有來生都不一定,為一個死後才能知道的極樂天地拘束自己,不如一刀直接了結。
眾生平等,說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又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善人與惡人平等,豈不笑話。
戒六欲登極樂,何嘗不是另一種貪欲?這樣的教化,要來何用。
他需要在佛寺學武,所以他沒有露出任何不滿,那個同他論佛法的和尚後來也下山還俗了,他不必擔心任何人戳破他,他的偽裝越來越爐火純青。
對於趙妃的死,班哥內心毫無波瀾。
上巳節那天從太極宮出來的時候,他就隱隱察覺到,或許他即將失去些什麼。
得知趙妃死訊時,他恍然大悟,原來他要失去的,是自己的母親。
班哥取下花瓶裡一株雪白的杏花,小心翼翼插到趙妃發髻上。
鬱婆說過,趙妃喜歡杏花。
班哥摸了摸趙妃的臉,涼得像冰塊,他手指一縮,猛地將棺蓋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