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瓜田一處小舍, 兩個身著佃農短衣的郎君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南院細皮嫩肉的花郎,經曆風吹日曬勞作之苦後,早已沒了先時的風華。
新羅大郎屏息靜氣,一顆心提到嗓子眼, 不敢抬眸亂看, 目光卑微地扣到塵土裡, 隻豎起一雙耳朵去聽前方貴人的動靜。
這些日子以來, 除了田間勞作以外,他和弟弟時不時被叫進這間小舍。
小舍沒有酷刑,有的隻是一位令人不寒而栗的貴人。
他認得這位貴人,是那日踹開雅間的少年。
南院被抄後, 他和弟弟有幸存活下來,身體和相貌都沒有損傷。比起其他人,他們已然幸運得多。
雖然這份幸運, 隻是暫時而已。
“抬起頭來。”
新羅大郎連忙仰起臉。
同前兩次一樣,貴人的目光像是淬毒般, 來回掃量。
新羅大郎害怕得要死, 後背冷汗涔涔。
他不明白,貴人明明厭惡他們這張臉, 厭惡到要將他們毀容, 為何遲遲未曾動手?
貴人又開始把玩指間匕首,冰冷的刀刃拍過來, 新羅大郎止不住顫栗。
前兩次貴人來得匆匆,許是事務繁忙,未曾多做停留。這次不同, 貴人同他們說話了。
“那日你們伺候她, 也是這般作態?”貴人的聲音清冷冷。
新羅大郎立刻反應過來。
那日貴人破門而入, 曾問過一句,誰是伺候綠裙女郎的人?
當時他沒敢答,怕自己的下場同那被砍斷的長案一樣,如今看來,隻怕貴人早已知曉。
新羅大郎急忙澄清,那日在雅間,他和弟弟未曾近身女郎,除煮茶撫琴外,再無其他。
他一邊說,一邊偷偷打量貴人的神情。
貴人麵色無虞,似乎早對當日雅間內的情況一清二楚。
饒是如此,他仍是要聽他們說,要從他們這裡重新確認一次。
從綠裙女郎入雅間到她離開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他們如何討好她,她又是如何回應他們,種種細節,貴人全都要聽。
新羅大郎此時無比慶幸,當日綠裙女郎的冷漠和高傲。
他言辭間流露出女郎對他們兄弟二人的不屑,希望借此討好貴人。
貴人卻不甚滿意:“她沒有拂袖而去,想必你們二人還是有些本事的。”
新羅大郎惶恐道:“女郎是不想掃另一位女郎的興致,所以才勉強留下。”
貴人冷笑一聲:“她勉強留下,卻喝了你們煮的茶,聽了你們撫的琴。”
新羅大郎心中大駭,磕頭求饒。
哐哐磕了十幾個響頭,額頭磕出血,下巴被人攫住,貴人黑沉的眸子似深淵般寒戾。
半晌,他道:“想來是因為你們有張白嫩的臉蛋,所以才能討得她喜歡。”
新羅大郎心中瘋狂呐喊:不是的!他們壓根就沒討得女郎歡心!
新羅小郎在旁顫抖求情:“郎君……郎君饒命,我們現在變得黑糙不堪,縱使女郎喜好膚白的郎君,也不會多看我們一眼。”
“你的意思是,黑糙不堪,就不討她喜歡?”貴人眉間怒意似乎更沉了。
新羅大郎壓住小郎後背往地上扣,一把泥塞進他嘴裡,誠惶誠恐答道:“如奴們這般低賤的人,生得黑糙還是白嫩,都不配討得女郎歡心,如郎君這般高貴的人,生得玉樹臨風一表人才,才配入女郎的眼。”
他自以為挑不出錯的話,並未取悅貴人,貴人的眼神冷浸浸:“憑你也配揣測我和她的事?”
新羅大郎噤若寒蟬。
短短數刻,度秒如年。之後一問一答,新羅大郎再也不敢自作聰明。
令他驚訝的是,貴人反複問了好幾次,女郎詢問他親吻一事的細節。
相同的回複,他答過五次,貴人仍是繼續問。
他一遍遍敘述女郎詢問之前和詢問之後的情形,除卻那幾句明確的對話以外,他能說得太少太少了。女郎戴著帷帽,他根本無法得知她神情如何,隻能從聲音語氣中揣度一二。
他猜測貴人是想知道女郎為何問親吻的事,這件事大概很重要,因為提到這件事後,貴人一成不變的冷漠眼神有了些許變化。
起先是沉沉怒意,而後是惴惴不安,之後多了幾分壓抑的喜悅與震驚,緩緩趨於平靜,最終成了現在神思遊離的模樣。
新羅大郎不敢再看,他老老實實伏在地上,希望今日能夠存活下來。
須臾。貴人揮手招人。
那人喚貴人,六殿下。
六殿下道:“埋了罷。”
宮內無新事,清思殿的宮人們仍聊著數月前南院被抄的事。
提起罰做佃農的花郎們,宮人們大多覺得可惜。雖是可惜,卻不同情。
南院那地方她們雖沒去過,但行走宮中,多多少少聽過一些醃臢事。
有些以色侍人的花郎,比以色侍人的女郎,狠毒萬倍。
至於如何狠毒,那便要問那些不小心淪陷其中的貴婦人了。
鬱婆坐在廊下聽宮人們嘮嗑,餘光瞥見前方不遠處班哥徑直穿過花庭,入了寢屋。
不一會,屋外伺候的宮人們全都跪下,似被遷怒。
圍著鬱婆說話的宮人全都嚇一跳。眾所皆知,六殿下最是好脾氣,從不苛責宮人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