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傅詢麵色稍緩,卻問:“你可說清楚了?你脾性軟,彆留下餘地。”
“自然不會。”
韓憫推開他的手,在台階上坐下,捶了捶腿。
他繼續道:“二姑娘其實很聰明的,又有主見。”
原本高興一些的傅詢在他身邊坐下,一聽這話,又皺了皺眉。
韓憫最後解釋:“我與她見麵多有不便,又怕招惹閒話,所以向寺裡的師父借了一身衣裳來穿。”
這時傅詢冷靜下來,才仔細看他。
韓憫著紅衣官袍,便如雪裡紅梅,傲骨料峭。
此時著僧袍,又散著頭發,素淨得有些寡淡,隻有眼珠是漆黑的,唇色微紅,像個出世的仙人。
傅詢幫他把歪了的帽子戴好。
韓憫又問:“陛下來這兒做什麼?”
兩個人坐在圓門前的台階上,正巧這時有個小和尚捧著香爐要過去,傅詢便往韓憫那邊靠了靠。
他頗有心機地攬住韓憫的腰,好像是怕他摔下去:“陪太後來抄經。”
碰見腰間軟肉,韓憫覺著怪癢的,就站起來了,靠在牆邊。
傅詢不大高興,等小和尚過去了,又扯了扯韓憫的衣袖,要他坐回來。
他換了個話題:“柳岸拿了什麼東西請你,才讓你穿這一身陪柳二姑娘說話?”
韓憫撩起衣擺坐下:“這是什麼話?”
傅詢不語。
韓憫道:“柳伯父就是不給我東西,我也要過來的。”頓了頓,才道:“送了我一幅謝鼎元的字,本來是要還給他的。”
但是係統很喜歡。
他雖與謝岩相識,但又不好意思總是向他求字,就留下了。
“原來是他,你喜歡他的字?”
“嗯。”
傅詢有意要引起他的注意,便問:“你知不知道這個謝鼎元現在在哪裡?”
卻不料韓憫點點頭:“我知道啊。”
引誘失敗。
“你怎麼知道?”
“我之前來建國寺,遇見過他,算是朋友。”
還已經是朋友了。
韓憫想了想:“陛下也知道他?”
引誘徹底失敗,也沒有再說下去的必要。
傅詢簡單地解釋了一句:“先前想請他出仕,他不肯。”
這時韓憫酸麻的腳也好了。
“他今日應該在寺裡,去看看他嗎?”
兩個人正要走,後邊忽然有個老嬤嬤喚了一聲。
“陛下。”
韓憫回頭,是常來福寧宮送菜的那個嬤嬤。
那嬤嬤自然也認得他,給傅詢行過禮後,再側身朝他也福了福身。
“陛下,禪房裡擺素齋了,太後娘娘請陛下回去。”
傅詢看了一眼韓憫,隻應道:“知道了。”
他問韓憫:“你吃了嗎?一起過去?”
韓憫的原意是去找謝岩一起吃頓午飯,如今這般,明知太後在寺裡,也不去拜見,恐怕失了禮數,便跟著傅詢一同過去。
建國寺的禪房也有大小之分。
如謝岩住的那種,逼仄窄小的,是借給貧苦人居住的;太後每月抄經的禪房,就寬闊明亮。
禪房分做內外,由帷幔隔開,外邊正擺飯,裡邊正中擺著一尊白玉觀音,高案上各色瓜果貢品,矮案上是一卷經書、紙墨筆硯。
韓憫小時候在宮裡玩兒的時候,見過太後。
他常與傅詢吵架,甚至打架,更是經常麵見太後。
不過太後好像很是知道自己兒子是什麼性子,從來也沒有因為他和傅詢不對付而罰過他。
此時她正放下筆,從內間走出來,鳳眸微掃,目光在韓憫身上停了停。
韓憫俯身作揖,並不曾察覺。
她仿佛看了一會兒,才認出他來,笑著道:“我道皇帝領回來了哪個小和尚,原來是憫哥兒。你在建國寺帶發修行?”
韓憫道:“臣在寺中看見師父們如此穿著,一時興起,討了一件僧衣來穿。帶發修行不敢,恐辱佛門清淨。”
太後笑著點頭:“好看,你倒比他們看起來更有靈氣。”
外邊擺了兩張方形小案,多添一副碗筷。
傅詢坐在正中的案前,韓憫在他側邊,太後則在另一張小案前。
她笑著問了韓憫家裡的情況,韓憫一一答了。
“你娘是個烈性子,與哀家很是相投。等她回了永安,讓她進宮來說說話。”
“是。”
吃過素齋,便在白玉觀音前繼續抄經。
原本該傅詢抄的,此時是韓憫在抄。
傅詢就坐在他身邊,低頭看著他寫字。
筆尖在紙上遊走,一筆一劃,都恰到好處。
太後抬眸,一雙鳳眸與傅詢的瑞鳳眼很是相像。
她淡淡道:“皇帝不是說這禪房裡的香火味,熏得頭疼麼?出去走走罷。”
韓憫也抬頭看他,眨了眨眼睛。
傅詢麵色如常:“朕現在覺得這味道好聞極了。”
*
陪著抄了一會兒的經書,太後就讓他們出去玩兒。
“小的時候鬨得可厲害了,不拘著你們了,出去走走。”
兩人告退,就在寺院裡閒走。
而後遇見不知因何而來的楚鈺。
他從二人身後追上來,彎腰行禮:“陛下。”
悄悄抬眼,仿佛有些震驚:“韓憫?你穿成這樣做什麼?”
韓憫甩了甩衣袖:“說來話長。”
楚鈺皺起的眉頭,直到離開時,都沒有放鬆。
他一邊走遠,一邊嘀咕道:“我的天呐,這是什麼癖好?是聖上吧?是聖上讓他穿的吧?”
傅詢聽覺靈敏,聽得一兩句,再看向小和尚裝扮的韓憫,忽然耳朵一紅。
這是佛門聖地,傅詢,彆想了!
而韓憫渾然不知,攏著手,一雙杏眼毫無雜質地看著他:“陛下,怎麼不走了?”
傅詢心裡的野狗突然化身為狼,狂吠不止,叫得他有些頭疼。
“韓憫。”
他喊了一聲。
“嗯?”
傅詢揉揉他的腦袋,把他的頭發弄亂:“以後彆這樣穿了。”
這日傍晚,韓憫騎著馬回柳府,路上碰見柳停柳師兄,還有學宮裡的一群學生。
結果次日早起,他進宮輪值,看見有些年輕的學生,也穿著僧衣,還歪戴小帽——
他騎在馬上時,風吹來,將帽子吹到一邊,他沒騰出手來扶一下。
結果那陣風,竟變成了一次小小的風尚。
*
再次日,就是楚鈺輪值。
韓憫則在文英殿整理前一天的起居注。
他上午就整理好了,隻是午間小憩時,楚鈺讓他一定要等自己,傍晚時一起出宮。
他說得無比認真,韓憫問他是什麼事情,他也不說,隻是讓韓憫等他。
韓憫沒辦法,隻好在殿裡等他。
無事可做,他就隨手拿了幾張紙,回想著上次寫到的書稿劇情,開始繼續往下寫。
因為聖上與探花郎此時都在宮裡,他寫得格外小心。
豎起耳朵,時刻注意外麵的動靜,有一點兒風吹草動,就立即把書稿收進衣袖。
也不知道楚鈺找他,到底是因為什麼事情。
係統道:“是不是鬆煙墨客的事情暴露了?”
“不可能,除了上次‘小壞蛋’的失誤,我最近都掩飾得很好,根本看不出一點點破綻。”
“那是為什麼?”
“或許是楚琢石想找我出去玩兒?”
“有可能。”
再寫了兩頁紙,外邊傳來推門聲,韓憫眼疾手快地把書稿一折,塞進衣袖,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翻了一頁平鋪在案上的書卷,假裝自己在看書。
他抬起頭,乖巧問道:“你回來啦?”
楚鈺點頭:“嗯,走吧。”
兩人一同走出宮門,及至上了馬車,楚鈺也沒有說找他因為什麼事情,韓憫不好意思問,隱約有些忐忑。
馬車一路駛去,韓憫掀開簾子看了一眼。
不是去柳府的方向。
實在是有些緊張,他試著問了一句:“琢石,我們要去哪裡啊?”
楚鈺神色冰冷:“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韓憫被他的表情嚇了一跳,連忙抱住他的手:“你怎麼了?我做什麼惹你生氣了?你說話啊。”
馬車在文淵侯府所在的巷口停下。
楚鈺掀開簾子,拉著韓憫下了車。
一路走進巷中,韓憫緊張地手心裡出了一層薄汗。
不該啊,他明明沒有破綻的,怎麼就被看出來了呢?
他深吸了兩口氣,放鬆點,放鬆點,說不定不是話本的事情呢。
到了文淵侯府,穿過窄小的石廊,楚鈺敲了敲溫言的房門。
“阿言,人到了。”
裡邊人應了一聲,楚鈺便推開門,先把韓憫拉進來。
韓憫還沒看清楚房裡的情形,竹榻那邊就飛來一冊書卷,準準地砸在他身上。
他手忙腳亂地把書卷接住——
沒錯,是《聖上與禦史二三事》。
緊接著,又飛來三冊。
另外三卷話本。
韓憫抱著四卷話本,想要辯解。
哢噠一聲,身後的楚鈺將房門鎖上,從身後抱住他,把他往裡邊拖去。
楚鈺咬著牙道:“韓憫,你長本事了你?還敢寫這種東西?”
韓憫轉頭看看楚鈺,再看看溫言。
他瘋狂呼叫係統:“統子,快給我《滑跪一百零八式》!來不及了!”
糟了,溫言的眼眶已經紅了。
韓憫弱弱道:“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