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起身行禮,恭送禦駕,韓憫跟在他身邊,還困得很,走路也不太穩當。
兩個人走到門外,傅詢忽然抬起手,揉了一把他的腦袋。
韓憫推開他的手:“你乾嘛?”
傅詢用指尖夾住他的發尾:“好久沒見你了。”
韓憫拍開他的手,撩起衣袖,搓搓胳膊:“彆說這些肉麻兮兮的。”
傅詢便道:“那你明天回來當值。”
就說呢!
韓憫磨了磨後槽牙,原來是要讓他快點回去上班,才說這樣的話。
他不情不願地應道:“臣知道。”
“早點過來做事,早點把錢還清。”
“我知道了。”
嗬,萬惡的封建大地主。
傅詢再逗了他兩句,對他傻愣愣的表現很是滿意,心滿意足地就回宮去了。
而韓家各處各人都還沒有安置好,韓家人舟車勞頓,旁人也不敢再打擾,見聖上都已經離開,紛紛要告辭離去。
柳停將走時,韓爺爺特意囑咐:“讓你爺爺,還有楊公公、梁老太醫,明日再過來,我今日有些乏了,恐怕接待不了他們。”
柳停應了。
韓憫將客人們送走,關上宅門,伸了個懶腰,準備先回去睡個午覺。
*
韓禮自然也在韓家老宅裡找了個房間住下,他將行李放在桌上,在屋子裡看了一遍。
陳設多是舊的,都是從前就用著的,也沒有什麼好的擺設,書畫筆墨這些文人氣重的東西比較多。
韓禮在圓凳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
他不明白,既然皇帝這樣看重韓憫,又怎麼會讓他住這樣簡陋的宅子。
而後韓憫從走廊上經過,韓禮自窗紙望見,連忙站起來,想著他先前在桐州買了些特產帶回來,現在是不是要出去拜訪永安城的朋友。
他連忙整了整衣裳與發冠,準備等韓憫一出來,就推門出去,跟著他一起去。
他兩人住的房間相鄰,韓禮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他出來。
他壯著膽子,推門出去,假意站在門前吹風,留心聽了一陣子,房中竟是什麼動靜也沒有。
他這才明白,韓憫是去午睡了!
多好的時候,他竟然跑去睡覺?
韓禮一甩衣袖,回了房間。
他也想睡一會兒,但又怕韓憫睡一會兒,就要出門,隻好打起精神,時刻注意著隔壁的動靜。
不想這一等,就等到了日落時分。
韓憫睡了一下午,直到韓佩來喊二哥哥起床。
韓禮心中惱火,埋怨他不懂得人情世故。
*
隔壁房間的韓憫倒是渾然不覺,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下午,還把來喊他起床的韓佩一起拉上床,蓋好被子。
“來,睡覺。”
韓佩道:“二哥哥,伯母說,飯菜都做好了,讓你快點出去吃飯。”
“我娘老是那樣,沒關係,再躺一會兒。”
“爺爺說,讓你去買點東西。”
韓憫從床上坐起來:“這你怎麼不早說?”
韓佩也有些委屈:“明明是你不聽我說,把我拉上來的。”
兩個人去找爺爺,韓爺爺正對著銅鏡,撫著花白的胡須與頭發。
“爺爺?”
韓爺爺轉回頭:“嬌嬌,去買些黑豆和米醋回來,快去快回,回來就能吃飯了。”
韓憫答應了一聲,拉著韓佩就出了門。
韓佩離開永安時,年紀還小,而今才算真正看見永安城,牽著韓憫的手,連連驚呼:“哇!二哥,我要那個!還想要那個!”
“先把爺爺要的東西買了再說。今天太晚了,平時更熱鬨,過幾天再帶你出來認真逛逛。”
“好。”
跑了一趟糧行與調料坊,賣調料的老板見他手裡提著黑豆,便道:“小公子是要給家裡的老人家染白頭發?”
原本韓憫也不知道黑豆和米醋能做什麼用,他這麼一說,才明白過來。
難怪爺爺讓老師他們明日再過來,原來是想今天先染個頭發,打扮得精神一些再見麵。
老人家的小心思。
他點頭應了,那老板道:“你知道怎麼弄嗎?你就把這個豆子和米醋放進鍋裡,用文火慢慢地熬……”
韓憫連連點頭,一一記在心裡。
回去的路上,路過賣糖的攤子,給韓佩買了兩塊梨花糖。
兩個人手裡拿著竹簽,一邊吃,一邊回家。
到家門前還沒吃完,韓憫停下腳步:“就在這裡吃。”
馬上就吃晚飯了,要是被娘親看見他們飯前吃零食,肯定免不了一頓教訓。
不如在外麵吃完了再回去。
於是兩個人就坐在門前的台階上,咬著梨花糖。
吃完了,看看對方的嘴上乾不乾淨,有沒有沾著糖漬。
韓憫指了指他的唇角:“這裡有一點。”
韓佩抿著嘴角,將糖漬吃掉:“這樣呢?”
韓憫仔細地看了看:“沒有了,走吧。”
“好。”
“隻能吃這一次,影響你吃飯長高。”
韓佩不高興地噘嘴。
進門之後,將竹簽子丟進裝垃圾的竹簍裡,兩個人若無其事地回去。
飯廳裡正擺飯,今日重回永安,家裡人都高興,說說笑笑,話更多些。
吃過晚飯,韓憫提著黑豆和米醋鑽進廚房,準備給爺爺熬製古時的染發膏。
他沒有做過這個,韓爺爺也是第一次弄。
韓憫站在灶邊,用勺子攪動黑豆:“廚房裡有點熱,爺爺你先去院子裡等著吧,很快就好了。”
“好。”
剛拄著拐杖要走,元娘子就進來了。
“憫哥兒,下午帶著佩哥兒出去,吃糖了?”
韓憫低著頭攪黑豆:“沒有啊。”
元娘子冷笑道:“我看見那兩根竹簽我就知道。”
韓爺爺打圓場:“沒事,就一次。是我讓他去買黑豆,讓他有多的錢帶著佩哥兒去買糖吃。”
元娘子用手比劃了一下:“爹你不知道,那麼一大塊糖吃下去,還能吃得下什麼?難怪晚上他們兩個才吃了小半碗飯。”
韓憫也比了一下:“隻有這麼小一塊。”
“你還有理了?”
“你的親親兒子憫憫不敢。”
畢竟是自己兒子,又會撒嬌,他一撒嬌,彆人就拿他沒辦法。
元娘子最後隻好板著臉說:“下次不許了。”
“明白。”
黑豆與米醋熬煮了小半個時辰,又燒了一盆熱水,害怕弄臟地方,韓憫將東西都搬出來,在院子裡幫爺爺染頭發。
“統子,快給我一本《美容美發教程》。”
他快速翻閱了一下教程,好像不是很難。
幫爺爺把頭發洗了洗,胡子也搓乾淨,翻出一塊藍布,圍在他的頸上。
韓憫挽著衣袖,用馬尾製成的小刷子,蘸著熬煮出來的糊糊,往他花白的頭發上刷。
“爺爺,你感覺怎麼樣?”
韓爺爺坐在椅子上:“醋味有點重。”
韓憫嗅了嗅:“是有一點。”
他轉到爺爺身前,給胡子也塗上。
“行了,等一會兒就洗掉。”
韓憫放下東西,就要在石階上坐下,韓爺爺道:“冷了,去搬把凳子出來坐。”
“誒。”
他跑回去,搬了個小板凳,挨在爺爺身邊坐著。
此時暮色四合,天星高掛。
韓爺爺伸手摸摸他的鬢角:“你老師他們,可生了白發?”
“都有了。”
他輕歎一聲,望著天邊高掛的星子,又道:“聖上很看重你。”
“爺爺怎麼忽然說起這個?”
“他刻意來接你,你沒看出來?”
“啊?哪有?他隻是想讓我明天就回去值班。”
“是嗎?德宗皇帝還在時,我南下江州辦事,德宗皇帝也是這樣,晃悠著晃悠著過來接人。君臣之義難得,深厚的君臣之情更難得,要懂得珍惜。”
韓憫點點頭:“我知道了。”
默了一會兒,他又歎了一口氣。
韓爺爺問:“怎麼了?”
“可惜德宗爺爺不在。”
“這有什麼好可惜的?”韓爺爺笑道,“他指不定在地底下氣得牙癢癢呢。指著我們就說:‘誒,這是我的史官、我的太醫,這還是我的內侍,還有我的學官,他們怎麼敢背著我在一塊兒?’”
韓憫笑了笑。
再等了一會兒,他就去廚房燒水,幫爺爺把頭發洗乾淨。
“好像是黑了一些,看起來更精神了。”
“那就好,你明日先彆告訴他們,讓他們先羨慕一下。”
“好。”
把爺爺送回房間,韓憫自己也回了房。
他在桐州時,買了點特產帶回來,準備送給朋友們。
天色不算晚,他就把東西都放在案上,要分一分。
“溫辨章一份,楚琢石一份,江師兄、柳師兄,還有謝鼎元、葛先生……”
他最後放了一支筆:“這是傅詢的。”
好像有點寒酸。
忽然又想起爺爺跟他說:“君臣之情難得,要懂得珍惜。”
他想了想,再放了一支筆。
*
回來的第二日,韓憫就要進宮當值。
一早換上官服,係上筆橐,抱著兩個木匣子進了宮。
照例要在宮門前盤查一遍,侍衛打開匣子看了一眼,指著一個東西:“小韓大人,這是什麼?”
“哦,是我給聖上帶的禮物。”
“小韓大人有心了。”
今日起得早,不趕時間,他抱著東西,慢悠悠地往福寧殿去。
福寧殿裡,傅詢已經起了,正要拿下掛在牆上的長刀,隱約聽見外邊的宮人說:“小韓大人,從桐州回來,還帶了東西啊?”
韓憫應道:“是呀。”
聞言,傅詢立即將長刀掛回去,一閃身,在榻上坐好。
準備接受禮物,我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