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識推著輪椅, 到了院子裡,宮裡的侍從就迎麵走來。
“韓大公子,是有什麼吩咐嗎?”
他搖了搖頭, 屏退旁人,一個人到院子裡,用冷水洗了把臉。
在韓憫點著炭盆的房間裡待了大半夜, 熱得出了一身的汗。
秋季夜裡泛涼,冷風一吹,就冷到了骨子裡。
他比韓憫大六歲, 韓憫小時候身體弱,三天兩頭大病小病不斷,從前是爹娘守護在側, 後來就是他這個兄長照顧他。
再加上抄家之後, 韓憫每日夜裡都睡不好, 隻有兄長在側的時候能睡上一會兒。他雙腿殘廢,能做的事情就隻有守著韓憫, 讓他好睡一些。
在外麵緩了一會兒,韓識就推著輪椅向回。
房間門關著, 兩個宮人與兩個侍衛守在外邊,他剛要進去,就被攔下來了。
其中一個宮人道:“夜深了,韓大公子回去休息吧。”
韓識的感覺不是很好, 他皺眉:“房裡……”
“聖上照顧小韓大人,梁老太醫說發汗有助於小韓大人康複。”
韓識眉心一跳, 按在木輪上的手指微微一動:“睡下了?”
那宮人以為他明白了, 便連忙點頭:“是。”
眼見著韓識推著輪椅離開, 宮人們都鬆了口氣, 畢竟他看起來很凶,眉宇間都是冰冷之色。
宮人候在外邊,站了一會兒,卻不由得開始琢磨——
梁老太醫說的發汗,到底是怎麼樣的發汗呢?
沒等他把這個問題想明白,回廊那邊,韓識又快速地搖著他的輪椅回來了。
宮人一驚:“韓大公子,你這是?”
他們都沒看清,韓識一甩手,將袖子裡的峨眉刺當的一聲甩在地上,鐵刺嵌進地上磚縫,穩穩地立在地上。
幾個人大驚失色,嚇得後退一步,那兩個侍衛都要拔刀了,韓識卻離開了。
峨眉刺是一對,他握緊手裡的另一支,還要去問問梁老太醫,發汗這句話到底是不是他說的。
到了梁老太醫房裡,他把梁老太醫從被窩裡喊起來。
老人家也忙活了一晚上,這時候才得以休息片刻,卻被韓識喊醒了。
還以為是韓憫又不好了,他提著藥箱就要過去看看,卻不想韓識道:“是你老讓憫哥兒發汗的?”
“是我啊。蓋的被子、點的爐子,不都是發汗?”
“你老還讓聖上和憫哥兒一起……”他說不出口,停了停,最後道,“發汗的?”
梁老太醫滿臉疑惑:“我什麼時候……”
想到聖上,再看看握著峨眉刺的韓識,恐怕他們要鬨起來,打擾韓憫休息,他便改了口:“啊,你不知道憫哥兒夜裡睡不好的事情嗎?”
韓識輕歎:“我知道。”
“他來永安的時候也睡不好,要聖上陪在身邊,才能睡得好一些。才來永安的時候,憫哥兒總是和聖上一起睡。這件事你知道嗎?”
原來還有這種事情,韓識捏緊拳頭,咬牙道:“我不知道。”
他隻知道那柄長劍,韓憫要把那柄長劍掛在帳前才能睡著。
梁老太醫見他臉色不好,連忙拉住他:“憫哥兒現在病著呢,你可彆……”
“我自然知道。聖上救他一回,又照顧他好幾回,也算是我們韓家欠他的。等韓憫病好了再說罷。”
“這就對了。”梁老太醫試探道,“那識哥兒,你快把峨眉刺放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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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前帷帳半垂,傅詢在韓識離開之後,就讓人把那隻白貓也抱出去,然後吩咐關上門。
韓家人守了許久,韓憫的爺爺、娘親和兄長都在,傅詢怎麼能上去給他擦臉洗手?
直至此時,房裡隻剩下他與韓憫兩人,他才敢上去握住韓憫的手。
韓憫睡得很安靜,呼吸也漸漸平穩下來。
傅詢再幫他擦了擦臉,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脖頸,覺著他身上沒有那麼冷了,大約是要發熱汗了。
先前梁老太醫說回溫就是好了,慢慢地悶出汗來就行。
於是他解了外衣,掀開被子一角,躺進被子裡,一雙長臂將韓憫摟得很緊。傅詢幫他把被子掖得緊緊的,生怕有一絲冷風透進去。
就像小時候他非要挨著韓憫睡覺。
房中點著的大紅燭燃了大半,滾下燭淚積在燭台上。燭光尚亮,晃得人有些眼花,哪裡能睡得著?
不過傅詢也不敢睡著。他拿著帕子,時刻注意著韓憫的變化,幫他擦臉。
後半夜韓憫身上回暖,還出了汗,傅詢還是沒睡著,隻是抱著韓憫,瞧著他出神。
韓憫生得白淨,還生著病,臉色發白,但是這時身上暖和起來,頰上也有了些血色。
他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燭光映照下,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睫毛隨他的呼吸,一顫一顫的。
傅詢沒敢多動他,隻是伸出手,用拇指按了一下他的唇角。
軟乎乎的,像小時候在小王叔府上吃的糯米團子。傅詢從小就這樣想。
一時鬼使神差,傅詢再用拇指碰了碰自己的唇角,不知道是錯覺,還是韓憫剛才喝了兩大碗湯藥的緣故,好像有點苦。
隨後他回過神,韓憫還在昏睡,自己竟然趁他睡著,做出這樣的事。
傅詢,你不是人。
他輕咳一聲,把手搭在韓憫的腰上,把他往自己這裡拽了拽。
傅詢垂眸看他,神色逐漸深沉,心一橫,不是人就不是人。
他抱著韓憫,低下頭,飛快地親了一下他的唇角。
不是人又怎樣?他還冒著被暴打的危險,在韓家人的眼皮子底下,和韓憫睡在一處。
勇氣可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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