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憫無話可說,隨他去了。
過了一會兒,韓憫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最近要送我回去的話,還是在巷子口比較好,不要在家門前。”
“怎麼?”
“爺爺好像有點懷疑了。”韓憫抿了抿唇角,小聲抱怨道,“還不都是怪你。”
上次送他回去,傅詢直接把他按在家門口親,然後韓爺爺出來了。
安靜了一瞬,韓憫急中生智,紅著眼睛說沙子進了眼睛,傅詢在幫他吹。
這個借口實在是很蹩腳,也難怪韓爺爺會懷疑。
他有時候覺得,傅詢簡直就是狗,啊不,狼變的,隨時隨地,熱烘烘的一頭就拱上來。
從前沒確定的時候,也沒見他這樣。
才想到這件事,傅詢又靠過來要親他。
韓憫覺得怪癢的,轉頭要躲開,目光落在書房掛著的輿圖上,仔細一看,笑道:“哇,你怎麼這麼快就換了新的輿圖啊?”
他推開傅詢的手,走上前去看。
那張輿圖上,已經將宋國的西北十五個重鎮,劃歸到齊國的疆域裡了。
看來他是真的很喜歡這十五個鎮子。
韓憫抬手用指尖碰了碰羊皮的輿圖:“五王爺傳信回來了嗎?宋國那邊怎麼樣?”
傅詢走到他身邊:“公孫論在路上了,這幾日就該到了。”
“還真的是公孫先生。”韓憫歎息,“可他都一大把年紀了。”
“你把應對公孫讓的東西交給傅讓,如今他來了,你反倒不高興?”
韓憫不語,蹙著眉,麵露惋惜。
傅詢又道:“他從未出過宋國,你什麼時候認識他的?”
“我沒見過他,隻是看過他的書,也聽老師和琢石說起。”
柳老學官與楚鈺原本是宋國人,公孫論比柳老學官還大了近兩輪。
當年柳老學官在宋國求學,也拜在他的門下。
後來韓憫跟著柳老學官念書,看的很多書都是公孫論編撰做注的。
所以嚴格說來,這位韓憫沒有見過的公孫老先生,其實是他的師祖。
韓憫對他的了解,全部都來自他的撰書、柳老學官與楚鈺的講述。
給傅讓的小冊子,也是這樣編出來的。
兩國相爭,韓憫自然會儘力為齊國謀劃。
然而文人惺惺相惜,無關年歲、輩分與國界,隻能藏在心裡。
*
夜色昏昏,副帥營帳中,火光搖動,將老先生微微佝僂的背影映在營帳上。
傅讓坐在主位上,雙手攏在袖中,不自覺地用指尖描摹冊子的輪廓。
“公孫老先生為國心切,本王自然理解。隻是這趙存確實是宋國使臣,我們不追究他是為誰指使,已是讓步,倘若追究下去,隻怕牽扯的人要越來越多,難道宋君能夠負荊請罪?”
“至於老先生方才所說,齊國乃宋國屬國,齊國無禮,實是無稽之談。這天下難道有屬國更強的事情?倘若如此,我看宋國該是齊國的屬臣才是。”
“宋國自詡中原正統,如今宋國王爺在彆國謀反,宋國不問這是否合規矩,反倒說我齊國出師沒有規矩。怎麼?這規矩也是任由你們變來變去的?”
公孫論本就年老,連日奔波,精神不濟,原本宋國就不占理,再被他這麼一繞,更加無話可說,隻是垂了垂眸。
傅讓一抬手,讓身邊的隨侍把一封文書放到他麵前:“這是聖上讓我給宋君的文書,勞煩公孫老先生轉交。”
那文書封得嚴實,說是給宋君看的,公孫論自然不能擅自拆開。
但他聽見傅讓道:“聖上從前在西北帶兵,常跟我說,宋國沛鎮以南的十五個鎮子,水草豐美,又是天賜的屏障。宋國卻隻拿它走私販貨,實在是可惜了。”
公孫論這才知道這封文書寫的是什麼。
可是再沒有彆的辦法,他掩在袖中的手握緊了。
僵持許久,他才拿起文書,收進袖中。
傅讓一擺手:“來人,送公孫先生出帳。”
公孫論走到帳前,回頭看了一眼:“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傅讓沒有回答,畢竟他也沒做什麼。
應對公孫論的那些話、進退的路數,都是韓憫事先在冊子上寫好給他的。
說完那話,公孫論就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離開。
弦月高懸,渭水上的水鳥驚叫一聲。
*
永安城,從宮門駛出的馬車,平穩地向韓家去。
到了巷子前,韓憫掀開車簾,忙道:“就在這裡停。”
他跳下馬車,傅詢提著他的筆橐,也跟著下了地,讓馬車去前邊等。
站在巷口拐角處,韓憫探出腦袋,確認家裡人都在裡麵,沒有出來。
等了一會兒,確認安全,他才轉過身,走了一步上前,把臉埋在傅詢懷裡。
“我馬上就要回去了。”
傅詢摸著他的頭發:“你總是這樣擔驚受怕的。等那十五個鎮子到手了,論功賜爵,就給你封侯,也順便封後,昭告天下,就不用再瞞著你爺爺了。”
韓憫哼哼著蹭了兩下他的胸口:“還是再等等吧,等新法推進有了重大突破再說吧。”
用最軟和的語氣,說最剛強的話。
傅詢深深地皺起眉頭,比起他來,韓憫好像更像一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