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齊國營帳之後, 或許是受了涼,或許是發現再無可救,公孫論回去就病倒了。
但還是沒有耽擱, 他堅持趕回宋國國都,宋君連夜召見他。
這幾日宋君吃不下睡不好, 生怕一覺醒來,就傳來齊軍北渡的消息, 急得嘴角起了好幾個燎泡。
聽說公孫論又病了,他更是著急, 直接頒旨,讓送人的馬車直接進宮。
他緊緊地握住公孫論的手, 語氣近乎哀求:“公孫先生, 事情怎麼樣了?齊國能否退兵?”
公孫論張了張口,虛弱地說不出話, 隻能從袖中拿出那份文書。
宋君鬆開他的手, 著急忙慌地把文書接過去, 兩三眼匆匆看過。
齊國能退兵,不過要宋國割讓西北的十五個鎮子。
能退兵就好, 宋君看著文書, 竟笑了出來。
他撫著文書:“好,甚好甚好,快去傳幾位大人,商議割讓事宜。”
原本公孫論自覺沒有辦成事情,愧見皇帝, 如今見他這副模樣, 隻覺得手腳冰涼, 如同墮入渭水之中。
他哇地嘔了一口鮮血, 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
宋君連夜讓人擬好請罪與割讓西北的文書,還附帶一卷西北重鎮的地圖。
送去渭水南邊的營帳之後,齊國人卻把東西退回來了。
說讓他們派個使臣,親自送去永安,這樣禮數才算周全。
齊國還順便把趙存的屍體送回去了,趙存一直保持著坐在私製龍椅上的姿勢,一支箭把他釘在上邊。
宋君不敢不應,連忙挑了個使臣,再次整裝,前往齊國。
至於趙存的屍體,他看見了就來氣,看也沒看一眼。
底下人見他如此,也懶得多管。
隻有趙存的親生妹妹趙殷,找了個地方把他葬下。
旁人都說手足情深,隻有趙殷自己知道,她不過是覺得自己這個哥哥,滑稽又可笑,忍不住再去看一次。
這回出使齊國,宋君當然不敢再把她也送去。
她從齊國回來之後,除了在金殿上做了一場戲,一直都閉門謝客,一副被嚇壞的模樣。有旁的人來問,她隻說齊君模樣凶悍、殘暴不仁,是個猛虎似的人物。
其他公主一聽這話,嚇得腿都軟了,宋君還沒發話,就都稱病不出。
宋君也就徹底歇了和親的心思。
*
幾日後,傅讓回到永安。
到的時候正是半夜,在府裡歇了一晚,次日一早進宮。
他在宮門口下了馬車,正好遇見韓憫——
一輛馬車直接停在宮門前,裡邊人掀開簾子,對侍衛道:“早,今天是我當值。”
守門的侍衛朝他抱拳:“小韓大人。”
說著,他就撤開腳步,要讓馬車進去。
這不對啊!傅讓追上去。
“等等等等,你怎麼能這樣進去?我是王爺我還得下車呢。”
這時已是十月下旬,天氣變得很快,韓憫又怕冷,穿得厚實。
他把手指從厚厚的衣袖裡伸出來一小節,掀開簾子,看向傅讓,理直氣壯道:“我身體弱,聖上特意賜我車輦,準我可以這樣進宮。”
他一掀開車簾,傅讓就覺得一股暖氣撲麵而來。
傅讓癟了癟嘴,小聲嘀咕道:“這也太偏心了,難道你才是皇兄失散多年的弟弟嗎?”
韓憫笑著道:“那你上來吧。”
傅讓看了他一眼,雖然不是很高興,但還是上去了。
馬車行得平穩,傅讓撩起衣袖:“你這馬車裡好熱啊。”
頓了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韓憫是真的身體不好,要好好養著。
韓憫隻問:“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晚上,太晚了,就沒有進宮。”
“宋國的事情可還妥當?”
“我親自出馬,能不妥當嗎?”傅讓攬住他的肩,“當然了,你也料事如神。”
韓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公孫先生……”
“聽說他回去之後就病倒了。不過臨走時,他對我連說了兩句‘後生可畏’,我覺得應該不是對我,是對你。”
韓憫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原來惺惺相惜,公孫老先生對他也是如此,儘管從來不曾見過。
馬上就是冬天,他們還同樣都病了,或許這也算是一種緣分。
*
大概是從前受的傷太多,又沒有好好地養回來,到了冬天,韓憫就會反反複複地鬨些小病。
於是宮裡給梁老太醫放了假,讓他長住在韓府,給韓憫調理身體。
珍稀的藥材也如流水一般送到韓府去,今年秋狩得來的皮毛都給韓憫裁衣裳,怕他不方便穿,還特意幫他縫在官服裡做內襯。
他怕冷,福寧殿裡也早早地燒起地龍。
暖和得過了頭,傅詢就換上單薄的夏衣,十分遷就。
宋國使臣到達永安時,已經是冬月中旬。
紫宸殿的朝會上,他們雙手奉上西北的輿圖。
這日也是韓憫當值,他揣著手爐,坐在傅詢身邊,看著內侍將輿圖與文書都放在傅詢麵前。
趁所有人都沒注意,他往傅詢那邊挪了挪。
他也想看。
羊皮輿圖被展開,輿圖十分精致,烏墨清香。宋君為了討好傅詢,已經把西北的疆土都劃給了齊國。
傅詢垂下眼睛,隻看了一眼,然後偏頭看向韓憫。
韓憫悄悄朝他揚起唇角。
傅詢也朝他笑了笑,將彆樣的神色都藏在笑意後頭。
其實他很清楚,韓憫憐惜百姓,心是暖和的,圖謀西北也好,推行新法也好,都是為了他想要的那個齊國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