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詢自覺與他不太相同,他對西北、對宋國,不過是出自男人心裡的掌控欲。
他那時在西北,騎著馬站在沙丘上,順著漠上一道罕見的小水流望去,看見水草豐茂的那個鎮子,就覺得很不錯,可以用來養馬練兵。
練好了兵,就可以把宋國踏平。
再簡單不過的想法。
他想把看上的東西都握在手裡。
雖然和韓憫的想法不太一樣,但是傅詢一直沒有表露出來,反倒還很順著他。
韓憫想要個明君,要史書上君臣相得的篇章,要民間明君賢臣的佳話,他假扮一個明君,也不是什麼難事。
傅詢有時又想,得虧還有韓憫在。
否則等他把想要的都拿在手裡,恐怕就忍不住把天下當做自己的所有物,照著自己的心意,隨便擺弄。
控製欲催生出毀滅欲,到時惹得民情憤懣,遺臭萬年。
所以說,明君賢臣相互成就。
傅詢整理好心思,看向殿上使臣。
而後便是與使臣之間的客套話,傅詢再指了幾個人去做交接的事宜,內侍便喊了一聲“退朝”。
百官叩拜,山呼萬歲。
傅詢起身離開,韓憫也收好紙筆,跟著他去了後殿。
傅詢抬手屏退隨侍,握了一下韓憫的手,手爐還是暖和的。
韓憫笑著道:“恭喜陛下得償所願。”
傅詢卻淡淡道:“同喜。”
這話正經得有些過分,韓憫抬眼看他,兩個人對視了一會兒,最後很默契地各自張開雙臂,擁住對方。
*
趁著宋國使臣還沒離開,韓憫托傅讓去問他們一些事情。
他攏著手,躲在角落裡等著。
在渭水畔,一直是傅讓同他們交涉,如今要問起事情,也是傅讓比較方便。
等了一會兒,傅讓辭過使臣,往四周看了看。
韓憫探出腦袋:“這邊,這邊。”
傅讓這才看見他,大步朝他走去。
韓憫問:“怎麼樣?”
“他們來時,公孫老先生的病還沒好,老人家就是這樣的,可能要病一整個冬天,也不知道能不能熬過……”
他沒有說下去。
韓憫抿了抿唇角,又問:“那榮寧公主呢?”
“她也病著,一直閉門不出。”
“好。”
趙殷走時,從梁老太醫那裡要來兩顆假死藥,傅詢也承諾了,齊國安排在宋國宮裡的人會幫她離開。
她大約是正在等待時機。
傅讓疑惑地看著他:“你問她做什麼?”
“她在這裡的時候,和我關係還不錯,我擔心她回去之後受苦,就想問問。”
“嗯。那你怎麼不自己去問?”
“宋君多疑,要是我去問,原本出自好心,隻怕反倒害了他們。”
“也是。”
*
不知不覺,很快就到了臘月十四。
從昨日夜裡,天上就飄起小雪。今早韓憫推開窗戶一看,天地都是白的。
然後小劑子端著早飯小跑進來,讓他不要玩了。
韓憫訕訕地縮回伸出的手,把窗扇關上。
他穿了好幾件衣裳,才套上紅色官服,最後披上大氅。
小劑子幫他把毛茸茸的兔毛帽子戴上,他也伸手捂了一下小劑子的耳朵。
“我先走啦,你不用跟了。”
“是。”
馬車就等在門前,韓憫一出家門,就能上馬車。
一路行至福寧殿前,正巧看見一行人就在台階上。
他跳下馬車,迎著冷風喊了一聲:“辨章!”
一行人都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著他。
“還不快點過來,就數你最遲了。”
韓憫穿得笨重,下著雪,台階上也有些滑,他小心地登上台階——
穿成這樣,要是摔在地上爬不起來就丟人了。
過了有一會兒,他才走到朋友們麵前。
明日就是臘月十五,今年最後一次大朝會。
今年也是新君登基的第一年,要過好這個年,他們也不容易,得提早一天過來開個小會。
韓憫看見謝岩:“你回來啦?什麼時候回來的?”
謝岩道:“昨日夜裡。”
韓憫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不錯不錯,去赴任一趟,連衣裳都變好了。”
“不是……”
“我懂得,我懂得。”韓憫笑著再拽了拽楚鈺的袖子,“一樣的料子,嘖,楚大少對我也沒有這麼慷慨。”
謝岩暗中觀察楚鈺的神色,隻道:“都是少爺賞賜。”
如從前一般,楚鈺沒理他,反倒捋了一把韓憫的兔毛帽子:“我倒是想慷慨,可沒有這麼多的毛啊皮啊的。”
楚鈺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一層一層地數他的衣裳:“上回你還說,我睡覺要十幾隻鵝的鵝毛。讓我看看啊,這是狐狸毛的,這是兔毛的……”
“嘖,聖上怕不是把整個獵場給你穿在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