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娉忍俊不禁:“想寫哥哥,地方不夠。”
咕——
小滿滿的聲音比平日更清亮愉悅,穆月快步走出廚房,去解小滿滿背上的小背包。
小滿滿退後一步,躲開小娃娃哥哥的手,小心翼翼地從翅膀窩下叼出小娃娃的信,鄭重其事地交給小娃娃哥哥。
它的小娃娃開始寫信了,這份騙小娃娃小紅果和小娃娃哥哥七巧糕的實習差事轉正了。有正經差事的雕嚴律克己,路上不玩不進食,保護好自身安全和信件安全,在交差前不能碰它。
小娃娃的差事,它是計劃乾到老的,不能敷衍。翅膀窩是它身上最安全的地方,不會被雨淋濕,也不會被大風刮跑。
小滿滿如此鄭重,穆月笑著洗手換衣梳發,沒有一處不妥帖後接過信。
一張大紙上隻有一個稚嫩的字,穆月看了許久,滿眼的溫柔。
這是妹妹的第一個字,也是妹妹寫給他的第一封信。
妹妹在信裡喊他哥哥。
長公主裝裱,掛到月光明亮的牆麵上,穆月睡不著的時候看一看,也許有一個沒有噩夢的夜。
大白白的白毛毛還沒有整理好,這一趟沒有毛絨小白狼,穆月放入他用土疙瘩粉做的小甜餅。試了很多種方法,這一次去了苦腥增了甘甜。
土疙瘩小甜餅也有小太子的份,他在水裡泡了好一會才開始咬。他第一次吃姑姑帶到皇宮的土疙瘩小甜餅時,蹦了牙齒。還好是乳牙,還能長牙齒。
小太子:“放糖了嗎?”
長公主一步步地跟著看了,“沒有,方法很簡單,放一點點藥粉,不停地加水熬煮。”
小太子和長公主吃著小疙瘩餅,一臉的燦爛喜悅,他們都想到了北疆。方法簡單,成本低廉,北疆的人也能吃到甜甜的小疙瘩餅了。
在汴都,世家皇族裡的很多吃食和物件,百姓都不能吃不能碰。武皇不喜歡這種吃食和物件還要分個三六九等的風氣,小太子和長公主也不喜歡。若是他們能吃到的,百姓們也能吃到,他們才能吃的更香更安心。
李先生悠悠地搖晃著紙扇,眉眼含笑。他當初能忍住被強行綁下山的怒氣輔佐武皇,便是武皇身上的這些讓他驚歎感悟的光點。總之,缺點不少,光點也有,忍一忍,能糊弄著過日子。
長公主吃完一整個小疙瘩餅,撐了,打著飽嗝解下腰上的小白兔荷包,用十顆小寶石來向小滿滿解釋這個小白兔荷包的重要。
小爪爪數一數陽光下亮晶晶的小寶石,再一個個叼到小娃娃哥哥的手裡,讓小娃娃哥哥給它的小娃娃做亮晶晶的小帽子。前主人的毛毛沒救,小娃娃的毛毛由它來守護。
北疆,簡陋的縣衙後院煥然一新,臥室的地麵和牆上都鋪上了保暖的木板。在穆大林帶路到嬋嬋任職的小縣鎮後,他們隻用了一天就修好了嬋嬋的住處。他們自己的住處就不著急了,路上怎麼睡的現在還怎麼睡,抓緊時間找地方種下土疙瘩。
育苗不易,開荒耕地更難,他們用了全力去開耕,每天隻能開出一小片地,看著小綠苗一天天地長大,他們心焦,拋開穆大林,求到了嬋嬋這裡。
到了北疆,他們就不歸穆大林管了,嬋嬋是他們的小縣令,遇見解決不了的問題當然要找嬋嬋。
他們找嬋嬋找的理直氣壯天經地義,心裡麵的暗自歡喜都快超過原本種不完小綠苗的心焦。
縣衙後院,小娃娃盤腿坐在小滿滿的懷裡,小滿滿的兩個大翅膀擋著小娃娃周圍的冷風,肚子上熱乎乎的軟毛毛暖著小娃娃的背。
嬋嬋專心致誌地看縣誌,她在路上認全字了,現在看書有一點點慢,她可以慢慢地看。
兮娘煮好了乾菜疙瘩粥,不打擾嬋嬋看書,坐到不擋光的一側,用兔耳朵木勺一口口地喂她吃飯。
金奴提著零零碎碎的小吃食和小玩具來縣衙找小縣令時,嬋嬋已經看完了六句話,下午再努力看七句話,她就能看完一頁了。她慢慢地看一年就能看完這本縣誌。
金奴:“地還沒有解凍,有點硬,種不過來,需要人手幫忙,可不可以用來年的土疙瘩來還人工。”
嬋嬋從小滿滿的翅膀窩下找出小白兔荷包,坐到大白白背上去找大將軍。
兮娘給她裹上厚實的虎皮,慢慢地跟在後麵。
虎皮暖烘烘,大白白走的穩當當,小娃娃又聚精會神地看了整整六句話的縣誌,不知不覺地趴在大白白身上睡著了。
大白白慢慢轉身走到兮娘麵前,兮娘抱起嬋嬋去將軍府。將軍府裡有嬋嬋睡覺的地方,將軍妻特意給嬋嬋盤了一個大暖炕,躺得下小皇女和小滿滿,也擠得下大白白。
虎符在一雙小手裡,看過密旨後鈍疼落了地,大將軍止不住的大笑,掐著小娃娃的咯吱窩,對著陽光舉起來,“以後我們北疆軍就聽從嬋嬋的指揮了。”
將軍妻定神,知曉了丈夫這幾日的黯然神傷是為何。
橫切武國的地裂讓北疆成為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存在,出入宮門的高官大臣不會在意北疆軍的氣節,他們隻會高高在上地審視北疆,當北疆無用時,他們便能找到無數個理由舍棄。
北疆路途遙遠,糧草有所折損在所難免,很多年前他們以這個借口貪墨北疆十萬軍的糧草。地裂後,他們虛偽地擺出同情無奈的模樣袖手旁觀,任由北疆自生自滅。
若是看重北疆軍,為何不去無樓談判?若不是膽小怕事,為何不讓十萬北疆軍奮力一搏?若不是殘忍無情,為何以詔令轄製北疆百姓,讓北疆百姓不得與北海私交?
十萬北疆軍在前,方家和衛家陷入數十年的忠義兩難全的痛苦中。
武皇殺的好!
可惜還沒有殺乾淨。
“嬋嬋,拿好虎符,不要給彆人。”將軍妻把虎符藏入嬋嬋的懷裡,眼神和話語裡泄漏了她按捺數年的恨意,“若是有人想搶,你就派我們殺過去,我們北疆軍為國而戰,不是那群蠅營狗苟的人爭權奪利的碩果。”
嬋嬋狠巴巴地咬下一大口粗糧饅頭,用力吞咽,再喝一大口鹹湯,積蓄力氣,握緊拳頭:“北疆軍現在是嬋嬋的,以後也是嬋嬋的!誰也彆想從嬋嬋手裡搶走虎符!”
將軍和將軍妻詫異嬋嬋的聰慧,隨之大喜,合該是他們北疆軍的娃!
擲地有聲的一番話用光了嬋嬋的力氣,軟綿綿地趴在娘的懷裡打哈欠。
困意讓小腦瓜不靈光了,嬋嬋仍然記得書裡對北疆的描述,權下亡魂,十萬鬼泣。
睡意襲來,嬋嬋模模糊糊地想著,弱國無外交,養一個可以震懾四方的強悍軍隊需要……
呼吸綿長,小娃娃睡著了。
大白白趴到小娃娃旁邊,悠悠地搖晃著尾巴,新長出來的白毛毛在陽光下反射出熒熒銀光。
已脫落的白毛毛晾曬在走廊竹席上,瑩白,蓬鬆。
一雙蒼白枯細的手慢慢地給長短不一的白毛毛排序,枯燥磨人的事情在他身卻有些歲月靜好的恬淡。
帶著小娃娃的大字回來的小滿滿看著走廊上的白毛毛,驚歎,觸動,勇猛地拔掉身上無用的羽毛。
小娃娃哥哥有一雙比它的小爪爪還厲害的手,這些白毛毛在大白白身上都沒有這麼漂亮,它的羽毛也能更漂亮!
小爪爪抓著羽毛塞到小娃娃哥哥手裡,再殷切地從翅膀窩裡叼出小娃娃的信。這一次它不收路費了,用漂亮羽毛換。
穆月打開信,墨水味還未散儘,妹妹在信紙上歪歪扭扭地寫了兩個字——可回。
陽光落在眉眼間,雙眸落在字墨間,極致的溫柔,暖了陽光。
長公主牽著小太子的手從皇宮上學回來,兩人認認真真地寫李先生布置的作業,寫一會作業看一眼穆月。
小太子手指開開合合,算出了賣貨盈利總價,寫下來。
“嬋嬋哥哥今天有點不一樣。”
“在發光。”
長公主做同樣的數學題,算出來的總價和小侄子不一樣,再算,出現一個新數,堅強地重新算,出現第四個數,放棄,專心致誌地看她的駙馬。
小太子拿出疆域圖和俠客遊記,對照著分辨遊記裡的真真假假,再一一寫下判斷依據。知道的越多,反而越難判斷。遊記上寫獵人夜中疾行,失溫而死。乍一看,是真話,晚上冷,凍死了。再一琢磨,是假話,跑步會發熱,獵人傻了嗎,那麼冷不知道停下來取暖嗎,邏輯不同。可父皇說軍隊裡有這樣跑死的士兵。
小太子分辨不出來,苦惱地看向姑姑,姑姑還在呆呆地看著嬋嬋哥哥,紅紅的臉蛋全是傻兮兮的笑。
小太子幽幽地歎口氣,小小年紀就知道了每個人的苦惱都是孤獨的。
長公主眼睛忙著看駙馬,耳朵在閒著,聽見小侄子的歎氣聲,挪一挪板凳靠近小侄子,眼睛依然看著駙馬,冒著金燦燦的小星星。
長公主:“你和哥哥一樣的小缺點,李先生說什麼,哥哥便信什麼,李先生要求什麼,你便去做什麼。這樣不好,他是謀士,不是君王。你應該保持自己獨立思考的能力。”
小太子為李先生辯護,“李先生在培養我分辨是非的能力。”
長公主的眼神終於舍得離開駙馬了,“從一本寫書人都說打發時間的閒書上分辨是非?”
語氣裡全是滿滿的嫌棄,自從李先生和軍師勸武皇放棄北疆後,長公主就間歇性看兩人不順眼了。
“姑姑,你每個月的脾氣起伏波蕩期來了嗎?”
穆月走過來,伸手輕輕捂住長公主的嘴巴,回答小太子的話,“快來了。”
掌心虛攏在嘴唇前,並不影響說話,長公主就是突然失聲了般,安安靜靜,飛快地眨巴眼睛,還嘟嘴親一下他的掌心。穆月眉眼染上笑,輕輕地捏一下長公主的鼻尖,收回手。
長公主亦步亦趨地跟在穆月身後,她幫不上忙,就這般簡簡單單地黏著,心裡開出一朵朵的滿天星。
小太子孤獨地練著大字,自言自語:“我不開心,沒關係,姑姑開心,嬋嬋哥哥開心,就行了。”
長公主低頭mua一口小侄子的小光頭,小光頭是哥哥剃的,光溜溜,沒有一點毛刺。
宮裡沒了碳,武皇怕兒子再凍病,拆了冷宮,拾掇出一堆木柴給兒子取暖,烤火第一天就燒了兒子的頭發。
長公主盤小太子的頭,還熱情邀請穆月來盤一盤。
小太子忍著寫了十個大字,姑姑還在盤,“姑姑,適可而止,過猶不及。”
長公主:“姑姑高興,可以多盤一會,乖。”
小太子決定從根源拯救他的小光頭,“姑姑為什麼高興?”
長公主:“穆月高興。”
姑姑迷失在愛情裡了,沒救了,小太子看向穆月:“哥哥為什麼高興?”即使姑姑嫁給嬋嬋哥哥了,他和姑姑依然各論各的,嬋嬋哥哥還是他的哥哥。
“嬋嬋快回來了。”
長公主猛抬頭:!!
小太子睜大眼:!!
“啊啊啊啊啊——”長公主又叫又跳。
“啊啊啊啊啊——”小太子激動跺腳。
兩人的興奮比穆月更激烈。
長公主迫不及待:“我去找房間,讓嬋嬋住這裡~”
小太子連連搖頭:“嬋嬋有家,不會住這裡的。”
長公主:“我和穆月一塊回家住~”
小太子:“不夠住,小滿滿和大白白也會住嬋嬋家。”
長公主:“還有給了我三張東岩銀票的湘湘,不知道她會不會和嬋嬋一塊回來,我讓哥哥把嬋嬋家前麵的空宅子給嬋嬋。”
小太子:“我後天休息,去嬋嬋家打掃衛生。
長公主:“那我多收拾幾個屋子,你和哥哥也可以來住。”
兩人麵對麵,手拉手,蹦蹦跳跳,又說又笑,語速都比平時快了不少。
穆月眉眼含笑地縫毛絨小白狼,捏著繡花針的手也比平時敏捷了許多。
嬋嬋給哥哥寫信時,項良和小皇女就在旁邊。
項良感到不可思議:“兩個字,還有一個錯彆字。嬋嬋給她哥哥寫信,全靠她哥哥意會嗎?”
小皇女:“嬋嬋哥哥每次都能精準明白嬋嬋的意思。”
柳娘端著碗過來喂嬋嬋吃飯,聽到兩人的對話,笑道:“兄妹間的默契,就像湘湘吃飯時看哥哥一眼,項良就知道你想吃什麼。”
提起這個,項良惆悵,每次妹妹搶飯就讓他打前鋒,他的頭發都被發飆的大白白拔稀疏了。他曾經也是個舉止文雅優美的翩翩公子啊,他現在都不敢想他在柳娘他們心裡是何形象。
“哥,你多吃點,過一會還要下力氣乾活。”
惆悵深化成悵恨,他學武是為了保護自己和妹妹,不是為了比彆人耕地快!
項良試圖逃避勞動,“有北疆軍幫忙,用不上我。”
小皇女給哥哥一個意會的眼神。
項良乖覺,他知道嬋嬋哥哥能精準意會“可回”這兩個字的原因所在了,就在剛剛,妹妹的一個眼神讓他瞬間回憶到了無數個相同眼神的場景,這些場景無一不淒慘。
聽妹妹的話,不危險。
他的世界裡,妹妹最危險。
妹妹讓乾活,他就乾活。
妹妹讓多吃飯,他就多吃飯。
項良一個衝動,吃了三碗飯,在糧食不充裕的此刻,他過一會的勞動量必須覆蓋他的飯量。
他一直乾到月牙彎。
項良對著月亮質問自己,報仇成功了嗎?妹妹登基了嗎?他為什麼在這裡墮落?
自我質問後,一身陰鬱地回去,輕輕地晃一晃妹妹,“我壯誌未酬,明天回東岩。”
小皇女不在意地點點頭,“你回東岩,我跟著嬋嬋回汴都。”
對妹妹強硬要一鼓作氣,“不許去!跟我回東岩!”
小皇女睡著了,無論哥哥怎麼晃,她都睡的香甜。
項良看著妹妹的睡容,知曉妹妹在嬋嬋身邊看見了幸福和希望,想要靠近和擁有。妹妹憎惡東岩皇室,她可以去爭皇位,可是奪到皇位後呢,變成她厭惡的那種人?如果不做這樣的女王,那應該做什麼樣的女王?沒有人告訴她,但她從嬋嬋這裡看到了答案。她不會離開嬋嬋,至少在她知道她怎麼成為她想成為的女王前不會離開。
所有的壯誌未酬散氣了,所有的野心勃勃延後了。灰撲撲的陰鬱蘑菇不挪窩了。
不回東岩了,該乾的活兒還要乾。項良把最後一個小疙瘩苗栽入土裡,還要繼續開荒為下一波做準備。
太陽燦爛,寒冷依舊,一片疙瘩苗落地生根,綠了北疆。
大將軍一天三趟地來這裡轉圈,看初生兒般的眼神看著疙瘩苗。項良用“滲人的慈愛”來形容大將軍的這個眼神。
疙瘩苗一日高過一日,大將軍上揚的嘴角也是一日高過一日。
悲壯的出軍動員後,北疆已經做好了赴死,打仗突然變成了開荒耕地。這般的荒誕、荒唐,卻沒有一個人去質問,去反對。他們看見了綠色,看見了北疆的生機。
北疆還有綠盈盈的作物,不會成為寸草不生的無人區。
北疆軍不怕死,北疆軍隻怕無意義的死。
若有一絲希望,他們會緊緊地抓住。
金奴太在意他種下的小疙瘩苗,每天都守在地裡,當小疙瘩苗紮了根開始長個頭時,他晚上也過來守著。
“回去吧,咱們這裡窮鄉僻壤,北海看不上,不會來搶。”大將軍勸金奴回去睡覺,他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半夜不睡覺來這裡看小疙瘩苗有沒有好好長大。
兩人一個比一個蹲的持久,看疙瘩苗看了一夜,寒氣鑽入骨縫。
大將軍:“切磋一下?”
金奴起身。
一個大開大合,一個陰柔纏絞。
點到為止,不分勝負。
北疆的早晨冷,嬋嬋伸出胳膊,讓姨姨給她穿上烤的暖烘烘的棉襖,再抱著縣誌坐下來,一個字一個字地看,看完三句話,完成了早讀,可以美美地吃早飯了。
小皇女:“疙瘩苗都種下去了,人也閒下來了,是時候織羊毛了。”
項良後背發涼,危險預警。
小皇女:“哥哥還記得你答應過我一個要求吧,大白白,尾巴毛。”
項良:“先讓我吃完早飯。”
吃完早飯,項良慷慨赴死,“可以說了。”
小皇女:“非常簡單的事情,哥哥去遊說其他國家借給咱們羊毛。”
項良:我想過遊說五國,我沒想過遊說羊毛。
嬋嬋艱難地吞下一口麵餅。
她也沒想到……
不管了,今天收拾行李回汴都,哥哥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