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坎坎,危險重重。
嬋嬋從她的小木箱中找出娘教她碎骨時的木製小骷髏頭,嚴肅地綁到車廂外。
一箱箱的頭骨倒在地上,堆成了人骨山,驚了匠人們的心。
沒有人給他們解釋,汴都和北疆的路便是用這些人骨開出來的,若他們沒有親眼看見,隻是偶爾的聽說,隻會害了他們。沒有一個人能承諾安全無虞地帶他們到北疆。也許他們會像嬋嬋的三爹爹和七爹爹那般埋骨邊疆,也許會像嬋嬋的四爹爹和諸多犯人那般不宜出行守望邊疆。
嬋嬋沒有給他們承諾,穆大林也沒有給他們承諾,他們惴惴不安,無可奈何。汴都的危,人人知曉,窮困人家離開汴都躲入深山老林,富裕人家喬裝打扮試圖進入他國。
去掉刻意的偽裝,隊伍露出了原本的模樣。
黑沉。
森骨。
壓抑。
沒有鳥語花香,隻有枯草荒荒,悶沉腳步。
摘去了遮擋的粗布,被血染紅的車廂驚跑了深夜的狼群,叮叮咚咚的白骨驅走了偷糧的災民。
“還有人跟嗎?”嬋嬋問大伯。
穆大林摟緊嬋嬋,帶她到樹上,看遠處的襤褸。
“能讓他們跟著嗎?”
穆大林聽出了嬋嬋小小的願望,可他不能開這個口。洪水來襲時,打開一個小堤口,洪水就會傾瀉而出,毀掉整個村落。
“嬋嬋,讓他們跟著,便會有越來越多的災民加入他們,成為禍患。”
嬋嬋低落,怏怏地趴到大伯的肩膀上。
她知道這本書裡的百姓人口以恐怖的速度減少,看書時是一個個冷漠的數字,身處其中才知曉是怎樣的沉痛。在主角振臂一呼逐鹿平原時,這個數字仍在急速下降,在主角占據一角登基為皇的數十年後,這個數字在減少。
五心讀者評論,這本書真正的結局藏在一個個不起眼的數字裡,也許作者取材恐龍滅絕過程了。
森林被山火灼燒,一場場大雨可讓森林複蘇,若森林遭到過度開發成為一棟棟爛尾樓,重歸森林成了奢望。
“伯伯,現在不救,以後會不會遇見危險和困難都不救?一點一點的,我們會不會變成白歲?”
穆大林低頭,凝神看他懷裡的小娃娃。嬋嬋所想的,比他深太多。
嬋嬋看向伯伯,堅韌,“伯伯,我們必須救,不救的後果很可怕很可怕。”
穆大林在此刻懂了嬋嬋心裡的世界,太過美好了,讓他的心突然疼澀。
“嬋嬋,每一條命在生下來時就注定了,大富大貴是前輩子積福,窮困坎坷是前輩子為非作歹。”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讓穆大林的喉嚨尖疼。
嬋嬋仰頭看伯伯,奶嘰嘰的小嗓音認真道:“伯伯怕躺板板嗎?”
“嬋嬋怕嗎?”
“嬋嬋不能先躺板板,和家人在一起躺板板不怕。”
“那伯伯也不怕。”
嬋嬋眉開眼笑,眼裡全是明燦的光,“那我們一起躺板板吧。”
穆大林怔怔,倏然大笑,揉一揉嬋嬋的兔耳朵小帽子,豪情入胸,“一起躺板板!”
“救不救?”
“救!”
白歲驚嚇地看著穆大林打開糧箱,讓嬋嬋的五爹爹朱勤發給災民。
朱勤:“嬋嬋想救?”
穆大林點頭。
朱勤沒有疑問,不需要解釋。完成父親的遺願後,他的腦子就空了,隻留下一個畫麵,黑暗的長樂山蟒洞裡,小娃娃跪在地上,一次次地把臉蛋和耳朵貼在地上,小手和膝蓋青腫流血,小娃娃奶聲奶氣地說她不疼。
“你們瘋了嗎!不能給!”白歲焦急地追上去,攔住朱勤。
被阻攔,朱勤的語氣依然平靜無波,聲音寡淡,“讓開。”
白歲對上了朱勤的眼睛,心驚背涼,骨節寒顫。
救命的糧食驚嚇了白歲,也驚嚇了災民,他們求了許多個車隊,被驅趕,被威脅,被砍殺,沒有求到一口糧食,儘管他們再三發誓絕不會忘恩負義地哄搶。
他們跟著這隻骷髏隊走,沒有求糧,隻是為了不被狼群吞食。路上餓殍遍地,狼群不缺吃食,日漸嗜吃凶狠,曾經可兩人擊退一頭惡狼,如今十人也無法擊退一頭惡狼。
大白白嗷嗚一聲,狼群悄悄退後一步,卻沒有散開。
小皇女:“你不行啊,它們不怕你誒,你真的是狼王的王?彆是自吹自擂吧。”
拱火,項良是專業的,小皇女隻學一個皮毛就夠激怒大白白了。
大白白憐惜地舔一舔身上的白毛毛,甩甩頭,褪去偽裝了許久的狗狗眼,眼神逐漸野性凶煞,孤身衝向狼群。
尖利刺耳的哀嚎聲此起彼伏,災民們縮在他們用來自保的火圈中,遠離血雨橫飛的狼群,也遠離帶著糧食過來的朱勤。
朱勤等大白白清理乾淨了這群狼,緩緩開口,“它們跟了你們多久?”
“跟了七日。”災民裡走出一個老人,逃荒路上,衣不蔽體,頭發和胡子依舊平順。
朱勤從老人身上看到了父親的一些影子,“你是官員?”
被災民圍在中間的一個小女孩,跑出來,抱住老人的腿,大聲炫耀:“我爺爺是鹿鳴村的村長,帶著全村的人來找吃食。我爺爺最最最厲害,其他村都死絕了,我們村還有人。”
老人輕輕地揉一揉孫女的頭,滿眼的滄桑。
小女孩身後走出一個年輕人,彎腰躬身向朱勤行了一個不倫不類的君子禮,抬頭咧嘴笑,“我們村長還做過三品大官。”
小女孩拽拽哥哥的袖子,鬆開爺爺的腿,走到前麵,背著手仰頭直視朱勤的眼睛,人小鬼大,“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爺爺為什麼從三品大官落到了現在這步田地?”
先皇和太子的皇位之爭,讓許許多多的官員蒙受不白之冤。朱勤腦子裡裝著一個小娃娃,對古靈精怪的小女孩難免多一些愛屋及烏的耐心,配合道:“為什麼?你若能滿足我的好奇心,這些吃食都給你。”
小女孩饑腸轆轆,還是克製地從吃食上□□,看向朱勤的眼睛,“這些吃食有毒嗎?你不要傷心我們不信任你,你看起來還是很像好人的。我們前些日子看見一群災民吃了商隊給的糧食,全死了。”
朱勤親自吃一口,“這樣可以嗎?”
沒有毒,小女孩的眼睛黏在吃食上拔不掉了。
緩緩夜行,嬋嬋醒來,身邊多了一個永動機小喇叭。
“太子的幕僚賄賂我爺爺,想讓我爺爺參與到鐵礦走私。鐵礦是咱們武國的根本,動了鐵礦就是動了咱們武國的根基,我爺爺誓死不從。太子幕僚設陷阱,在朝廷上讓先皇誤會我爺爺已成了太子的人,隨便找了一個理由罷了我爺爺的官。”
“我爺爺和其他官不一樣,其他官是大家族出來的,官官相護。我們村子隻出了我爺爺一個大官,是孤臣,皇帝不喜歡就沒有一點出路了,沒有人為爺爺說話,比在冰上跐溜還快,我爺爺一下子從三品大官變成了村長。”
“我們村是民風淳樸的好村子,學壞的人都被趕出宗族和村子了,沒有不把村長不當官,我爺爺兢兢業業地當村長。村子在我爺爺治理下蒸蒸日上,其他村的大閨女都爭著搶著嫁到我們村子。”
“我們村子每年新出生的小娃娃比其他村子多很多,眼見著我們村子就要變成小鎮了,我爺爺也能升職鎮長了,災荒了。”
“我爺爺這是什麼命呀,每一次崛起都被撅下來,苦啊。”
嬋嬋呆呆地看著車頂,一個小喇叭造出了千隻鳥的混音。
“妹妹,你知道為什麼人要蹲著拉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