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鴿子抱著瞎了一隻眼睛的鹵羊頭, 左右觀察半天, 終於一鼓作氣,照著羊腦門中間他就大大的啃下了一嘴。
一口咬下去之後, 老三巷的街頭開始放起了長長的響鞭。
正是傍晚時分, 老三巷家家升起祖傳的琉璃彩燈, 濃烈的硫磺味道入鼻,激烈扣人心弦的鑼鼓聲擊打在胸中, 江鴿子想起了地球的正月十五。
他抬眼四顧,卻又不是, 又似乎是。
無數的笑臉對著他,滿滿的都是人間真情。
開席了!
總算是散夥了。
總算是,吃上這一頓了!
老三巷這一次的流水席, 造價千貫,還是家家不用出份子錢的那種上等席麵, 這令老三巷的老街坊覺著, 這事兒還就是得杆子爺,旁人誰都不成。
明兒說出去,那實在是有麵兒極了!
說來也奇怪,搬離工程從春天折騰到秋中, 天天分彆, 時時離,依舊難舍難分, 撕心裂肺。
可是一場講究體麵的席麵下來, 心裡那份哀傷卻頓時消散了大部分。
也說不出是因為什麼。
許是吃飽吃好, 總能令人心情愉快吧。
江鴿子對著三隻牲畜頭,實在算不上有胃口。
當然,這也不是特意做給他吃的。
這就是個儀式,等到他挨個啃了一口去之後,這三隻牲畜頭便被街坊鄰裡快速的瓜分去了。
在東大陸,皇室是被神話過的,宗室是被神話過的,巫係是被神話過的,而芝麻杆子爺,也是跟神沾邊的。
傷筋動骨,驚神動土,那就必須有個實在的供奉了。
林苑春,鄧長農,還有腿已經複原完全的何明川穿著皮質的大圍裙來回穿行老街,他們與同年齡的小夥伴們幫著上菜,倒酒,簡直忙的不可開交。
他們雖也能坐席。
可是一天的流水席小工可是整整一貫的工錢。
這三位,如今就是賺錢瘋子,就沒有他們不賺的零碎兒。
很快的,又是一大桌子好席麵被端了上來,幾大壇子黃伯伯家藏的池甕酒也被拿了出來。
江鴿子滿意的看著,便心滿意足起來。
這油汪汪的大肘子,肥嫩嫩的醬鴨子,澆著糖汁兒的大肥魚,這才對麼,這才是給有功之臣的待遇麼!
他拿起筷子剛要下箸,卻不想,身邊有個不認識的人,雙眼含淚的雙手舉著杯子過來,先是深深一鞠躬。
接著,充滿感激的對他說:“這一杯,我敬您……杆子爺,自打您來咱這老三巷,咱們這些小老百姓,算是有了主心骨了,我們有杆子爺了!也是借了您的福氣,要不是您……嗚嗚嗚……”
這漢子哭了起來。
江鴿子不得不站起來,舉著酒杯與他碰了一個之後,又扭臉悄悄問陪坐的段大爺:“這誰啊?”
許是好久沒見到油水兒,段大爺咽下一大片豬耳朵,抹抹嘴角的醬汁兒,這才悄悄在他耳朵邊說:“牛角街那頭老常家的孫子,他家以前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眼見著買賣都辦不下去了,那不是您沒立規矩麼!那街上的混混就不敢街裡胡鬨,他家……哎,彆說,您還真是救了他全家呢!這一杯,您當喝!”
江鴿子吧嗒著嘴巴裡的白酒味兒,恩,好酒!
他很冷靜的回憶了一下。
結果就是,這事兒他還真不知道。
隨著第一個敬酒的來過了,算是造了孽了,整整兩個小時,硬是一口菜沒落到他嘴裡,給他敬酒的就不斷著,那真是一杯一杯又一杯。
陪坐的老頭兒算是逮住肉了,這頓扒拉,一道菜上來,眨眼就見了碟底兒白。
江鴿子無奈的喝著,身邊五斤的老酒翁都下去兩個。
周邊一片叫好的聲音。
老街坊熱淚盈眶的與他道彆,似乎家家都欠了他的人情。
江鴿子自己都納悶,我有做了這麼多好事兒麼?
我咋不知道呢?
他開始還真心實意的與人碰杯,到了最後,他就隻能玩了一點小技巧。
彆人看他是一飲而儘,他是回手都丟進了遊戲那邊的世界。
就這樣,老三巷的杆子爺,十斤老酒不帶晃悠的海量名聲算是傳出去了。
耳朵邊,全是真心實意的好話。
有人抱他,拽他,拉著他的手使勁拍。
還有小姑娘獻吻的,獻完,還給他掛一個親手縫製的小荷包。
江鴿子掛滿腰滿脖子的荷包,帶著一臉紅嘴唇也是感動的不成。
兩輩子了,這種福利,還是第一次享受到。
真是……太好了!
他們感謝著,七嘴八舌的恭維著,稱讚著,不舍著:
“杆子爺,舍不得您!嗚嗚嗚……”
“杆子爺,我們就在常青新區住著,以後還會歸您管著。”
“杆子爺,您可不能忘了我,我還給您送水果,我是桃子……”
“杆子爺,我家四妞可是高等教育在讀,人也好看……”
好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混進來了。
“杆子爺!有您在一天,我們就什麼都不怕,管它什麼水災,澇災,魔魘現象,全都去他媽滴,來,咱們喝一個!什麼對您老都不是問題對吧!”
就是一杯酒沾一滴,江鴿子也有醉意了!
他舉起酒杯摟住這個奇怪的老頭兒碰了一下,豪爽的一揮手臂說:“沒事兒,有我呢!來一個打一個,來一雙揍一雙!來吧……喝!”
又一杯下去!
他坐下醉眼朦朧,很奇怪的問段大爺:“啥……啥……啥素?啥現象?”
段大爺也多了,坐在那兒,一邊哭,一邊哈哈哈,一邊抹著淚說:“哈哈!,好酒量,咱哥倆也來個……爹啊!祖宗啊,房沒保住,孫子不孝啊……”
他哭的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好不傷心。
江鴿子摟住他安慰:“甭怕!兄弟!有哥呢!乖~一會我幫你找你祖宗去,我知道他們在哪兒,走!走著……來一個打一個!來一雙……”
他還真的知道老段家祖宗在哪兒。
破土動工呢,肯定最後驚動的就是祖宗。
先前他啃的那三隻牲畜腦袋,那是動土肉,離彆骨,各家拿回去,可不就是敬獻了祖先。
江鴿子在這十裡地,要說社會地位,就是土皇帝,那比鬼也確是要高上了幾等。
所以他啃過了,飄飄才能吃,這就是允許動土了。
江鴿子一臉醉意的撈住老段頭,將他夾在腋窩下麵,要強帶他去見祖宗。
老段頭都嚇哭了,掙紮著喊:“不去……死也不去!!”
眾人七手八腳的把這兩個人分開。
一下子,江鴿子這一桌就剩下了他孤獨的一個人。
活的好好的都,誰願意見祖宗啊。
江鴿子這人吧,上一世酒品就有些爛。
他自己以為這輩子會好點呢。
結果比上一世還糟糕。
旁人再不敢跟他坐在一起,他就自己灌了自己幾杯之後,拿著酒壺就開始四處亂晃悠。
這老少爺們,吃的吃,喝的喝,傾訴離情的訴離情,都是各顧各家的,最後就把他一個人忘記了。
江鴿子有些傷感,他溜溜達達,搖搖晃晃的一個人來到街口。
街口小賣店的電視機還開著,也有年輕人圍著依舊看熱鬨。
如今還在實況轉播海邊那頭的魔魘現象。
他盯著看了一會,就抿嘴笑了起來,指著電視還說呢:“哎呦!哈哈……這是那家公司啊?不錯啊!這破地方,還花的起一塊錢特效了,這怪……恩我咋看的眼熟呢?”
他晃晃悠悠走過去,趴在電視機上貼著努力看。
貼著屏幕自然是什麼都看不到的。
那後麵的小子嘻嘻哈哈的又把他扶出去,扶他到了一邊的角落,還對他說:“杆子爺,您老坐會兒,您喝多了。”
江鴿子紅著眼睛不承認:“屁!喝多?誰喝多了?再來五斤,我也……沒事兒!”
“是!是是……沒事,沒事兒,我給您倒杯水去。”
等到那位好不容易尋到了水,這位雙手端著杯子回來的時候,江鴿子卻不見了。
江鴿子去哪兒了?
他自己大概也不知道要去哪兒。
他就沿著老街慢慢找著回家的路。
他走了很遠,很遠,一直走到一個熟悉,又奇怪的地方。
然後被堵在了路口。
前方是黃色的禁止通行的隔離帶。
幾個士兵嚴肅的看著他,用帶著白手套的手指著他嚴肅的喊:“那個人!請止步!!”
恩?
江鴿子醉眼朦朧的看了他們一會,出於地球人類對士兵的敬意。
他拍拍身上的灰,撥拉下滴裡當啷的那些荷包,一伸手丟了酒壺,他還敬了一個四不像的地球軍禮,並嚴肅的大聲說:“同誌們!!嗝!你們~嗝!辛苦了!”
說完,他嚴肅的舉著手臂,正步著往來路走。
他以為他走的筆直,其實是個S曲線。
幾位士兵嘴角抽搐,忍笑著看著那隻醉貓遠去。
還有一位低聲憋笑說:“這地方的人,可真有意思,這都折騰一天了,我就說,早晚有這喝大的來這邊搗亂,上麵怎麼選這個時候……”
他話音未落,站在他身邊的上級軍官對著他屁股就是一腳說到:“閉嘴,嚴肅點!那裡麵可是悄悄忙活呢,這邊不許動土,你試試在人家地盤挖挖看!”
士兵很顯然跟上級關係不錯,他低聲嘀咕到:“這邊再大,還有皇室大,彆忘了,當年可是開國帝給的權限……”
他話音未落,屁股上便又挨了一腳:“你閉嘴吧,杆子們早就跟宗室那邊關係爛透了,不該問的彆問!”
“是!”
江鴿子走了一段兒曲線,然後他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躲到一個旮旯裡迅速蹲下,並一臉神秘的對空氣說:“我……俺發現了一個大秘密!咦嘻嘻,待俺去探查一二……”
說完,他就上了房,用他那破爛的基礎輕功,一蹦一蹦的往蓮池就去了。
很久之前,本地鄉紳順著一股子天然的活水池子,建了府學,圍了蓮池。後來,府學沒了,蓮池成了個破水塘子,再後來破水塘又成了蓮池自由市場。
蓮池這地方很微妙,有三分之一的地方歸江鴿子,又有三分之二的地方歸了本地產權部門,國家公有。
後來這公有的地方就被俞東池拿彆的地方的土地,換成自己的了。
天色已然入夜,蓮池附近圍了最少五米高的由簡易版搭建的施工防護牆。
那些牆上還刷著大字。
“施工重地,禁止通行!”
“前方施工危險,有大型機械,注意安全!”等等警告的標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