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江鴿子拿著行李對著關秋安不客氣的哼了一聲, 轉身就進了包艙。
他使勁拍上門,利落快速的拉起了艙內所有的窗簾,並像屍首一樣躺在床上, 臉色微微有些不好。
是的, 他有輕微的恐高症, 隻是輕微!
這種毛病來源於,他小時候放學回家, 有個人想不開, 從大廈頂端飛躍而下, 並在幼小的他麵前幾米處, 摔了個血肉四濺的肉餅。
從此, 他對高處就莫名有了敬畏。
每當他從安全係數不高的地方向下看的時候,他就莫名的想起那塊血餅。
可,如他手裡抓著可依賴的安全物體往下看,那便好一些。
異世界的飛艇, 這還是第一次乘坐啊?
到底這東西安不安全?
會不會掉下來啊?
為什麼賣票的不給個降落傘包呢?
他惶恐!
這破飛艇連個翅膀都沒有,它還是六角形的,竟然敢叫飛艇?
一點也不好看!
媽蛋!飛艇不是這個樣子的好麼?飛艇難道不是應該掛在橄欖球型的氣球下麵飛麼?
這頂端的那些大風扇到底安不安全?萬一停電了, 掉下來可咋好?
……
關秋安自然不知道江鴿子那之後的糾結,他隻是看下隔壁猛的關上的房門,便開始搖頭苦笑,想著, 可憐十三一片好心, 把他們的艙室都調整到了一起, 然而他跟這個人,怕是一輩子都不會有好的時候了。
他現在更加討厭這個人了!
沒教養,粗魯,無禮……簡直沒有一絲一毫的優點。
這樣的人,怎麼配站在八爺的身邊?
八爺怎麼就不能理解他的苦心?
還不如當初……
哎,不想了!都這時候了!
大概八爺此生也不會原諒他了。
他打開艙門想進去。
回頭卻發現暖陽手臂垂直,雙手握成拳頭站在那頭,臉上惶恐又慌張,滿麵茫然的表情令他心疼……
比起隔壁,這才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吧!
關秋安走過去,伸手拉起暖陽的手。
而暖陽的手在顫抖,滿手心都是汗。
關秋安強露出一絲笑容:“來!暖陽,來!進來,進來我與你詳說,拜托……暖陽,求你了,我現在幾乎一無所有,你就當同情我,可憐我,也不要拒絕我好麼……”
說完,他一臉哀求的看著他。
暖陽看看遠處,圓形的艙門緩緩合住……
他喃喃的說:“我……我是個黑戶,沒有戶籍……還沒有買船票……我……”
就這樣,暖陽被關秋安強拉進了自己的艙內,重重的關起了門!
隔壁艙內,起飛提示燈閃動了幾下,房間輕微顫抖……
感覺到自己開始懸空,江鴿子立刻蹦起來,慌張的四下看著,他想,這是要飛了?
哎?這裡怎麼沒有地球飛機廣播中的安全提示音呢?
你要飛了,也不打個招呼麼?
就沒有漂亮的小姐姐來關心下他啊?
哎?安全帶呢?
他在床上來回尋找,就是沒找到那個安全帶,屋內的一塊彩色壁板忽然升起,露出的懸掛式電視,又嚇了他一跳。
江鴿子蹦下床蹲下,雙手緊緊握住床邊的鋼鐵扶手。
“親愛的旅客,歡迎您乘坐……”
漂亮姐姐總算是有了,她坐在屏幕裡為旅客介紹航班駕駛員,介紹服務人員,介紹這架不大飛艇的各式使用設施,還建議旅客可以光顧飛艇上的特色小酒館,雜物店,圖書室,放映廳,甚至……它還有個公共澡堂子?
江鴿子像個呆瓜一般認真聽講,他聽取了這位姐姐的意見,如對飛行不適,請打開床頭的藍色小抽屜……
就這樣,他找到了……兩片安眠藥!
是的,如果你有不適,可以一覺睡到目的地。
江鴿子用眼角看著外麵的世界,感受著腳下的懸空,便一陣顫抖,他一仰脖,乾吞了兩個安眠藥,翻身上床,蓋好被子,乖乖的等待著睡意的到來。
他知道,他將要麵臨一次有轉乘的昂長旅途。
所以,我乖!我睡覺!
然而,就是睡不著!
翻來覆去,還越來越興奮。
最後,他隻能無奈的坐起來,尋了服務鍵,喊來侍從,又求了四片安眠藥片。
可是……藥吃了,他還是睡不著!
他想,他這是藍色小藥丸吃多了,有了抗藥性了。
可憐的江鴿子,就這樣苦命的於眩暈中,離開了他的新手村,他的常輝郡,他的老三巷越來越遠了……
常輝是個小地方,即便是飛艇站,也隻有兩個飛行位,來回搗騰。
雖然新的飛艇站已經在設計當中,然而,那一天卻不知道在猴年馬月呢!
江鴿子與關秋安搭乘的這架飛艇,要到達楚國的國都璞倉換乘,而從常輝這個小地方到達璞艙,需要整整一天一夜的飛行時間。
從璞艙到東岸,卻又需要三天三夜的長途飛行。
不是飛艇不快,而是蓋爾比地球大得多,至於大多少?
在江鴿子寒酸的地理知識儲備裡,隻知道偉大的祖國有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裡,至於母星地球,普通老百姓是沒有星球土地到底有多大,這個詳細概念的。
可憐的地球庶民至多知道,地球陸地沒有海洋廣闊……
所以到了蓋爾也甭指望江鴿子這個懶貨去調查這顆星球的土地麵積,他就知道常輝郡這個東大陸低等郡州,麵積大概三萬平方公裡。其中,有百分之八十的地方是原始森林區域,屬於津文山脈的分支洛維山脈。
再問他彆的?哦,街坊拉閒話還學了一些地理知識的,比如,楚國山多,蜀國水多,齊國礦多……。
然後,也就沒有然後了。
愛多大就多大,又跟他一個小庶民有什麼關係呢?
飛行出乎意料的平穩……
吃了六片安眠藥的江鴿子,眼睛瞪若銅鈴,隻是找不到耗子!
艙內乾淨整潔,蚊子都沒的一隻。
最後,他不得不麵對無奈的現實,顫顫巍巍的將艙內的小窗簾打開一條縫隙,眯著眼睛往外看……此時,天外一片漆黑,身下……十分穩當。
很久之後他才讚歎,恩,彆說,蓋爾這個灰機,還是不錯的嗎!
大概一小時之後,某人可憐的恐高症,似乎,好些了……不,也許是那六片安眠藥,雖然沒有令他睡眠的功效,卻也有安定神經的作用。
他心下平靜,便開始四處觀望起來……
這小包艙,有一米五寬的床鋪,有簡陋的盥洗室,不大二十多個平方裡招待幾個客人在地毯上打個撲克是沒問題的。
可惜,這邊沒撲克這玩意兒,麻將也沒有,倒是有百花牌,百草牌,士兵牌這樣的休閒玩具。
然而他誰也不認識,也不會打啊!
江鴿子拍拍腦門,盤腿靠著窗戶往外看……
外麵的夜空裡,星星還是掛在很高,很遠的地方。
他想起幼年的時候,父親母親帶他出去旅遊,坐的是綠皮火車。
而就在上車之前,父親也是興奮的,他買了撲克,母親準備了各種雜誌,還帶了一大包好吃的……
那時候的他活潑淘氣,帶著新結識的小夥伴艱難的在擁擠的車廂內探險,挨了母親無數的巴掌,而父親召集了前後座啤酒配撲克升級,那一路的過程就是吃吃吃,玩玩玩,哭哭哭,是難得,難忘的童年記憶。
再往後……就連地球的出行也因為快捷,而變的不那麼愉快了……
大概是記憶療養了他的腦神經,江鴿子從包包裡取出一張十貫的鈔票,打開門按照乘務小姐的介紹,順著一條不寬敞的通道,找到下樓梯,到了底艙的自由區。
下樓梯走不多遠,他便看到一家酒吧。
可他走進去那一刹那,仿若倉鼠進入海狸鼠的營地一般,那些人意外的停止了喧嘩,都在好奇的看著他。
江鴿子尷尬的看看自己,運動鞋,運動衣,很正常啊?
幾秒之後,他們又開始喧嘩!
江鴿子有些艱難的往裡擠著,眼睛裡,這一水兒的黑色,灰色,藍色的工作正裝,滿鼻子的香身劑的混合味兒,耳朵邊,天南地北口音混雜,打趣聲,還有古老的搭配老風琴的旋律聲……
這才剛開船,這幫人……就來小酌一杯了?
瞧瞧這滿眼的建築商,建材銷售商,胖的,瘦的,年老的,剛剛步入社會的……小商人。
這些人,甚至都不用發名片就知道對方是做什麼的,對方是不是能給自己帶來一定的好處的找著寒暄著,打趣著,痛飲著,四處尋找著……
在蓋爾,底層商人出門完成工作,胳膊上要帶地球死了人才帶的那種黑箍,黑箍上還要標記清楚自己的公司名稱。
這玩意兒叫商會標識。
而這個標識,並不提示用來做社會階級區分的,這就是職業優待標識。
有了這個東西,他們才能在促進經濟流通的過程當中,買到八折的飛艇票,訂到八折的酒店房間,還有各地隻供給商會的優惠工作餐。
有時候,帶著這個還能拿到免費的紀念品以及享用活動免費餐點。
總之,這個箍,是個好東西!
走到哪兒,經濟都是推動社會的主要動力,東大陸對商人有許多優待,甚至他們乘坐飛艇喝個小酒,都有專門的聚集區,專門的酒吧。
而這種商人紮堆的盛況,大概隻有建設當中的三常郡,才能一下子聚攏來這麼多各色商人了。
江鴿子終於擠到吧台,他還沒有開口。
年老的酒保看看他,就開口語氣一點兒都不友好的說:“嘿!我說年輕人,不帶標識我可給不了你優惠!瞧瞧你的打扮,這都多少年沒看到穿著運動衣的新丁菜鳥,進我的酒吧了……”
身邊有個像關秋安一般的油膩胖子,他忽然發出哈哈的笑聲,還伸出手拍著桌子大聲說:“嘿,老夥計,良善點,嘖嘖……你這隻老耗子!誰年輕的時候不犯點錯呢?我剛進入推銷這一行的時候,彆說標識……我他媽的嚇的,連我他媽長啥樣都忘記了!哈哈哈哈……”
這才剛起飛,就喝醉了?
太誇張了!
周圍一片哈哈聲!
胖子拍著江鴿子,用極其自來熟的語氣給他表演:“小同行,你知道麼?我嚇壞了!就對著我第一個顧客這樣……”
他壓低下巴,硬是撐出了五層下巴肥膘,眼睛瞪若牛眼一般,還沉重的開始呼……吸……呼……吸……
接著他一彎腰,做出失態嘔吐的樣子!
又開始哈哈大笑。
“哈哈……我他媽的吐了他一臉,第二天就被公司開除了!哈哈!哈哈哈!!”
江鴿子眼角抽動,倒退幾步,仰臉看看小酒吧的牌匾。
六二五酒吧?
不奇怪啊?
他卻不知道,六二五是東大陸曆史上最紅的一支傳奇股。
為了借這個好意頭,所有隻接待商人的一般酒吧,都會叫六二五。
江鴿子沒看明白意思,就隻好又進去,再次艱難的來到了吧台前方。
胖商人酒量看樣子是不大的,他已經訴苦一般的開始趴在那邊哭了。
“我吐了顧客一臉,卻拿了個高等推銷學校的資質,所有的公司都不要我!嗚嗚,我好命苦……最後……嗚嗚嗚……啊啊啊啊……”
他哭完,委屈巴巴的指指自己的黑箍。
江鴿子斜眼一看,腳下一軟。
常輝李氏殯葬公司。
大概這一屋子的商人,也就他們兩個奇葩了。
肥胖子一邊哭一邊兒萬念俱灰的說:“大概,我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也就隻能跟亡人打交道了!”
說完,他拉住江鴿子的胳膊又嚴肅的開始推銷起來:“……津文山脈,是世界上最昂長的山脈之一,這裡氣候得天獨厚,海拔一千四百米到一千八百米,全長四萬公裡,寬六百公裡,是東大陸最重要的林業基地,也是我們常輝李氏裝殮……嗝……嘔!!!”
江鴿子蹦到了一邊兒。
那胖子乾嘔了一會兒,打了個嗝兒,身體就要往下滑。
然後,那年老的酒保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拿著一部掃碼作用的機器,在他胳膊掃了一下,又一鬆手。
就這樣,江鴿子以李氏殯葬公司的商家的名義,買到了一瓶半斤裝的四十五度老塞得瓶裝白酒。
該酒打折之後,六百五十錢,而同樣的酒在陸地,三百三十錢。
果然,懸空著的世界是沒有什麼好事兒的。
江鴿子對老酒保道了謝,轉身離開,回到房間,他仰頭將酒一飲而儘,然後將自己卷進被子,嘀咕到:“總算……這次管用了。”
可他卻沒看到,在他離開沒有一會兒。
便有一個胳膊上掛著良材建築標識,皮膚白淨的年輕人,他將手肘掛在櫃台上,一路蹭著櫃麵,踩著賣棺槨胖子的肥肚子走到了吧台電子登記簿麵前。
他先是一伸手,故作不經意的翻過登記簿。
這人看看最後的記錄,又看看地下的死胖子。
身邊,卻有人劈手奪過登記簿。
年老的酒保將一隻空杯子重重的放在桌麵上,叼著滅了火的半支煙,用嘴角含糊的問:“這不是給你看的,是給我報賬的,先生,瞧著您,麵生啊?”
年輕人笑笑,伸手拿出一大卷百貫的鈔票,而後,他從鈔票卷的最裡麵,兩指夾出一張放在櫃台麵上輕笑著說:“老先生業務做的好,來個生人……一下子就知道了,是的,我還是第一次來這邊,他們告訴我,常輝有金礦可挖……可惜了,這邊都是熟客買賣,插不進去啊!”
老酒保拿起抹布,將鈔票往前一抹,又推到這年輕人的麵說:“票麵太大,找不開。”
年輕人一伸手,抓過放置在一邊酒架子上的一瓶酒,用手指一握,半個瓶口就掉了下來。
他借著下半段的酒瓶,仰臉喝了一小口輕笑著說:“不用找了。”
老酒保看看那張鈔票,嘴裡的半支煙來回滾動了一下之後,他抹布又是一抹,那鈔票頓時卷成一個小紙卷,又一揚手,那卷兒就進了他的袖子。
年輕人就像沒看到一般的,背對著他,喝著那並不好喝的酒水。
一直到,他身後傳來老酒保的聲音。
“人生艱難,生活也是苦悶,您說呢?”
年輕人沒回頭的說:“是呀,誰不一樣呢,大半夜的在天空奔波勞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