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善意的回頭笑笑。
老酒保一邊兒擦杯子,一邊兒又說:“我們這艘老破的飛艇,也該整修了,他們說一等艙的盥洗室總是漏水,大概這次回去就要維修了。”
“是麼,那我要回去小心點使用設備,不過這也正常,這艇都使用了十多年了吧?”
“可不是,跟我女兒同歲,都是十七歲,老飛艇嘍!”
那年輕人誌得意滿的將酒一飲而儘,回身將瓶子一放,伸手與老酒保握手道彆。
老酒保目送他離開,好半天,他尋了火柴,點燃了半支煙,又開始吞雲吐霧起來……
他還小聲嘀咕了句:“人的成熟,是需要摔跤的……摔跤有時候是好事兒……大概……吧!”
老唱機依舊哼哼唧唧的響著……
“終於來了,
我這段情,
已等候一生,
一世都在追尋。
你終於來了,
我的愛人。
我卻年老體衰,步入黃昏……”
那年輕人,在一等艙的懸梯口,一邊吹著這首老邁的曲兒,一邊將自己那疊鈔票再次拿出來,他手腕一轉,又捏出一個紙卷鋪開,再次夾進鈔票卷兒。
“小寶貝兒,還是家裡滋潤啊,爸爸隻有你們兩個了,怎麼舍得你們呢……回家吧,回家嘍,家裡暖和呀,家裡有麵包啊……家裡什麼都有啊,小寶貝回家啦……”
他快樂的蹦躂著向前走,口哨的聲音十分動人,並技巧性十足,偶爾有路過眉目清秀,肌肉健碩的飛艇侍從與他交錯,他還衝人家吹個花哨,撩逗一下。
他一邊走,一邊拍打的手裡的百貫鈔票遝子,直把人看的頭暈目眩的,可那些人卻不知道。
一遝子百貫鈔票,隻有第一張跟最後一張是真鈔,至於其它的,都是印刷了鈔票邊兒顏色的紙片兒。
這就是一個慣騙,一個常年流竄在各種飛艇之上到處尋找呆瓜白癡設局,偶爾窮瘋了也饑不擇食的給一等艙那些客人當當豔遇對象,小白臉什麼的一個職業騙子。
他戶籍本子上叫毛尖,今年三十七歲,當然,有時候也叫些其他的名字,這要看情況而定,主要是看顧客對什麼樣子的字眼有好感。
最近,毛尖先生日子有些艱難,許是前十年用力過猛,他常感氣虛體寒,越來越力不從心,到了這個時候,毛尖先生便覺著,他該休息了。
如此,他便想找個簡單輕鬆自在的環境,一邊修養一邊找段滋潤的情感,潤養一下他乾涸的內心。
他尋了線索,找到了最近據說可以淘金,正在大搞建設的三常郡下手。
原本他想找個正被年輪折磨,一身不甘,滿腹苦水的憨厚中年人,來一次所謂“理解”“包容”的“愛情”。
卻一不小心,看到一隻“小雛鳥”。
那一刹,毛尖先生覺著,他仿若找到了良藥,像是這樣純淨無辜,剛剛邁步社會,對什麼都好奇的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補品”,才是他最最需要的。
更美好的是,與這樣一個擁有過人相貌的鳥兒翱翔,是他乾涸心靈的深井迫切需要的水營養。
找到目標,嘴裡吹著口哨,毛尖先生內心一邊雀躍,一邊想著自己該如何下圈套?
像是那樣剛剛步入的小白癡,他必須得到成長的教育,可是,小鳥兒到底會對什麼樣子的人動心呢?
一個有故事的人?
一個有著傳奇經曆的冒險者?
一個剛死了愛人,想進行一次長途旅行的心傷者?
或者……
厭煩了重複日子的有錢企業總裁,因為秘書的失誤,上錯了飛艇?迫切需要幫助?
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把小鳥兒,摟入懷裡好好疼愛了……
必須要給他一個愛的教育!
這才是成長路上,迫切需要的方式方法,他會一輩子難忘的!
先生們,女士們,能與那隻可愛的小鳥兒翱翔,這是我的榮幸!
毛尖先生對著漆黑的夜空,做出謝幕的樣子,伸手,四處道謝之後,深深鞠躬!
江鴿子打著小呼嚕,在夢裡,他拿著一根長竹竿在挑著他老家房簷下的一溜兒,燕子窩。
而在他隔壁房間內!
有兩個人沉默不語的呆坐著。
這是一間大於江鴿子房間四倍,帶有客廳的奢華貴族包廂。
這間屋子的地板上,地毯都是那種手工編織,一平方米要百貫的那種高級貨色。
而這種包廂,在所以的公共交通工具上都有配備,就隻為貴族服務。
關秋安身體大開的癱在沙發上。
他仰麵躺著,已經很久沒有說話。
暖陽坐在他對麵的雙人大床上,正在一件一件的給他折疊著衣裳。
因是臨時被驅除,八爺給了他最後的尊嚴,除沒有對外說明原因之外,還安排周鬆淳為他送來幾個中州關鍵部門的高等職位任命書供他選擇。
因為心亂如麻,他就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行李,匆忙離開了,而他的包包裡,他也不知道自己塞了一些什麼東西進去。
關秋安傻坐著,看著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暖陽。
他看著他抓出團成一堆兒的衣裳,襪子,最後,他臉色一變,將提包倒著一倒。
臨時從保險櫃抓的半包鈔票,便被倒了出來,鋪開半床。
關秋安猛的伸手,蓋住自己的額頭,他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要拿這麼多現金。
留下紙條安排秘書明天銀行轉賬不好麼?
真是瘋了!
呼啦啦大廈倒塌,前呼後擁的他大半夜一個人孤獨的來到飛艇站,猶如走在人生最深溝坎那般,沒人來送他……
最後就隻有一個小傻子,願意放棄一切跟他出來受罪。
他就這樣不管不顧的拉他進入了自己的命運……可是,暖陽對他一無所知,他對暖陽何嘗不是一無所知。
暖陽竟然沒有戶籍身份的,是個黑戶?
可是,黑戶又怎麼了?
不就是個身份麼?
在他被誤會成建築工地的閒雜工的時候,暖陽就能坦坦蕩蕩的跟自己在一起,給自己弄吃弄喝,一塊牛排,放的都快變質了,他都要眼巴巴的等著自己一起分享。
這世上人多了,共富貴的有的是,可是像是暖陽這樣的,是沒有的吧!
他何其幸運!
就在剛才,自己派了人去通知他,說馬上要離開,他就這樣什麼都不帶的慌慌張張的就來了。
他不知道,他出現在飛艇大廳,急步走到自己麵前的樣子,像什麼……
就像廟宇裡供奉著的最尊貴的上神!
可挽救一切苦難靈魂的上神。
暖陽在飛艇大廳,臉色漲紅的對自己表白。
他說:“小胖子,你彆走……我想,我是喜歡你的,丟了工作不要緊啊!我養你啊!沒事的,咱們有手有腳,到哪兒都不缺一口飯吃的……”
他熱烈的擁抱了他,心裡納悶,傳話的那個傻瓜到底跟暖陽說了些什麼?
然後……就是現在了。
該如何跟暖陽解釋,自己其實是個貴族,自己……其實並不是個工地閒雜工這件事。
其實,進入這個房間也不用解釋了吧?
現在暖陽也已經全部都知道了吧。
剛才他驚恐難當,轉身要離開,卻被自己大力的卷裹著,上了這架飛艇,從此,他就要進入自己的生命了……
關秋安覺著,他是不會放開手的,可是,暖陽呢?
他又會如何?
暖陽倒出一堆現鈔,許是人生第一次見到這麼多現金,他慌張的蹦起來,像兔子一般的倒退到了屋角,並指著那堆鈔票,對關秋安結結巴巴的說:“你……你瘋了?”
正常人不會帶這麼多現金的。
關秋安捂著臉笑了起來,笑了半天,他心裡的陰鬱總算去了一半。
然後,他伸出手對暖陽說。
“來!你過來。”
暖陽當然不過去。
關秋安隻好站起來,抱起暖陽,跟他一起倒在那堆鈔票上。
他先是親吻他,熱烈擁抱他,當熱情過去之後,他一下一下的撫摸著懷裡這個好人的後背,等他喘完,他才問:“暖陽?”
暖陽顫抖了一下,縮在在他懷裡嗯了一聲。
他猶豫了一下,到底是個謹慎人,他還是問了。
“寶……我想知道你的事情。”
暖陽又是一顫,好半天才在他懷裡,磕磕巴巴的說:“我……我不是個好人!”
關秋安笑了起來,他覺著世上所有的好人加起來,大概都沒有懷裡這個好人好了。
他竟然說,自己不是好人?
暖陽聽到他在笑,就生了氣,他想推開他,然而關秋安將他摟的更加結實。
他妥協的絮叨:“好吧,好吧,壞人,壞人就壞人……說說你,做壞事的經曆吧……”
……很久以後,關秋安的胸膛一片濕潤,暖陽哭了,又在他不斷的安慰下,總算能順暢的說起自己的故事來了。
暖陽說:“其實……我因為誤殺,蹲過八年的苦窯……”
這一夜很長,對於關秋安來說。
這世上,總有各種各樣至美的景色,是屬於獨一處,獨一地方,單獨所有的。
譬如飛艇懸窗外麵,整個蓋爾星球最美朝霞初露的盛況,便隻在此地,此時能看到。
經曆了六個小時的平穩航行,天色漸漸明朗,於天空潔白的雲層俯視,就能看到某團棉絮裂縫那邊,朝霞露著它初生的姿態,四射著在照顧著這世上的每個走出房間的,迎接晨曦的人們。
光線到處流連,一層一層的渲染著光輝,直到透過懸窗玻璃,把最美的金輝灑在一位,為了等待它的到來,而枯坐三個小時的“藝術家”的身上。
江鴿子得美酒滋潤,睡了一個好覺,當他腹內饑餓,走出一等艙十七號房間的時候,他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美景?
那位中年畫家就站在那兒!
身上沐浴著一切他幻想當中的光輝。
他留著放蕩不羈的長發,大概是為了視覺舒服,他又將長發挽成馬尾。
在他的麵前,一個畫架支著,他正在一筆一筆,神色極其認真的在將那外麵的美景,全部貪婪的運送到自己的畫筆尖上,又激情的渲染在自己的畫布之上。
朝霞是紅色的,透過玻璃變成金色。
而畫家先生的位置站的特彆好,於光與玻璃的作用,他的人也如一副風景一般。
不知道是他裝點了這個清晨,還是清晨因為有了他而美妙起來。
一切的氣氛充滿了隻有愛情中,才會有的特質。
浪漫,粉紅,花開在人生最美妙的早晨。
這位先生英俊儒雅,眼神深邃,姿態篤定,他用整個身體演繹著,偏執,認真,熱情,豐富……等等之類,各種各樣,豐滿的多層麵的浪漫姿態。
江鴿子本想在門口伸個懶腰,然後他僵住了!
他瞄了一眼畫家先生,接著,他也被麵前的朝陽與晨曦吸引。
他從不知道,原來於高處去看朝陽,竟然是這樣的絢麗奪目。
前世今生,他還是第一次,在這樣的環境,站在這樣高角度的地方去結識它。
真是對不起了!
一時間,有關恐高那件可笑的事情,似乎已經被他忘記了。
他上前幾步,呆呆的看著……一直看到,身後有個人說:“喂!你彆動!!”
江鴿子猛的扭頭。
這話聽上去略熟啊!
那位畫家先生,拿著自己的畫筆,滿麵癡迷,神情激動,帶著幾分哀求的樣子看著他說:“彆動!求求您……好人,能讓我將您……畫到這世上最美的晨曦裡麼?”
說完,他激動的走到江鴿子麵前,眼神裡露著充分的,狂熱的藝術家的熱情,一伸手,他拉住江鴿子,用曲調一般的聲音讚美到:“我仿佛……找尋了一世!”
他眼眶濕潤起來:“而就在今天之前,我以為靈感,還有靈性已經從我的生命力離去,每當想起這些,我就恨不得去死……那些庸俗的,腐臭的,不潔的行屍走肉,怎麼配得上我的畫筆?
我走遍千山萬水,跨越環海長虹,好像曆經十世……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的你,請站在這裡好麼?好人!我會將您的倩影並入這最美的朝陽,然後,總有一天,您會永恒,會永遠永遠存在在藝術的長廊裡,隻有世界藝術博物館那樣的地方,才配的上您這樣的容色……好人,請您不要動好麼?我會好好報答您的!”
江鴿子看著麵前這個說話像機關槍,背台詞一般的沙雕。
他不說會好好報答自己還好。
他一說,他就想起,前些日子有一群王八蛋,說是請自己吃飯,自己坐的腰都僵直了,那群混蛋卻跑了,最後就隻給自己留一把碎鈔票,還有一個破馬紮兒?
回到家裡,四哥還告訴他,那裡麵竟然還有不能使用的學校食堂飯票?
這幫缺德的,搞藝術的!
這世上,這些搞藝術的最他媽的不是個東西,生就一張八哥的嘴兒,一點實際不整,就知道吧嗒,吧嗒的胡說八道。
他信他才怪呢!
想到這裡,江鴿子猛的奪回自己的手,嫌棄垃圾一般的他在衣服上蹭蹭,接著厲色對著這人來了一句:“滾!!你們這些就會發馬紮的老沙雕!”
毛尖先生跌坐在地,傻乎乎的,難以置信的看著麵前這個漂亮小先生,他一張嘴,竟然滿口的老街俚語,簡直粗俗無比。
計劃錯誤?
江鴿子皺眉看著這家夥,看他有些驚愕,於是更加不屑。
哼,驚慌了吧!謊言揭穿了吧!
果然就是這樣,不然,他四處瞄什麼?就跟陳佩斯先生,扮演的那個小偷的眼神一模一樣的。
他嫌棄的一撇嘴:“真是,走哪兒都能看到像是你們這樣的人!白癡,垃圾!離我遠點……”
“不!先生!您誤會了什麼麼?”
毛尖先生拚命解釋,他舞著畫筆。
他是個藝術家啊,是個單純的,擁有孩童一般純真特質的熱情藝術家啊!
江鴿子更加不屑:“誤會!呸!誤會個屁咧!再唧唧歪歪,信不信我給你丟艙外!叫你做一隻徹底的永恒沙雕,還永恒……你以為你拿著畫筆,就可以貫通全世界了……神馬玩意兒!”
江鴿子說完,好牛逼的他就走了。
媽蛋兒,一切玩藝術的,都不是好鳥,見一個打一個總是沒錯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