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緣分是個怪東西,江鴿子隻在上飛艇那會子見到了關秋安。
然後, 直至一天一夜航程結束, 他與這個胖子再無接觸。
發自內心的, 他也實在不想看到那張充滿了資本主義, 剝削特色的, 流油刻薄嘴臉。
一堵牆壁,其實隔絕了兩個真正意義上的血脈親人。
而他們都不知道, 就是因為那叫暖陽的年輕人, 冥冥之中,命運其實已經將他們緊緊連接在了一起。
江鴿子更加想不到的是,暖陽就是自己這具身體的親舅舅, 並且如沒有那人命運的推動, 也許他來不了這異界。
他更加沒有想到的是。
五年後,關秋安一躍成為九州建築質量監察總局排名第三的大督查,而在那個時候,暖陽已經成為業內一言九鼎的鐵麵監察官。
當他攜著仇恨再臨常輝郡那刻。
世代在常輝生存的幾家老牌建築企業,被他攪了個天翻地覆, 同年,暖陽也發起了全九州建築材料質量大複查的風暴。
受此風暴影響,有著六百多年曆史,九州老牌的以建築商人組成的雙木商聯黨, 就永遠的消失在了東大陸的塵埃當中, 就此打破了九州建築業被一部分人壟斷的曆史。
是的, 暖陽在複仇, 為自己,為他死去的血親,為他的摯友……
可悲的是,這裡麵依舊沒有江鴿子什麼事兒!
江鴿子姓蔣!
而蔣家跟邢家,怕是一輩子都不能達成諒解了。
人的黴運總有走到儘頭的時候,關秋安遇到了現如今的暖陽,也是某些人惡事做絕的報應。
當然,那都是後話了!
至於江鴿子本人,他自己大概也是萬萬沒想到,他會有這麼一段艱難的長途行程。
在陌生的星球上,他為什麼不遠行!
因為在這裡,沒人擔心他是不是有錢花,也沒人擔心他會不會被人坑騙,更沒人擔心他是不是吃得好,穿得暖?
無牽無掛,自由自在曾是他向往的一種生活態度。
然而真的沒有牽掛了,他卻不敢出門了!
真的,邁出老三巷,哪怕跨越一條街,他也會因為家裡沒人等待他而悲哀。
在某些時候,江鴿子就是一個這樣矯情的人。
在地球,他是成長在一個愛與關懷的家庭,他從不缺乏來自家族家庭的關心。
也許,這就是他自我封閉的根本原因吧。
算起來,在這個世界上,大概隻有那個傻子,才會在信裡喋喋不休的問自己,吃的好不好,心情不好好之類的廢話。
所以聽到他不好了,江鴿子才會邁出自己的十裡老巷。
陌生的城市,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麼具有壓迫性,前天他還在高高的常青山頂,是貴人的座上賓。
可是今天,他卻因為連燕子那個家夥,得穿越半個東大陸。
這一路他心情也算安穩,不是他沒有心。
而是他覺著,一個擁有鏢師技能,有著那麼多智力點數的人,要是死在這件未知的事情上,他就當白認識連燕子了。
他總覺著他會沒事兒的。
他現在依舊認為,魔魘現象並不是一件值得畏懼的事情,這大概是因為他是看奧特曼長大的孩子吧。
哥斯拉再厲害,也總有超人會出現的。
他四處觀望,對新的都市畏懼又好奇。
形象有點像地球鄉土裡的滿倉進城那般姿態,這裡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土地,天空及人群。
他孤獨的下艇,無依無靠的在隨著人群湧動。
關秋安與他不同路,那人是屬於特殊階級,他們有優先下飛艇,走特殊通道的待遇。
江鴿子對他絲毫沒有嫉妒之心,在地球,人類也不是同樣用著金錢去區分階級麼。
關秋安自然不會照顧江鴿子這個已經被他劃歸仇人圈子的小無賴。他就恨不得,這一輩子再也不跟江鴿子打交道才好。
眼前一片陌生,江鴿子四處觀望。
他問自己。
這裡就是璞倉麼?
跟我想的不太一樣啊!
他恍惚著,有種踩在雲霧當中的感覺,感覺……特彆,特彆的不真實。
做夢一般。
是的,麵前的一切信息都與想象的相反,一切證據鋪麵向他襲來,向他證明,這裡就是異世,是跟地球完全不同的地方。
他內心平靜的湖麵,恍若重錘敲擊一般,將他對地球的懷念,對蓋爾原有的刻板印象,片刻之間擊打的稀碎。
直到此刻,他這才感覺到了那種被證明有罪之後,不得不麵對現實的麻木感。
又是深痛,更是深痛!
他想,我出生懂事之後,儘我一切幻想,大概我也想不到,我會來這樣的地方,這樣的城市……
這個叫璞倉的地方。
楚國國都璞倉之所以稱為倉,是因為在建國初期,這邊是作為物資後勤總倉而存在,因此叫倉。
而作為倉的地方,經濟總是寬裕的。
這座城市,是九州建國之後新城,是經曆了高等建築教育體係當中的城市規劃專家,根據地貌,人口發展,文化發展,特意設計出來的現代化城市。
而這樣的現代化高科技新都市,在九州,一共有八個,具是九州這個邦聯國家的各國國都。
所以對於東大陸九州人來說,璞倉是個值得炫耀,值得來一次的,極具近現代化特點,可以稱為國際大都市的好地方。
可是,就是這樣的地方,卻在出閘口不遠處,立了一個都市簡介石碑。
那石碑上是這樣介紹的。
……璞倉,是一座曆史悠久的文化名城……
江鴿子也不知道該說點啥好,不足千年的地方,對江鴿子來說,還真的是不值得誇耀的。
這地方到底沾了正史幾年啊?它也敢說曆史文化悠久?
他在老三巷,素日不看電視,也不讀報紙,又因心理上的原因,拒絕接收外麵一切信息,因此他對蓋爾的世界觀,其實就是常輝體係作為依據的世界觀,他一直以為自己生存的環境與地球九十年代的華夏相同。
到了璞倉他才知道,哦,原來這個世界,不是他想的那樣啊!
人家真正發達的地方,並不比地球發達國家差多少,瞧瞧,人家城市規劃的多麼有意思啊!
就跟軍訓列隊一樣,橫平豎直的,整整齊齊的回字型三十五層標準樓房聚攏起來的都市,人就連個三十六樓都沒有。
鋼筋水泥的石糞都市,也是有著自己的藝術特色的。
這是為什麼呢?
要把自己的城市,修建成這樣有規則的樣子?
許多年後,江鴿子有一次無意問俞東池,俞東池才苦笑的告訴他,因為,他家祖先有一位脾性古怪,他就是生日吃壽桃,都要有棱有角四四方方的麵桃子……
大概,偏執狂走哪兒都一樣吧。
江鴿子不討厭這種整整齊齊的排列,最起碼,看上去,倒是挺舒服的。
而地球那種因為人多地少,為了節省空間的擁擠的特色建築,如摩天大廈這樣的玩意兒,在人家蓋爾是看不到的。
人家蓋爾彆的沒有,就是地方大,就是空間闊綽。
整個蓋爾,五十層以上的建築稀缺,甚至,這邊的城市交通也絕對不會因擁擠而堵塞。
它城市道路竟有六條,那些公路,被夯實的人字形支撐體,由上而下的懸掛在頭部上空,並且一條比一條寬敞。
而六條道路又猶如一條條玉帶,環繞在都市樓房當中,行人,人力半自動機械,磐能,油能,貴族專用,緊急事務車輛專用通道。
大家各行其道,互不打擾,絕不擁堵。
搞不懂這裡的人類為什麼要這樣安排公路,這是有錢沒地方花了麼?難道像常輝那樣不好麼?
現在,江鴿子算是明白某個笑話的笑點在哪兒了!
他偶爾看過一本書,那書裡有個城裡人笑話鄉下人見識短淺,就說,你個從一條道兒上走來的人,見過什麼世麵?
自己大概就是那個鄉下來的了。
他的大常輝,就真的就隻有一條公路啊!
可是,這樣修路真的沒問題麼?蓋爾人傻不傻啊?
搞點立交橋,多開點岔道,多弄點紅綠燈就什麼都有了,至於開六條公路這麼誇張麼!
這是錢多,地方大,把腦袋燒壞了吧?
於是,江鴿子站在飛艇站門口,像個傻瓜一樣哈哈大笑起來。
搞的路人以為他是個神經病一般。
直至此刻,江鴿子還不知道,除了這地麵上的六條懸空公路,真正大城市的地下,人家還有三條不常用的公路。
而這三條公路,通常稱為,戰爭預備緊急通道!
它們依舊是,履帶車有履帶車的路,輪子車有輪子車的路,步兵有步兵的路……
蓋爾人的腦回路,跟他們的邏輯性,就是這麼有意思。
概因為球情不同,於江鴿子的眼看異世,還真是處處笑點。
也不知道,真正對比起來,到底哪球人才算是傻瓜來的。
他本懸掛的那顆小心臟,都不知道是該擔心那個傻子的好呢,還是應該進城溜達一圈兒,笑個夠本才好。
其實,這裡一點兒都不東方。
整個璞倉,城市並無江鴿子印象當中,東方人那種該有的飄逸靈動,它們更類似於地球歐洲大工業時代那種建築特色。
穩重,夯實,深沉,笨拙裡卻也露著新城的奢華,它的建築款式統一,道路交通順暢迅速,那是相當的規範,便是鄉下人進城,也絕無迷路的可能。
曲裡拐彎這樣的詞彙,大概跟這個城市是沒啥緣分了。
很多東西是江鴿子沒見到過的,包括在飛艇站邊緣相當先進的,可以自己搭配選材,調味的一體烹飪便當自動販賣機。
在書報亭,選擇一家出版社,將自己希望知道的新聞關鍵字錄入,便能買到特定的雜誌。
這一切,都屬於蓋爾特殊的腦回路產品。
當然也不是說一切就是好的,這裡也有不如的地球的地方,這裡的通訊設備,那是真的很一般,這裡是個連BB機都不襯的破地方。
越是出門,江鴿子越想地球的手機,然而在蓋爾,他們一條街隻有一部通訊器,還是那種輕便裝置,而是要把腦袋放到個巨大的,猶如焗油機一樣的玩意裡,才能正式通話,且費用超高。
可江鴿子若想發財,可他在地球就是個普通人,對一切現代科技,壓根隻知道概念,要是具體上手製作,更是想都彆想。
難不成見天兒看電視,就懂得電視機原理麼?
這是不可能的事兒!
所以,地球也好,蓋爾也好,人類走到任何地方,社會發展,思維開發,也都是因為需求而推動。
蓋爾人不需要摩天大廈這樣的東西,也發明不出火車,更沒有地下鐵。
人家卻也因為磐能的優越性,而全球極少汙染,又因為地方寬敞,公路太多,蓋爾人於思維當中就沒有擁擠這個概念,所以他們做事脾性不緊不慢。
當然,也不是說一切人都寬敞了,全宇宙的貧困者都一樣,所以老三巷的人們,才會對拆遷那麼介意在乎。
沒有的總想有,得到了還盼望……這好像是句歌詞兒吧!
這都胡思亂想些什麼啊!
江鴿子站在哪兒,看了二十多分鐘之後,他才轉身回到了飛艇站大廳。
這也算是見到了,來過了,開了眼界了吧?
他想著,等到他回到老三巷,他可以坐在舞台下麵,跟那些土包子吹牛了。
他會說,你們這群鄉下人見過啥啊!那城裡人忒傻了,修個公路都得十幾條那樣修!以後,還是少出去吧,省的傳染上傻氣!
還是不出去的好,老三巷那種水平到這樣的城市,大部分的人,壓根是沒有什麼競爭力的,餓死也是早晚的事兒。
這是彆人的城市啊!
再三慶幸自己穿越到了一個有人味兒的地方之後,江鴿子總算將目光轉向自己該去的地方。
他很輕易的就找到了那兒,因為靠著飛艇站右邊邊緣的通道門楣上,黃色的標語醒目,那上麵大大的寫著,“東岸災民家屬緊急通道”。
並且,通道那邊人群擁擠,不斷有人被抬出去,架出去,放到警車或救護車上被帶走。
有好幾台新聞采訪車,就在不遠處停放著,隻是沒有看到記者在哪兒采訪。
大概……時間長了,懶得理會了吧。
江鴿子回避人群,沿著那條通道邊緣才走了沒多遠,就遠遠的他聽到了震耳欲聾的喧嘩聲。
那些喧嘩,若春雨之前的春雷,沉悶,憋屈,嗡嗡嗡的,一陣陣襲來。
當江鴿子步入一扇門,進入那個巨大的等候大廳,他便看到了……人山人海!
是的,這是一間巨大的,可以容納上萬人的等候大廳。
它滿員了,甚至超員了。
在東岸的魔魘現象災區,有著三萬六千名生死不明的災民,而這些災民後麵,就有無數的親戚朋友。
除了這些,還有大量的采訪單位,各種投機商,甚至,還有各處捐贈的物資在等候運送。
楚國這邊也一樣,有大批的跟災民有關係的家屬,需要奔赴東岸。
可惜的是,東岸的暄綡是個旅遊城市,那地方容納不下那麼多災民的親戚朋友。
相關部門就被迫臨時啟動了應急措施,規定一位災民,隻能有三位直係親屬朋友可以到達暄綡現場等候消息。
就這樣,那些去不了的人,隻能等候在這裡,給自己,給官方,給看到的所有人在製造著麻煩,發泄著自己的情緒。
麵前一片人海,空氣也不是很新鮮,耳邊到處都是失控的悲泣聲,呐喊聲,爭論聲,甚至,還有要死要活的威脅聲。
穿著裝備的士兵,神色肅穆的背著手,站在等候大廳的二層向下看著。
江鴿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行李簡單,本想靠著力氣擠進去,然而……具有超越常人力量的他還是失敗了。
他被人群帶著,按照半圓的旋轉規律,不斷的被轉著甩出去。
最後,他隻兩眼呆滯的看著前方,想著……不然,我就承認自己是個家屬?
他實在不想承認跟笨蛋有關係。
正在此時,一位脖子上掛著捐助箱子的女孩子走到他麵前,神情悲哀的說:“先生,請您為東岸的災民,捐獻一些愛心吧。”
江鴿子眨巴一下眼睛。
這個情景是熟悉的,因為地球人類也這麼做,這令他感覺親切。
也直至此時此刻,魔魘現象這個詞彙,在他的內心,才緩慢的生出力度,才最直觀的在江鴿子麵前,露出它危險的觸角。
因為,截止目前,他所看到的一切與災區有關的行為,都隻是結果的辦法,而沒有絲毫阻止事態發生的手段。
似乎……魔魘現象,還真是個很嚴重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