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報響在暄綡海岸南線的上空。
還沒有放棄的家屬們紛紛停止了手裡的活動, 驚恐的舉目四顧。
發生了什麼事情?
並沒有人告訴他們, 也沒有人對此做出詳細的解釋。
後來, 幾輛帶著大喇叭的軍用磐能車,緩緩的停在公路口不遠處。
喇叭裡,機械的警告聲, 機械的傳了出來。
“災民家屬們, 災民家屬們!請不要驚慌, 請不要驚慌,請不要驚慌!我們預測到禁區發生異常波動, 為了您的安全,請大家根據我們的指引,撤離禁區, 警告!請按照順序在引領員的帶領下蹬車離開, 再次警告!請不要驚慌!以免發生意外情況, 警告!請不要奔跑, 不要大聲喧嘩……”
大批的部隊士兵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跑了出來。
整齊的隊伍,軍人皮靴齊刷刷的急促踏地聲,震的人們心神亂顫。
軍人們按照事先得到的命令, 跑過來將災民家屬聚集區,用人牆的方式, 隔離成一個又一個的方塊區。
帶著紅袖標的引領員,將家屬一隊, 一隊的帶著離這個他們並不想離開的地方。
出於對魔魘的畏懼, 也許是這麼多天的折騰, 人們已然力竭,甚至絕望……
那些人安靜的,順從的上了車。
沒有一個人反抗的。
一切井然有序,迅速流暢,近十萬人的撤離,隻用了不到四個小時。
江鴿子背手站在禁區之外的大路邊,他看著麵前一輛輛的撤離車。
那些車上,人們趴在玻璃上,看著越來越遠的禁區……有人在流淚,有人在絕望,有人失了魂魄,有人已經放棄思想,雙目空洞而呆板。
車與人交錯,江鴿子目送那些車輛遠去。
他想,也許自己看問題的角度真的不同,所以此時此刻,他不悲傷,甚至他都想出一句名言來了。
給權利一個杠杆,它可以撬動一切命運,支配一切生靈。
就像這些被撤離的災民家屬,也許他們直至現在都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令他們不得不離開這塊地方。
而那個人就是自己啊!
江鴿子緩緩呼出一口氣,他低頭看看自己伸出來的雙手,又將手握成緊緊的拳頭。
此刻,他身穿一聲深黑色的作訓服,帶同色的有著一條大金龍國徽的貝雷帽,足蹬牛筋厚底高腰戰術鞋。
衣裳很好看,也很有型。
然而有件事他十分在意。
那就是,在他背後,有兩個白色的大字。
特務!
雖他知道這是九州特殊事務局的簡稱。
然而他這人彆扭,就想:“媽的,真的越活越倒回去了,如今好人都做不成了,成了一個特務,蓋爾大陸的語言係統,被病毒侵入了吧……”
胡思亂想當中。
已經換了自己大都督軍服的上官大力,慢慢走到江鴿子麵前,他柔聲又勸了一次:“您真的不等殿下麼?他就要到了,我可以為您安排一段延遲時間,將計劃延後六小時左右,這一點權利,我還是有的。”
江鴿子瞥了他一眼:“等他?等他來了,那裡麵的人都死光了!”
上官大力苦笑,他有點暗恨自己過於小心,誰也不敢得罪,誰也想事先打個招呼。
現在好了,跟誰聯絡徹查這位的身份不好,偏偏要跟常輝郡那位聯絡。
是呀,自己這個夾心餅乾,永遠不知道身邊呆的是誰的人。
有人轉身就彙報給那個老女人了。
從來沒見過那位殿下發過脾氣,解釋現在,那位所有的怒氣都衝著他來了。
他好好的呆在指揮中心,他礙著誰了?
現在倒好,大門都保不住,還到處受著夾板氣。
李愛殿下堅決拒絕這位進去。
他的語氣嚴厲,甚至已經在威脅自己了!
並且他還找了李耀那個神經病一起威脅。
然而,從見到這位開始,一切就無法控製了。
他能不讓這位進去麼?
中州那個老女人親自下了命令。
想儘一切辦法,也要拯救最後的遇難者,哪怕隻有一位生還,也要付出一切代價援救……
以上!
這不過是官方語言。
還有暗處的命令是,傾儘一切代價,促成此次實驗成功,祝君凱旋!
還有國會大樓的電報,意思跟女皇都差不離。
所以說,這就是惡心的政治啊!
可憐的李愛殿下,怕是要失去自己的小乖乖了!
小乖乖?
不!不!
那就是個小惡魔,一個腦袋裡住著魔魘靈魂的可怕家夥。
他輕輕一撥,竟然舉國上下都開始圍著他轉動起來了。
是呀,政治也好,民願也好,有魔魘現象這麼多年了,如今有人想了一個這麼好的辦法,甭說那是一位殿下的小乖乖,就是陛下本人的小乖乖,她都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也不敢放棄這個機會。
不然,上上下下,誰也交代不了。
假如,如這位小爺所說的那般,這個計劃真的可以成功?
那麼,東大陸的格局,從此怕是要天翻地覆了!
上官大力本人都沒有意識到,他已經將江鴿子納入了不能招惹的一類人當中,甚至他在心裡喊他小爺。
他想,如果按照這位小爺的計劃真的可以成功,那麼東大陸軍方,將會成為唯一對待魔魘現象有效果的特種部隊。
到了那個時候,王刃複生,隻是……誰又來掌握這把刀柄呢?
李愛?
不!
他不成的!
他就是個搞藝術的。
李耀?
上官大力打了個寒顫,他不敢想了。
總而言之,如果這位小爺計劃成功,這對整個九州在國際上的地位提升,都是有重大意義的一件事。
即便是全軍覆沒了……那又如何!
區區一個小杆子,一群特務人員
……誰在意呢?
也許,這個世界隻有自己在意吧。
那都是自己的親衛團啊。
想到這裡,上官大力眼神有些複雜的又悄悄看了沒事兒人一樣的江鴿子。
瞧這張小臉,這還是個孩子吧?
長成這樣,也難怪愛王爺,愛成這個樣子!
可是,膽子也是真夠大的了。
他搖搖頭,心裡十分複雜,這個今年隻有十八歲的鄉下少年,他好像……不太懂得畏懼。
這是一種多麼奇怪的屬性!
人在世界生存,總有你在意的人會成為你衝破規則的人質。
不是你的妻兒老小,便是你的理想欲望,你總要臣服於規矩,默認那些規定並遵守它們,這樣才能順暢的活下去。
人活一世,心不得自由的根本原因,就在於此。
可是,這位似乎……百無禁忌?
各種矛盾纏繞在上官大力的腦袋當中,然後,計劃當中的那個時間點終於來臨了。
上午十點四十分,禁區終於清理完畢,而魔魘的活躍最頻繁時間段,也是在這個節點。
東岸上空警報終於停止。
這種停止相當突兀,整個世界都被忽如其來的安靜嚇了一跳,接著人心便因為未知而惶恐起來。
即便,那邊站立的都是軍人。
然而,軍人也是人啊!
入眼可及的地方,站著一萬多名佩著實彈的士兵。
世界安靜的可怕。
然後,禁區內又開始上下折騰,隨著震動,一陣陣的整齊腳步聲,又從遠而近,越來越近……
更多的士兵到來了,甚至,在隊伍的尾端,還跟著幾輛蒙著帆布,隻能看到未知武器炮管的大型裝載車。
天空禁飛,海麵禁航,地麵禁行。
大量的武裝飛艇密密麻麻的從遠處飛馳而來。
穿著純黑色製服的士兵一列列的從四麵八方集結,一排一排的列隊,用身體在禁區外排出更加寬厚的障礙。
最後,當軍人們停止運動,禁區上空降下幾輛小型的飛艇。
飛艇挺穩,艙門打開,江鴿子看到一群巫慢慢走下旋梯。
那是一群穿了祭服的巫。
巫們越走越近,打頭的那個人……江鴿子卻見過,在常輝,在老蓮池,在他的老三巷。
那是連璋。
連璋穿著他最隆重的一套祭服,麵露微笑的走到江鴿子麵前。
巫都一個德行,四季總是這樣溫溫柔柔的樣兒,即便是下一分鐘,他們知道會死,他們也會溫柔的笑著,平靜的等待死亡,回歸大地之母的懷抱。
蓋爾大陸,巫有四種,蓮巫愛白,祝巫愛綠,衡巫愛紅,古巫愛藍。
連璋的身後,祭服顏色齊全,看樣子,該來的巫,算是集結全了。
巫應江鴿子的計劃而來。
大地在波動,所有的巫都一臉平和。
江鴿子很意外的眨巴下眼睛,他以為作為東大陸唯一能看王氣的蓮巫,女皇陛下會舍不得。
真是沒想到。
連璋一看他就明白他怎麼想,他笑著說:“小家夥,我們又見麵了!”
江鴿子點點頭,語氣卻疑惑的問到:“恩……怎麼是你?”
自己藏起來的那個不算。
這位沒了,那位女皇不孤獨麼?
最後的證人死了可咋好?
連璋剛要開口,卻聽到身後有人忽然大聲慘叫起來。
這一聲響起,本來安靜的現場,立時就氣氛恐慌起來。
江鴿子迅速抬眼看去,
隻見一位穿著淡藍色祭服的巫緊緊捂著自己的雙眼,在大地上慘叫翻滾。
那巫年紀不大,聽聲音至多十四五歲的樣子,喊叫尾音還有點兒尖銳呢。
連璋立刻轉身走過去,一邊走,他一邊從自己懷裡拿出一塊絲帕。
他扶起這位巫,迅速將手帕裹在他的眼睛上,並把他緊緊抱在懷裡。
隨著眼睛被遮蓋,這位的慘叫也停止了,他伸出自己顫抖的手,緊緊的握著連璋,然後,有眼淚洶湧的從這位巫的手帕下流淌出來。
他語氣哀傷的哭訴:“阿家哥,好難過!”
連璋溫柔的拍著他的後背安慰:“不難過,不難過,人的命運不是生就是死,隻是數量多了一些,你要忍耐。誰都有第一次的,你,看到他們了?”
“恩……看到了,阿家哥……天是黑暗的,有好多孩子,他們找不到出路,都在哭,漫天都是,好多,好多!阿家哥,他們很痛苦,我好難過,阿家哥……”
“不怕,不怕!都會過去的……”
“可是好難過啊!阿家哥!好難過啊……阿家哥!我,我要過去,他們在喊我……喊我救他們,你聽到了麼?阿家哥,我要為他們送葬,我受不了了!!好難過啊!我看不到,可是我能聽到啊!阿家哥,我要過去!!”
這位巫忽然失控的嚎啕大哭起來,他崩潰的,掙紮著就要往禁區裡衝。
連璋實在沒辦法,隻好打暈他,叫人強行將這位年輕的巫帶離這塊地方。
待那些人走遠,剩下的巫師都安靜的看著禁區上空。
江鴿子的視線,也隨著他們向後看了一眼。
他想,大概是那些死去的亡魂的哀嚎,求救,嚇到那位可憐的巫了吧。
他第一天來的時候,也被禁區上空,密集的魂魄驚到了。
三萬多人死去了,無數亡魂飄散在禁區上空,黑壓壓的團在那邊,遮掩了所有的天空,那裡就是沒有光明的地獄,對生者,對亡者,都是一樣的地獄。
大量的怨念在空氣裡碰撞,魔魘在找回家的路,亡者的靈魂也在找自己的路……
連璋作為蓮巫自然是看不到魂魄,他隻是知道那兒有什麼。
就這樣,所有的巫停止在那兒,於心裡默念了幾段悼念哀詞之後,連璋走到江鴿子麵前。
這一次,他倒是不笑了,隻是微微啟唇,很認真的跟江鴿子解釋:“蓮祝衡古,其中古巫最苦,他們接生送死,能看到我們看不到的世界,因此,他們的心靈最是柔軟,請不要誤會他,他並不畏懼來這裡。”
江鴿子點點頭說:“哦。”
連璋再次抬頭看向禁區,那邊滿目狼藉,他依舊麵色平靜,眼眶裡卻流出了淚水。
他說:“巫是大地之母的孩子,我們生來看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所以,他隻是難過了,這裡的難過太多了,他受不了,就崩潰了。”
江鴿子問他:“你呢?你不害怕麼?”
連璋卻說:“我?我想我的心,大概疼了吧,不然……。”那些淚水不會自己流出來的。
江鴿子看著遠去的飛艇,這一次他態度尊重,認真的微微鞠躬說:“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不!”連璋打斷他:“不,您千萬不要這樣想,怎麼會是因為您的錯呢!您的那個計劃我們知道了,我們聽了,竟有恍然大悟的感覺,您是一位心存善念,有著卓越智慧的人,在常輝也好,在這裡也好,您的一切行為值得我們尊重。我們是真的,真的很佩服,也很感謝你,所以我們來了。”
說完,他向後退了兩步,跟那些巫站成一排之後,一起向江鴿子鞠躬。
“我們感謝您,是您在最後的時刻站了出來,為了那些還想活下去的人們!請您務必給這片苦難的土地,找出一條生路,情人崖那邊的禁區,就交給我們了!請安心……”
江鴿子慎重與他們回禮,沒有說一個字,隻是覺著肩膀沉重。
上官大力看著那群巫師向著情人崖走去之後,他這才扭頭對江鴿子說:“那麼,我們再對一下資料?半小時後,我們開始吧!”
江鴿子點點頭:“好。”
上官大力慢慢走到他身邊,壓低聲音說:“他派人來了。”
“誰?”
“殿下,那人說無論如何請您等等殿下。”
“知道了,不用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