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連燕子的態度令連璋憤怒, 他到底沒忍住,猛的站起來,雙手用力的按在桌子上, 大聲質問到:“我很好奇,你到底明不明白,一個巫存在的意義, 還有使命是什麼?”
說完這話的連璋,眼眶含淚,雙目赤紅,激動的身體都在顫抖。
他覺著自己心中有萬語千言,然而他除了背咒語, 祭文順溜, 正常的表述能力基本是個半殘。
江鴿子拿起餐巾布, 用力擦了一下嘴, 他站起來走到門口,拉著門栓對裡麵劍拔弩張的堂兄弟說:“你們繼續,吵完去露天懸台喊我。”
說完,他離開了。
他不太了解巫到底是什麼產物, 最起碼,貧窮的三常郡, 並沒有巫為亡靈送葬這項福利。
大家還不是一樣出生, 一樣死去, 然後隨意埋入土裡等著消散麼?
道士, 和尚一樣念經送葬, 可沒巫這麼講究,還義務?還責任?
看鴿子出去,連燕子一臉怒氣的對連璋喊了一聲:“什麼!”
連璋一愣:“什麼……什麼?”
連燕子挑下眉:“你說的,那個……巫師的意義。”
他滿臉不屑的態度根本沒有遮掩。
連璋努力憋住自己的怒氣,在心裡不斷的默念著,冷靜!冷靜!冷靜……
好半天,他才用略帶著一絲絲指責,十萬分痛心的語氣道:“你不應該放棄你的天份,什麼攝影師也好,航海學校也好,老三巷也好,還是算了吧!你出生既有使命,是注定的,一切都是注定的!我們不該違背母命!自從有了巫,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自身對眾生憐憫的天性,你再看看你……你這一身銅臭……”
連燕子本想坐下,可是看到自己堂哥的太陽穴青筋暴起,手還抓著一把銀質大調羹……他想,他還是站著吧。
萬一他攻擊自己,自己也好順道跑路去找鴿子閒聊去。
倒退兩步之後,連燕子靠著牆站好,又將腦袋歪向一邊。
看也不看他!
連璋壓抑著強烈的憤怒,自從知道堂弟成為古巫,他原本還是欣喜歡快的。
無論是古巫,衡巫,祝巫,誰家不是熱熱鬨鬨兄友弟恭,便是祭祀大典都是三五成群。
他是期盼有個相近血緣的阿家弟,可以跟他一起祭祀大地之母的。
誰能想到,他竟這樣任性呢!
想到這裡,壓住自己的脾氣,連璋擠出一些笑容,語氣儘量溫柔的勸到:“阿家弟,從來沒有任何巫,會用母神賜予的光輝去換取利潤,金錢是醜陋的東西,你不應該被它支配,它也不配成為衡量我們工作標準的……”
連燕子對著麵前的空氣反駁到:“誰說的?我就喜歡金錢!我覺著,錢是世上最誠實的東西了!血緣都能拋棄你,然而我拿著一疊現鈔上街找個路人,買個笑臉,還是買得到的!”
聽到他這樣說,連璋如蒙雷擊一般,他無力地搖頭,嘴巴裡喃喃自語:“真不敢相信,我竟然跟你一個姓氏……”
連燕子猛的回頭回嘴到:“我可以姓江,我不在乎!”
連璋立刻火冒三丈的大喊了他的名字:“連賜!!”
連燕子也火了,他也大喊起來:“連賜死了!那個名字對我毫無意義!抱歉,即使你不同意我也得說,您說這些話對我來說毫無用處!並且你這些話,隻是你個人的意見以及看法!蓮巫不比誰高貴一等,即便陛下需要你,那也是陛下自己的事情!”
他滿麵怒氣的,一步步走向連璋,連璋一步步向著身後倒退,一直退到跌坐在沙發上。
連燕子壓低自己的身體,用他絕對的氣勢壓製著自己的堂哥說到:“大地母神看待眾生平等!她從來沒有跟任何巫說過,你們出生是要為皇室或者其它人免費服務的!如果她說過,請拿出證據來!
我們必須聽命與誰?或者怎麼樣去活著,也是我們自己的事情!現在,我工作,我賺錢,我理直氣壯!錯的是你們,是那些腐朽的,該死的垃圾場裡不斷催生出來的驅蟲……你們……”
連璋不忿的抬頭:“你錯了!沒有你們,隻有我們!巫從來都是一樣的……”
“不一樣!”
“一樣!!!!!!一樣!!!!!!”
“不!!!我說不一樣!!”
兩位高貴的巫大人在屋子裡像是孩子一樣對著怒吼起來。
春宰與向典慌張的不成樣,也不知道該如何勸阻這兩位大人。
眼見著,吵嘴就要升級為械鬥,正在此刻,屋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吵起來的堂兄弟一起看向門口。
門那邊,王儲李拓伸出的手臂僵直著,露著滿麵不遮掩的驚容。
大概自他出生開始也沒見過兩個巫吵架,所以……他帶著一絲不敢相信的語氣問到:“兩位先生?在吵架?”
這兩位立刻一起搖頭說:
“不!”
“沒有!”。
皇儲笑笑說:“那就好,那就好!那麼?我可以進來麼?”
春宰與向典像迎接救命稻草一般的將皇儲迎進屋子,接過他的外套,又為他送上茶點。
幾分鐘之後,皇儲李拓坐在正中的沙發上,看著依舊用眼睛對持的兩位巫大人,他覺著自己還是趕緊做好份內的事情離開吧……
於是他笑著對連燕子說:“我為您帶來這次工作的支票!”
他取出一張填好的支票放置在桌麵上。
連燕子瞥了自己堂哥一眼,一伸手他毫不客氣的拿起支票,在看了一下上麵的數字之後……他便學著文藝作品裡麵的貪財鬼的樣子,吹了口哨,還彈了一下支票,這才一臉滿意的將支票塞進了他的襯衣口袋。
皇儲不能看的伸手遮起自己的臉頰,連璋大人隻好高聲又製止了他一次。
實在是太丟巫的臉了。
“你夠了!你不可以收下它!”
連燕子當然可以收下它。
他拍拍自己胸口的口袋位置,故作迷惑不解的樣子問到:“抱歉,陛下……”
李拓立刻阻止:“孤還不是陛下呢!”
連燕子不在意的擺擺手:“早晚的事情,我說,有件事我很困惑,請允許我向您請教一下?可以麼?”
王儲緩慢的呼出一口氣,故作輕鬆善意的回答:“當然!您儘管問吧。”
連燕子立刻坐正,神色嚴肅的說到:“先生,請問,自從蓋爾有了第一部人類法典起,是否有不允許巫在完成工作之後,向人類收取報酬的律條?”
王儲一愣,仔細想了一下搖搖頭,還真沒有。
從東大陸最早的法典到這顆星球任何一個國家,都沒有巫為人類工作,是與生俱來的責任,不得向人類收取報酬這一條。
不過,皇儲到底是皇儲,他換了角度去回答這個問題,他說:“正如您所說的那樣,有關巫與人類的合作……收取報酬這件事……以前是沒有的,不過這幾年因為姮先生的行為,也的確給宗室帶來了難以想象的壓力!
可是,換個角度去想,如我們李家要為萬民護衛周全一樣,這裡也沒有法律規定我們的子孫就要進入特殊事務局,要奔波各地最危險的前線,甚至付出他們的生命!
我那高齡的老母親到了這個年紀依舊要為了萬民滿世界奔波!您看,有些天然的義務是不必說的,你享受特權,就要付出相當的義務。”
連燕子不客氣的譏諷了一句:“您說這話的時候,我覺著略酸了些……”
王儲麵色一窘,他涵養好,就依舊端著一臉溫柔的笑容說到:“如果您在意這件事的話?孤可以現在就為您草擬一個施行辦法。如您所說的那種巫的義務什麼的,都可以詳細的一條一條的列出來,您不必擔心國會會不會通過這件事!
雖然時代不同了,孤的手臂無法如祖先一般伸展,可齊國還是沒問題的,我們可以先試行一下這個……恩,巫大人們的義務。”
連燕子立刻輕笑起來,他看看慢慢露出笑容的連璋,又看看皇儲李拓。
是呀,他怎麼忘記了呢!
這兩人是一個利益團體,他算是白問了。
他懶散的往後依靠,露出老三巷錢太太特有的無賴相說:“哎!我都忘記了!你們是一夥的的呀!若是這樣說,就隨便您了,那麼我宣布,我放棄巫的身份,我要像個自由人一樣的去活著。
反正我也有自己的想頭,深水攝影師的收入還是不錯的。我也不缺你們補貼的那幾個生活費,我拒絕你們占用我的人生!這個話題就此打住吧!”
連璋聽到堂弟這樣說,頓時臉色漲紅,他又蹦了起來。
“阿……阿家弟,大地之母賜予你天份,你怎麼能隨意放棄?這個世界,陛下都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
連燕子十分乾脆的回答:“那是陛下的事情,您要不服氣?那就請您去大地之母麵前告一狀吧!就說我不想做什麼該死的巫,我就想做個自由人,哪怕就是成為一個小小的庶民,我也不愛往你們那個圈子裡紮!我對那兒深惡痛絕!我謝謝您了!去吧,去吧!隨您告去!”
說完,他瞪著王儲問到:“有法律規定巫必須上崗麼?”
王儲隻能搖搖頭。
連燕子看到他搖頭,立刻伸出一隻手,對連璋做出請反駁我的手勢。
法律都沒有規定我必須去上班,你們能奈我何?
連璋真的是對這個無賴一般的堂弟沒辦法了,他隻能說:“阿家弟,巫的行為準則並不能與人類等同,請你不要拿世俗的那一套來說我們世界的道理,這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話還沒說完,連燕子又利落的插言了。
“得了,我偉大的蓮巫大人!難到巫不是人類麼?”
連璋下意識的回答:“巫當然是人類!”
連燕子微笑著抬起自己的下巴說到:“那就請遵守人類的法律!遵守人類的禮儀!遵守人類的一切行為規範吧!像個人類那樣的去工作!去獲得報酬!
我工作,我收取傭金,我不覺著我錯了!我甚至是驕傲的!理直氣壯的!我並不覺得這需要羞愧,相反,我對民眾說巫是一群白白耗費國家資源,是吃閒飯的蛆蟲這件事表示羞愧!
您看,我不吃白飯,我拿了錢兒,還得給國家納稅,我還給了陛下優惠價,那可是五折!五折!和尚做個道場也不止這個價格了,你請他們給三萬人超度試試?齋飯都耗你們幾百噸的!”
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這幅樣兒,真跟對門段嫂子那是一模一樣的。
眼見著連璋被自己的堂弟欺負的沒法還嘴,皇儲隻好悄悄拉起偏架來了。
他趕緊解釋到:“您無需羞愧,這是我們的宣傳工作沒做好,其實有些不明情況的民眾總是吃飽了沒事做,他們總是這樣的,您看那些小報,他們是陛下都敢調侃的!所以,您大人大量,無需與他們計較。”
連燕子立刻不客氣的反駁了他。
“一直以來,巫付出工作卻沒有得到民眾對我們工作價值的正確評價!尤其是是現代,外麵怎麼說,您比我更加清楚!假如,我是說假如!假如沒有這次的魔魘現象,我想我……”
說到這裡,連燕子滿臉遺憾,帶著絲毫沒有遮掩的怨氣說:“假如沒有這次的事情,我就是躲在我的圈子裡,誰又會知道我是個巫呢?這份像是馬桶一般的工作,誰愛做誰做去!”
皇儲與連璋都不說話了。
是呀,如果沒有這次的魔魘,這個人悄悄的在自己的世界,一輩子無聲無息的過著自己的小日子,誰又能管到他呢?
連燕子一臉遺憾的看著屋頂,心裡充滿了矛盾,他想,如果沒有鴿子,自己的屍骨都不知道爛到哪兒去了。
現在還來跟他說什麼義務,還有什麼意義呢?
他要養鴿子,要給鴿子最好的生活,憑什麼不能付出勞動,收取報酬?
皇儲不得不站起來,對連燕子微微低頭,表示了自己的歉意,他說:
“您以前的遭遇,我隻能說抱歉了。對於已經發生的事情,我們隻能吸取經驗,期盼以後可以儘量避免這樣的遺憾不要再發生。並且,在上個星期,陛下已經責令宗室服務局,對巫係的人員生活情況,進行一次詳細的調查,對於以前因為斷血遷出蓬萊駐地的人員,我們也擬定了新的補貼辦法,您安心,再也不會有第二個……連賜了。”
連燕子無奈回禮。
屋子裡,因為皇儲這個出乎意料的道歉而安靜下來。
很久之後,連燕子才慢慢開口說到:“我再說一次,連賜那個名字死了!所以我再次重申一下我的態度,彆的巫愛如何,那都是他們自己的事情!意義也好,責任也好,能抗我抗,扛不起,我也就隻能放下……我可以為任何人工作,並會按照工作的情況,擁有拒絕的權利,我賺取合理的薪金,你們也可以無需雇用我,反正我也不想做!”
皇儲與看了蓮巫大人一眼。
蓮巫大人低頭不語,皇儲苦惱的皺眉,他已經後悔來這裡了。
在認真的思考了一會之後,皇儲才緩慢的說到:“孤……僅代表個人,對此事沒有意見。”
連璋意外的抬起頭,眼神充滿驚訝的瞪著皇儲。
連燕子輕笑了一聲,誰也不是傻瓜,這是黃金時代,因為一個巫而去養活巫係整個家族這件事,即便沒有他,皇室,宗室,國會又能忍耐到什麼時候呢?
連燕子拍拍胸口,笑著說:“您不必擔心,既然陛下給了支票,我想她對付錢這件事……”他伸出手很遺憾的衝著自己堂兄一攤到:“陛下手握天平,公平正義!她老人家也沒意見!”
連璋猶如被背叛了一般,他臉上熱辣辣的,被氣的渾身顫抖的說不出來話。
他本想說,你不能這般自私,如果你個人收錢了,以後那些沒有起靈的巫係家族怎麼辦?
那些未成年的血脈後代怎麼辦?誰家不是幾百口子等飯吃,還能有點家族觀念不?
然而,他到底沒有說出口。
許是覺著丟人,他帶著巨大的怒氣就離開了。
向來溫和有禮的蓮巫大人,都沒跟皇儲正式告彆,還反手把門孩子氣的使勁甩上了。
連燕子看向尷尬的皇儲,隻能攤手表示自己很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