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儲捏著鼻子與連燕子對視,他倆是沒有什麼共同話題的。
不過,連燕子說起工作收錢這件事兒,到真是今天的意外驚喜。
這個時代,他家的人都要出去工作,皇子都是個人顧個人,更何況那些不如他們的巫係家族?
靜默半天兒,皇儲鬼使神差的來了一句:“每年內庫,宗室財務賬麵撥給巫係的款子年年上億!”他心虛的挪動了下身體,把話在腸子裡過了一次才又說:“蓮巫大人良善敦厚,我想,他也是為你好吧?”
連燕子立刻笑出了聲兒,好似在譏諷皇儲虛偽一般的說到:“你們可以不出錢兒呀!誰也沒逼著你們,對吧?”
皇儲無奈伸出手,拍拍身下的座墊,他笑著搖頭到:“難!心有所求就無法講您的道理了!您的那位引導師,那位姮大人,恕我直言,他到底是走的太快了些,若是按照孤的想法,您可以掛靠一下,畢竟您現在也不需要引導師了。”
能為三萬亡靈送葬的巫!
再說引導師,就有些搞笑了。
皇儲說完站起來,接過春宰遞給他的外套穿上後回頭說到:“您會去金宮住滿三個月吧?”
連燕子想了一下點點頭。
皇儲又問:“那麼,您的那位小朋友呢?”
連燕子走到門口彎腰:“您慢走……”
皇室飛艇露天的懸台上,大朵的鮮花開的璀璨鮮豔。
江鴿子躺在一塊天然有著凹形的石頭上打瞌睡,一直打到,他覺著周圍氣溫有了些涼意,還有唰唰的雨聲傳入耳內。
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卻看到了站立的筆直,抗著一把巨大的太陽傘的連燕子。
“下雨了?”
江鴿子坐了起來,拍拍身邊的石頭。
連燕子扛著太陽傘坐下,沉默不語。
江鴿子扭臉看看天氣,語氣帶著沒有睡醒的懶意問到:“看你的樣子?你不回老三巷了?”
連燕子點點頭,用相當失望的語氣說:“我沒想到,那個老女人會給我支票的。”
江鴿子驚訝的回頭看他:“竟然真的給了?”
連燕子點點頭,從懷裡拿出支票遞給江鴿子。
江鴿子搖搖頭,拒絕了他的支票,隻說:“我也有。”說完他斜眼看了一下數字,輕笑到:“比你的多三倍呢!”
連燕子看他高興,便也高興起來。
他讚美到:“要我是皇帝,我就給您十倍的報酬,您給了蓋爾大陸新的希望呢!這些錢我也花不了,我現在打著兩份不錯的工作,薪水還是不少的,您幫我存著吧。”
江鴿子聽到他這樣說,這才接過他的支票放進口袋裡,並語調帶著調侃的意味說到:“你從哪兒找來的這麼大一把傘?”
他講話向來沒有邏輯,基本是想到哪兒說到哪兒。
連燕子看看腦袋頂誇張的傘麵兒,隨手指了指角落的位置。
江鴿子探頭一瞧,頓時臉上笑容更勝
他指著那邊說到:“那是皇儲最心愛的洛蘭,它喜通風乾爽,不能淋雨的,恩……很難養的,它們死定了!”
連燕子奇怪的看著他,問到:“你怎麼知道的?”
鴿子很多世俗知識不懂,更何況這個屬於很偏的植物學,他都不知道,沒聽過什麼洛蘭。
江鴿子聞言一愣,好半天才恍然大悟的說:“五代杆子是個花癡,我有他的記憶傳承。”
這樣啊,連燕子了然的點點頭。
然後,兩人一起沉默不語的看著那幾盆倒黴的洛蘭很久沒說話。
一直到天色放晴的時候,連燕子才說:“鴿子,很抱歉,我不能跟你回老三巷了。”
江鴿子點點頭,語氣很平淡的說:“知道了,我會在下個靠岸的地方下艇。”
“我……我必須跟另外一個古巫在金宮呆滿三個月。”
“恩?為什麼?”
江鴿子有些不解的看向連燕子。
連燕子無奈的歎息:“因為,有新巫的誕生,說明君權是被母神讚同的,喜愛的,庇佑的。”
江鴿子了然的點點頭說到:“哦,麵子工程啊!那三個月後呢?”
連燕子聽到三個月後這個詞彙,頓時表情鬆弛了起來。
他用略微放鬆的語氣回答:“三個月後,我們學校大概已經搬遷好了,我要回到航校去繼續深造,我想……我是真的喜歡……大海的!所以還是要與您分開了。”
“恩,那倒沒什麼的,你跟我說的那個姮……”
“姮不曆?”
“恩,就是他!他……人怎麼樣?”
連燕子想了一下回答到:“有著足夠的聰明,卻沒有與聰明對應的世界觀,他很安全!您放心……”
這就好!
江鴿子看向天空的眼裡淡淡露出了欣喜,他站起來,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到:“那就去吧!人生苦短,樂也一輩子,熬著也是一輩子!你彆聽那些人胡說八道,巫怎麼了?巫就不能成為冒險家麼!總要有第一個人站出來,走彆人沒有走的道路,有我呢,所以……你不必擔心身後的……”
那些麻煩,最起碼,他也給得起一間屋子,一個家。
連燕子開心的笑了起來,他沒有說話,隻是認真的點點頭。
天邊的涼風吹過懸台,他們一起站起來,趴在欄杆上俯瞰飄向遠處的島嶼。
飛艇飛的相當低,低到這兩人甚至能看到有著淡水的島嶼上鬱鬱蔥蔥的長著綠色的植被,還有一小片森林。
幾隻猴子抓著藤條在林中嬉戲,飛鳥從島嶼向天空成群的飛起,最後它們停留在懸台的欄杆上,歪著腦袋觀察著人類們。
膽子,倒是挺大的。
連燕子側臉看著江鴿子微笑,他在心裡想,我從來不想做冒險家的,當初不是說好了麼,我要成為你的賺錢機器的……
隨著那座島嶼越來越遠,江鴿子忽然想到了什麼,他忽抬起頭對連燕子說:“你知道麼?其實,巫也是猴子變的!”
他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然後,他相當倔強的拒絕了皇儲的挽留,於下個航站登岸了。
常輝郡四季分明,春天就是春天的樣兒,夏日便有夏日的暑氣。
待到秋季,這眼見著常青山的本地水果上了市,整小城的天空都溢滿了果子的清香。
傍晚,蔣增益提著一袋表皮已經起皺的水果,從工地上回到端氏建築公司的一生活區。
還沒有到家的時候,他便看到自己後來結契的妻子梁愛媛抱著自己最小的女兒三朵,正一臉怒氣的沿著大道走著。
梁愛媛也看到了丈夫,她腳下卷著怒氣的迅速走到丈夫麵前,張嘴就問:“你今天短工的薪水呢?”
兩歲的三朵看到父親便糯糯的喊了他一聲。
蔣增益笑了一下,他彎腰放下袋子,從袋子裡拿出一個皺了皮兒的果子,用自己的牙齒啃去一半外皮,這才把有皮兒的一半放進小女兒的手裡。
蔣三朵被媽媽放在地上,抱著果子,艱難香甜的啃了起來。
丈夫不搭理自己,梁愛媛就特彆生氣的又問了一句:“錢呢?”
蔣增益伸手摸摸女兒的腦袋,這才一伸手從口袋裡取出一把半新不舊的鈔票,數出三百錢放到妻子的手裡說到:“又跟媽生氣了?”
梁愛媛掃了一眼丈夫手裡的鈔票,覺著至多一百多文,這才露出一絲笑臉的說到:“你老娘又把展原,展勝接來了。”
蔣增益聞言愣了一下,他先是小心翼翼的觀察了一下妻子的臉,看她表情放鬆,便心裡也隨之放鬆下來的說到:“恩,來就來吧,我最近接了兩個繪圖的工作,回頭我把錢兒給你,你給孩子們存起來,明年給一朵轉個好點的私立吧,這子弟學校到底是不靈光的……”
梁愛媛點點頭,無奈的歎息到:“哎,難為你了!你說那事兒都已經這麼些年了!他們怎麼就不放過你呢?
你一個人養我們幾個,還要外加兩個老的,吃藥掛水不便宜,這家裡家外,哪兒不是錢?哎,你說,兩個十七八的大小夥子,他們怎麼好意思呢?次次空著手就帶一張嘴,真白瞎了那麼大的個子!”
蔣增益沒有回答妻子的問題,他隻是拿起被女兒啃的相當狼狽的果子,一張嘴又接著另外一邊啃起了皮兒。
梁愛媛依舊在那邊嘮叨著:“就你家這條件,考國立高教我看是沒戲,你看展原笨的那樣子,你說說,你們兄弟幾個,都是公司裡的文職,怎麼這第三代就岔了氣兒呢,你看他倆的成績吧,還考高教……”
蔣增益把果子遞給小女兒,一彎腰把孩子抱了起來,帶著妻子往回走。
梁愛媛將那疊鈔票卷好,彎腰塞進鞋底兒,跟在後麵還是嘮叨個沒完沒了。
“你說說,到處搞建設呢,就連你每天下了工都能接幾份兒不錯的散工。他們年輕力壯,我也是讀過中級教育的,這最後一年學校隻上半天課,剩下半天兒,他們就不上上上短工麼?如今隻要彎腰,輕鬆點的活兒都給百多錢兒,常輝滿大街的零工……你說說,那麼大的小夥子怎麼就不能去試試?這不到飯點兒不來,一做肉就來,吃點好的就來……”
蔣增益抱著女兒,慢慢的走在與妻子相隔三步遠的地方,有時候妻子走慢了,他就停下來等等她,等她過來便沉默的繼續走。
他命運波折,受過巨大的教訓,性格裡就增加了比常人多的耐心以及沉默。
有時候他的父母,妻子女兒們,一個月都未必能聽到他這個人高聲講上一字半句話。
他似乎對這個世界隨便了,對親情也隨便了,甚至他對自己也是隨便了的。
天色漸黑,隨著生活區的路燈一排排亮起,在進生活區的時候,這夫妻與熟人迎麵碰上了。
熟人是一對小青年,他們打小就跟蔣家熟稔,是本公司子弟,要論起輩分兒,他們管蔣增益喊三伯。
不過,人家現如今也是職工,這就不好稱呼輩分了。
看到是蔣增益,他們便笑著先打了招呼到:“呦,蔣設計?您這是跟嬸兒……也去看晚會呀?”
蔣增益停下腳步之後沒有說話,倒是他身後的梁愛媛一聽有演出,頓時就興奮起來。
她上前幾步,笑著大聲問到:“真的啊!素日咱們都是去李氏那邊蹭人家的晚會,怎麼咱公司這次也舍得出血了?”
“嗨!這還不簡單,害怕員工人心渙散唄,您說說,這一個常輝郡,開了多少單工程,人外來的那是什麼待遇,咱本地的什麼待遇……怕大家辭工唄,哼!早乾啥去了,就那麼點兒錢兒,夠乾啥的。”
梁愛媛大是讚同對方的意見,她嘴上沒把門的高聲說到:“就是!就是!你們說我家蔣增益,那是受過高教,有資曆的設計師!他畫的畫兒可是上過州立的雜誌的,您去打聽人家外來的企業給設計師多少錢兒?哼!一月三十多貫呢!您們再看看咱公司,亂七八糟合起來才……”
蔣增益再也聽不下去,他抱起孩子就走。
走了很遠還能聽到自己妻子那猶如老母雞一般的咯咯噠的笑聲以及嘮叨聲。
大概是前段時間見到邢玉娟的緣故。
最近……他就總是想起邢玉娟來。
那個女人就不這樣!
她總是驕傲的,倔強的,不跟任何人低頭的。
最起碼,她不會這樣嘮叨……
梁愛媛回頭看著丈夫的身影走遠,這才停止自己的嘮叨,衝著對麵的熟人乾巴巴的笑笑,滿麵抱歉的說:“瞧瞧,這又連累您們了。”
熟人相當理解的壓低聲音問她:“我說嬸兒,您這是……又不想回去了?”
梁愛媛歎氣:“哎,你說說,我回去乾嘛?這從老到小的都趴在蔣增益身上吸血,就像我們娘四個也是凶手一樣!老大家那對雙胞胎來了,我等他們吃完了回去!
我那婆子,她倒是對晚輩們都好,隻是不能看到我們倆!你們說說,是不是腦拐了?我是後來的……怎麼看我都像仇人一般?
你們說說公道,這老幺兒都死了八年了,一家子親生骨肉,又不是蔣增益害死他的,老的小的怎麼就沒個完了呢?我是不想回去的!回去就生氣!”
熟人沒法給個公平,就隻能尷尬的站在哪兒笑了一下,也跟著歎了一口氣後轉了話題說到:“嬸兒,跟你說個事兒!”
“啥事兒?”
“這不是工地人不夠用麼,我們班頭說,怕是分公司的外派員工,可能要全部被調回來了……”
“回來就回來唄……什麼!”
梁愛媛反應過來後,忽大叫了一聲,轉身她就衝著家裡跑去了。
蔣增益沒有看到自己妻子的變臉術,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前妻就要回來了。
他抱著孩子,停在家門口,聽著院子裡,侄兒們跟自己母親親昵的歡聲笑語。
母親這種慈愛的聲音,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到了。
他貪婪的聽著,一直聽到身後遠遠的傳來他妻子的喊聲。
“蔣增益!!邢玉娟要回來了!”
院子裡,歡聲笑語戛然而止,有瓷器墜地,摔成碎片的響動向外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