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羞澀的笑笑,還摸著自己的大光頭說:“我就恨不得這幾天都席地睡在這裡了,來到這裡,覺著自己躁動的靈魂都被安慰了一般……那種感覺很奇妙,妙極了!您是什麼感覺?”
江鴿子隻是笑。
他想,難怪了,這些女戰將也可以說是他的祖先了,他自然是親切的。
自己來這裡可沒有回到母親懷抱的感覺。
從身高上去判斷,他的肉身都有可能是對方這群小矮子男人的後裔。
畢竟,征服完之後,他們總會停下腳步繁衍生息的。
曆史令人敬畏,而他何其有福,竟然看到這樣真實的第一曆史,而這樣的曆史又在時間的長河裡發生過多少幕呢?
他現在有些佩服人類了,雖然他也是個人類。
然而仔細想一下,從猴子到人,到經曆曆史,祖先要躲過多少這樣的戰亂,還有天災,疾病,才能繁衍一滴血脈下去。
而這世上,就是碌碌無為的最普通的庶民,也都是最偉大的存在。
每個人都是人類永生不死的證物,因為當孩子從母體分離,就如細胞分離出一個細胞一樣。
靈魂死去,然而總有活著的細胞在證明曾有的存在。
就像麵前這一幕,這些偉大的女戰將驍勇彪悍,不畏懼死亡。
誰又能說她們死去了呢?
隻要有一滴血脈繁衍下去,那麼她們也可以說是永存的。
當然,人類不死之後,人類也是殘忍的。
從女戰將們拿著的武器可以看出來,她們的環境就是母係社會,女性做主的青銅時代。
而攻方,男性,身材較小,卻人數眾多,他們的戰將沒有這些女性高大,然而他們的時代,很顯然已經到達黑鐵時代了。
最堅硬的青銅遭遇初級黑鐵。
銅折了!
技術隻要落後一步,接著就是國破家亡。
這就是女兒國消失的真實曆史了。
怪不得巫不許寫曆史,也不許訴說曆史,也不許跟靈魂打聽曆史!
以前覺著這是吃飽了,給自己找約束。
現在想來,一切逝去都有不甘的痛苦。
而這種痛苦知道的多了,巫是瘋掉的。
就如現在,又如在東岸。
眼睜睜的看著那些勇猛的女戰將,她們銅製武器不斷的被砍斷,最後她們憑著自己的血肉之軀去手撕,去撞擊,去流淌完最後一滴血,然後死的一個都不剩……
最後,竟魂魄也要繼續戰鬥,要強留著對方的亡者靈魂,繼續與她們作戰,不斷的重複死亡……這太痛苦了,這是一種什麼樣子的執念啊。
看到這裡,江鴿子心口一酸,眼眶發紅。
然而,她們的國依舊破了啊!
最後一代女王帶著臣民雖挖掘了地下城,然而在最後的時刻,城中老弱稚童依舊選擇與國家共存亡。
再後來,女兒國滅了,留下一座從未居住過的地下王城。
而最後的女兒國人就帶著少量的子嗣,進入洛維山脈,成為遠離人群的高克人。
這就是高克人真實的曆史。
彆問江鴿子為什麼知道。
這城中老鬼眾多,就總有幾個喜歡講故事的。
巫拒絕與他們交流。
那山上的其它教門也是這樣規定的。
畢竟不是一個世界,管起來是不會完結的。
而作為一個不會產生共情,隻有旁觀者的同情。江鴿子就如生存在一個沒有秘密的城市,隻要他想知道,這個世界沒有秘密。
他就像個心理醫生一般,總有老鬼徘徊在老三巷的門口,想把自己看到的那些曆史講給誰去聽一下……
江鴿子如果閒了,也偶爾會跟他們聊一聊。
後來因為那些老鬼述說完之後,隨之而消散,江鴿子又不愛招惹他們了。
人家飄的好端端的,乾嘛消散人家?
所有的蓋爾人都說,大地母神會帶走一切靈魂,給予審判或者複生。
然而江鴿子見到過太多的靈魂,卻從未見過任何神。
所以他對於關山阿黎,想住在林子裡這件事也沒啥建議。
你隨意吧,乾嘛問我呢!
他態度溫和的點點頭,抬腳繼續向裡行進著,看在他祖先的麵子上,就衝著他血管裡流淌的那些鮮血,他覺著以後可以對關山阿黎好一些。
就衝著那些女戰將的勇氣。
他佩服,拜服,並且仰望。
有件事有點意思,關山阿黎到底知不知道。今日挖掘的大墓,許是他的先祖呢?
看破了,卻不能說也真是憋屈了。
江鴿子前進的腳步很慢,雖知道倒在身邊的隻是魂魄,然而他也不好意思從英勇的小姐姐的身體上邁過去呀。
怠慢這樣的靈魂,會被雷劈的好麼。
他在地毯上彎彎繞繞,小心翼翼的走著S的步伐。
而用他這樣步伐前行的還有兩位。
這兩位年紀一老一少,老的江鴿子沒見過,而年少的那位巫,卻是在東岸因為禁區魂魄而悲痛哀嚎小古巫。
這位小古巫大概是見到了人生最大的場子,他適應的很快,對軟木林這種陳年魂魄,已經能夠一臉平靜,甚至滿眼讚賞的去觀看了。
恩,同時他也是滿麵通紅的去觀看的……
沿著軟木林的長毯,江鴿子與關山阿黎終於來到了龍爪凹山下,他們人才剛剛冒個頭,山下便衝過一個穿著滿身卡通人物祭奠禮服的神經病。
李耀滿眼興奮,遠遠的看到江鴿子到了,他便衝了過來迎接,等他們相遇,他雙手伸出,緊握江鴿子的兩隻手,上下猛烈的晃動,一邊晃動還一邊激動的說:“謝謝!真是太感謝了!非常感謝您!”
謝完,他還想給江鴿子一個熱烈的大擁抱。
然而,當他展開雙臂,就聽到山的那邊,有人特彆嚴肅的高聲喊了一句:“阿黎!!”
李耀被關山阿黎高高的舉了起來,還順手放在了附近最高的樹杈上,那軟木樹之所以叫軟木樹,那是因為,它真的很軟。
當李耀被放在樹杈上,它就開始左右大幅度彎曲,彈起,彎曲,彈起……
李耀緊張的抱著主杆,聲嘶力竭的哀求著:“放……放我下去!!傻大個!你瘋了?啊!放我下去……”
沒人理他。
喊關山阿黎的正是久沒見麵的俞東池。
今天的俞東池正經而嚴肅。他按照祭奠禮儀,大熱天穿了十二層主奠禮袍。
最神奇的是,這家夥許是長年累月被捂慣了,人家那是儀態端莊,竟然一滴汗都沒出。
他隻是有些生氣罷了,本來他想第一個迎接江鴿子的。
卻不想,到了山下就看到自己的小叔叔又要抽抽,還去摸鴿子。
決不能饒恕!
俞東池也走向江鴿子,然而,他卻在距離四五步的地方停下了腳步,並不敢過去。
江鴿子很少被人這樣熱情的“招待”過,到現在,他依舊有些吃不消的,並驚魂未定的指著樹杈問:“什……什麼鬼?”
俞東池臉上頓時有些羞臊,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告訴江鴿子:“您在東岸……不是……踹了好多門麼!就那件事!”
江鴿子恍然大悟,他這才想起來,為了找到特殊事務局的那幫混蛋,他那時候帶著個騙子,踢了人家半棟樓的大門。
可是,這個家夥道什麼謝啊?
他們可是頂著他的名義在胡搞瞎搞的。
他是故意譏諷自己麼?
這又是什麼套路?真是……令人揣測不透的蓋爾東大陸皇族。
好像是知道江鴿子心裡怎麼想的,俞東池很苦惱的與他解釋:“他是真心實意的謝謝您呢,現在外麵都說是他做的……他都高興死了,其實,他早就想這麼做了……”
這樣?
江鴿子有些同情的看著俞東池說:“你家人都這樣麼?”
俞東池趕緊解釋:“不!您千萬彆誤會,就他這一個!”
就這一個,已經使得全皇室上下覺著羞愧難當,覺著簡直是對不起全國民眾,對不起列祖列宗。
想當年祖祖還活著的時候,幾次想跟這家夥同歸於儘,那時候因為小叔戀妹,家裡小姑如有追求者投之以木瓜,他必報之以噓噓。
隻要被他知道有人對他妹有意思,他就去人家正門口噓噓這件事,曾經連占了八年中州娛樂紙媒頭版頭條。
家裡的祖祖羞愧難當,幾次哭暈在廁所。
後小姑姑疾病去世,臨死之前歎息,說這輩子真虧,連個契都沒結上,現在好了,來去都乾乾淨淨的……
從那之後,小叔叔徹底安生下來了,他在心裡給自己畫了一條線,放過了全世界,從此就隻折騰自己。
後來俞東池成年,有次跟小叔叔生氣,父親才悄悄告訴他,其實小姑是棄嬰,是小叔叔把她撿回來,哭著喊著要給祖祖做女兒的。
然而小姑姑上了族譜,他長大了又想娶她了……
江鴿子可聽不到俞東池心裡的這些話,他隻是納悶的看著俞東池說:“你乾嘛站那麼遠說話?”
俞東池臉上一僵。
我這不是怕你打我麼?
江鴿子看俞東池尷尬,便笑著說:“你安心,今天我不打你,我還要謝謝你。”
“謝我?”
“恩,謝謝你沒有從蓮池打開地下城通道,而是選擇了這裡……”
江鴿子抬臉看看周圍,語氣有些抱歉的說:“饒了這麼大的圈子,這麼一大片林子,還要開墓葬群,打通一座青石頭山,這個成本……的確太大了!感謝!”
這麼多冤魂,像是今天這樣的安魂祭台,俞東池最少要主持六次。
而在老三巷那邊動工,隻要將水銀池抽離,將汙染過的地方鏟去,修建隔離層就可以了。並且,即便有汙染源,按照有些地方的一貫規矩,民眾不知道,這件事情也就不存在的。
他們可以不說的。
然而俞東池沒有這樣做,他的參謀團隊也不建議他這樣做,甚至新上任的三常新官僚班子想都沒有這樣想。
當他們看到了兩份工程建議書之後,都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多花最少三十倍的經費,工程期最長,最繁瑣的這份建議書。
黎克功那天帶著九德先生來老三巷,除了給予市民以後的生活發展指一條道路,同時也是像江鴿子轉述從上到下的這個意思。
他說,現在經費緊張,水銀池請杆子爺務必守好,以免發生泄露。
而江鴿子那天聽完,心裡也有些小小的羞愧。
他犯了一個以個人的經驗,去衡量世界的錯誤。
好在,一切都不晚,他也是有原則的地球猴……那個人。
除了從這裡動工,其實江鴿子還知道一條出口,那就是元寶河的源頭,有個鶴鳴湖。
而鶴鳴湖的水一部分流入元寶河,還有一部分卻沿著湖底被掩埋的一條老水渠,流入了地下城。
幾千年來,常輝地下城,一直有一條活水在流淌穿行,最後沿著麵前這個龍爪凹的地下河重新循環到了地下去。
既然人家報之善意,他當然願意還以善意。
不過,現在他們還是一起來祭奠這些偉大的靈魂吧!
一切捍衛祖國的靈魂,值得任何後人的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