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乾淨的陽光從神殿頂端分叉,照耀在已清洗乾淨的神殿廣場, 周遭的女貞樹葉是飽滿嫩綠的, 當光照耀在葉片的露珠上, 便被感染成無數微小的絢爛, 在清晨閃耀。
空氣乾淨,帶著濃鬱的大地香氣。
九謙先生今日起的很早,他帶著自己的屬下一起來到北燕的城堡車外送行,已經生不起半毫反抗意思的他真是矛盾又酸楚。
而這種矛盾來自於~啊,自己努力半生, 經營了那麼久,其實在彆人眼裡就是個笑話, 他們這一枝九州人顛沛流離, 怨恨哀怨了無數代,到了最後才發現對手太強, 恨不要提,也不敢提~他就是酸, 因為無能為力而酸楚。
這日子真是絕望又沒有生路了。
逐漸在恢複元氣的佛偈艾利, 在找到希望之後, 還需要他們麼,還能允許他們的存在麼?
這可不是以前了,給點吃的跟希望,就能吸納一堆人的崇拜。
所以那兩人到底去栗紅穀做什麼呢?他邊走邊思考,理智一再告訴他這件事沒有這麼簡單,可是左思右想他又實在想不出一個正確的解釋。
難道因為栗紅穀的那些珍惜寶石的礦脈?
然而最近發生的種種奇跡又提醒他, 佛偈艾利的寶藏已經消失,如果沼靈教的礦脈沒有消失,他們也不會冒險將觸角延伸到自己經營的這片,過去他們壓根不屑一顧的龍血樹基地。
他特意選了自己最簡樸的產自本地植物纖維提取物製成的麻色長袍,這種簡樸的色彩令他頗為心安了一些。
紮實的人生閱曆告訴他,這種簡樸色是能保護人的,尤其是在佛偈艾利這塊土地上。
他們彙集,又一起來到城堡車外的空地上,而在那兒,北燕的一些侍從官已經將一輛大腳四驅動的草綠色越野車擦的鋥亮。
一些用鐵皮箱封存的物資正被捆綁著排在越野車的後座,九謙找了一圈,最後看到那位親王殿下正在車不遠處的一處石台上安靜的打量著遠方。
他神色專注的在看神殿,這種專注令九謙惶恐不安,他有些迷茫這位親王的態度。
難道他?看中自己的地方了?
不會吧?
總而言之,他的眼神是不對的,就是那種,好像看到自己丟了很久的東西一般。
九謙在他的眼裡看到的就是這個。
而就在這石台附近,有位穿著本地白袍,有著濃密絡腮胡的男人,就莫名的吸引了九謙的注意力。
雖然這位表情平靜,從表象上呈現出的一切狀態都那麼平常,然而九謙就是感覺很是彆扭,說不出的彆扭。
他走向石台,經過的時候還特意打量了這位一眼,昨天他沒看到過他,他是誰呢?
然而這位眼神堅韌,根本對他不屑一顧。
就~如一尊雕像。
見九謙走了過來,江鴿子便笑著跟他打了個招呼。
“呦!起的夠早的。”
九謙笑了,先禮貌的施禮,笑說:“瞧您說的,以往這個時間也早就起來了。”
江鴿子敷衍完,就繼續眺望遠方,九謙默默的站著,周圍很安靜,雖然他幾次想問江鴿子,您到底去栗紅穀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然而這話他到底是咽了,覺著問了也是白問。
終於~神殿敲響了晨鐘,俞東池穿著一身利落的野戰服從車內走出,一邊走他還一邊小聲的跟身邊的侍從官囑咐著什麼。
隱約,九謙聽到了……三天,老商聯銀行這些字眼,資料的內容他是清楚的,所以這位北燕皇帝,他到底是在意的吧。
那些資料。
想到這裡,九謙就像知道對手的短處一般,他莫名的就理直氣壯,反正他是沒有花過栗紅穀的錢財的。
他辛辛苦苦在佛偈艾利經營,最後能夠保持的,就是他的清白了。
他沒有在這個地方剝削一文的利潤,從始至終他都在幫助這裡的人民。
他迎向這位年輕的皇帝陛下,脖頸骨奇異的就擁有了力量,他施著符合身份的禮節問好,語氣柔和且好心的問:“陛下,您……真的不需要一位向導麼?我們惠善會有最熟悉栗紅穀的向導,他會使得您的出行事半功倍。”
北燕皇帝今日的態度難得的軟綿,跟昨日完全不一樣,他的整個人都帶著跟一切矛盾和好的氣質。
見到九謙他先笑,說:“不必了,我們就是在那邊外圍觀察一下,很安全的。”
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眼身後,又喊了一聲。
換了一身野戰服的江吃飯就慢吞吞的從車裡挪步走出。九謙看到這位,眼皮兒周圍的肌肉就莫名的有些脫出控製。
當然,不穿紗裙的“女皇”今天在他看來是順眼多了的。
隻要她不說話不笑,不露出口腔裡的那個缺了兩顆門牙的黑洞,一切都順眼。
看到這位,有些他很想忘記的記憶,發生在昨天的那些不幸事情,又因這個人,又被他撿了起來。
該死的沼靈教,全無人性的沼靈教。
雖然九謙自己覺著自己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在沒有法律約束的佛偈艾利行走,手段不粗糙也難以生存,他覺著他比沼靈教清白萬萬倍。
想到這裡,他的腰身又直了一些。
佛偈艾利是個充滿哀傷的地方,因為饑餓及疾病死去這件事,在沒有雨的前些天,每天都不間斷的在發生,而這種不間斷最後打磨走的就是九謙的同情心。
人命,命運這些東西對他而言,是很輕東西,已經算不上重量。
他不同情“女皇”,他知道在栗紅穀,這樣的人太多了,他們出生就注定要走這樣的人間路。
說起向導,啊,對,他們的“女皇”可是本地人,栗紅穀是她的故鄉呢。
再沒有比這個人更合適的帶路人了。
江吃飯低頭走到俞東池身邊,被對方摸了幾下發頂,她抬頭難得的露出正常人與正常人溝通的樣兒,也願意溝通了。
她回應了俞東池的好,對他乖順的笑。
俞東池看著小姑娘,語氣軟和的說了三字兒:“沒事的。”
江吃飯看看他,又看看不遠處的江鴿子,這才點點頭。
她知道沒事的,因為這位擁有強大力量的“爸爸”,他無所不能。
他們用眼神交流的時候壓根不會照顧到旁的什麼人,即便九謙因為尷尬而麵目漲紅,他們也無所謂,好像他們的人生道路上,並沒有一位導師跟家長教育過他們,你們在跟人交流的時候,需要照顧到彆人的態度跟脆弱的自尊。
有關這一點,江鴿子算是做的最好的一位了。
江吃飯沒教養,俞東池沒學過。
“您確定安全?”
九謙生硬的找著話題,終於把俞東池的注意力拉回,此刻他萬幸周圍的屬下不懂得九州語。
俞東池看向這位尷尬先生,好半天他才輕笑出聲到:“他們告訴我,你們準備在海岸線開發旅遊生意。”
九謙聞言臉色一白,這才多久?對方就掌握了他下一步的動態了。
毛尖先生從車上抱出兩盆開的十分絢爛的小雛菊,將花送給九謙,還說:“先生,這是禮物。”
俞東池眼神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毛尖將眼神飄向不知名的方向。
九謙不懂這位送菊花的意思,當然,可以得到北燕的禮物是一件好事情來的。
他慎重的接過這兩盆不是很值錢,然而卻開的相當漂亮的菊花兒。還挺好看的,他心裡想著把花慎重的交給自己的屬下說:“把它們放到我的會議室,好好照顧它們。”
毛尖看那人走遠,就說:“隻是一般的花兒,七八天澆灌一點點水就可以活,這是我們老家的品種,四季都開的。”
“是麼,真是~謝謝了。”
“不客氣,隻是一點小心意。”
毛尖說完,扭身離開,腳步走的節奏快速而匆忙。
發生了什麼事情?九謙敏感的覺著有事情發生,他看向俞東池,然而俞東池卻走向越野車,開始繞著車輛檢查出行裝備。
馬力強大的大腳越野已經被人卸下了帆布頂棚,在有限的空間內,戚刃他們儘量多塞一些物資到車上。
九謙步步緊隨,一邊走一邊繼續拉關係:“我建議您裝上頂棚,相信我,最近的佛偈艾利天氣多變,沒人知道它什麼時候會下雨,雨量也是難以估算的,我們的天氣預報裝置根本不起任何作用,是的,最好的科技也估算不出它的晴雨表……”
說天氣是個好的引子。
俞東池抓住車邊的一節繩頭在手腕饒了一圈,使勁向後拉。
邊幫忙,他邊繼續他的話題節奏:“他們告訴我,你們選定的海灘很美,金色的沙,藍色的海水,對了,聽說那邊常有魚群出沒?”
九謙雙手放在身前疊放在小腹,他好像知道這位的意思了,簡而言之他們的一切行動跟自己沒什麼關係,人家不想帶他一起玩。
他呼出一口氣,哈了一聲後笑著說:“是!是的,沒有雨的日子,那兒是我們重要的食物來源,以後~那邊會是世界上最好的釣魚愛好者聚集點,每年九月,十月,會有大量的魚群從海岸線遊過,還有~那邊的沙子綿軟細膩,應該是全世界最好的。”
俞東池捆好繩子,扭臉笑著對他說:“旅遊生意確實是個長久買賣,這一點我很有經驗,相信我!花些力氣打造個旅遊景點可以惠及子孫百代,這個我有足夠的經驗,你可以,哦,你可以派人去鴿子老家看一下,那邊經營的還不錯。”
這是允許自己在佛偈艾利繼續經營下去了?九謙聞言呆愣,他是沒想到道路走到儘頭,一個姓李的人對他說這樣的話。
他有些精神恍惚,身體微晃了一下後問:“您的意思?是?”
俞東池繞過車頭,很隨意的拍了他的肩膀兩下說:“恩,地方不要大,順著海岸線幾公裡就好,最好不要超過二十裡的範圍,趁著大家注意力還在那些神跡上,你們隨便插個旗,立個國~其實也無所謂的,我想他們的手伸不到這兒……地方小點,也沒人跟你們計較,就是不要纏繞在佛偈艾利內鬥上。相信我,人類在確定安全之後,最喜歡的行為就是內鬥,這個跟動物族群選頭王是沒有去彆的。”
九謙鼻腔一酸,忽就眼眶微濕起來,姓九的找一塊棲息地真的是太難了,太難了。
他們迫切希望有人可以承認自己,迫切希望重歸國際法的庇護,能老有所依,死有埋葬之地。
然而,他的祖父,曾祖,曾曾曾祖都沒有做到。
耳邊傳來輕微的鼻翼抽動聲,俞東池扭臉,接著驚訝的眨巴下眼睛說:“哭了?”
九謙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搖頭:“恩!是,是的陛下我哭了!我們~等這一天太久了,真的太久了!不過,您確定可以麼?真是難以置信~我要立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我的父親,還有我的母親,我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他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的打量俞東池,他害怕這一切隻是個玩笑。
“真的可以麼?”
他又確定了一次。
隨便插一個旗,大喊一聲這塊土地是我們的其實隻出現在故事裡。一個國家的建立需要很多手續,尤其是每年的國際議會,需要三十個國家的選票才能擁有建國的權利。
俞東池態度輕慢又譏諷,他無所謂的說:“啊,確定!相信我,在這個時代建立一個新的國家,沒有人比我更有經驗~你知道北燕也不過是剛剛建立的,這世上總少不了窮的要當褲子的破落戶,找他們就可以了。”
九謙步步緊跟,態度急切,並磕磕巴巴的說:“不,不!那~那些我倒是不擔心,我~我隻是擔心九州方麵的態度……您的那些親人?他們允許麼?”
固定的土地沒有多少,蓋爾的漂流島卻到處都是,雖然多災多難魔魘遍地,然而仔細尋找安全的漂流島也總是有的。
九謙他們不缺錢,也有國際上大批的同情者,他們在意的亦不過是九州方麵的態度罷了,畢竟全世界看東大陸眼色吃飯的。
俞東池腳步停頓,忽然一伸手摟住了九謙的脖子,他從野戰服的褲子口袋拿出一個小型相機,舉高之後鏡頭對著九謙說:“笑一下。”
九謙下意識的笑。
隨著哢嚓一聲脆響,俞東池把相機丟到他手裡後,繼續圍著他的車子轉圈去了。
九謙雙手捧著相機,如捧著一個珍寶。
他想好了,一會這些人走了,他要立刻召集惠善會有攝影經驗的信眾,他們要好好的,小心再小心的將這張照片洗出來,並供在神台之上。
不不~要掛滿九姓人家的正堂。
洗出來之後,他們就可以拿著這張相片遊說各國了,您看九州的北燕皇帝跟我們是好朋友的,他都不反對我們立國。
所以這不是一張隨便的相片,這就是一個態度啊。
他的心裡已經雜亂成一團亂麻,步步緊跟,說了很多話,一些發自內心的真誠話。
“陛下~我昨夜很晚才睡,其實,其實~我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我的意思是~為什麼我們不能合作呢?在我們認識更早的時間裡,其實我們一直帶著我們自己都沒有發現的偏執跟敵意,即便祖先的戰爭已經成為曆史,離我們已經太遠,他們所經曆的一切我們隻是聽說,不應該這樣的~對麼?不應該這樣,我們說著同樣的語種,使用的同樣的文字,我覺著這樣是不正確的,您說呢?您的那些親人?他們不會反對~的吧?”
他眼睛裡泛著熱烈的,一眼不著的盯著俞東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