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 夕陽落山之際,林吟兒照舊去海邊散步。黎白的身體恢複能力驚人,短短一天時間,已經看不出昨日的虛弱。
他不願一個人在房間呆著, 林吟兒便帶他一起去海邊。
為了防止下雨時漲潮淹沒屋子, 房子建的離海邊不算很遠,但也沒有太近。
她邊牽著他往外慢慢走, 邊給他介紹周圍的東西。
“這裡是我的花園, 樹下放著兩張椅子,還有一個吊床, 平日裡也可以躺著, 傍晚或者陰天的時候很舒服……”
黎白話很少,隻是時不時的嗯一聲表示有在聽。
林吟兒能感覺得到, 他應該是個性格挺冷的男人。也就是因為現在失去視力, 對她有些依賴, 才願意一聲聲的回應她。
她倒也不在意, 一個人呆久了,這樣能和彆人說說話,也挺好的。
“再往前不遠就是沙灘了, 這裡的沙子是白色的,海很藍, 平時很漂亮, 就是下雨天漲潮的時候有些恐怖……”
她牽著他的手一步步向海走,給他描述著小櫻給她描繪的,她腦海中幻想的畫麵。
“前幾天下雨的時候很恐怖, 這段時間又到雨季了呢, 去年這個時候下了很久的雨, 漲潮都快漲到家那兒了。”
黎白很敏銳地捕捉到了字眼,“去年下了很久的雨?”
補充了水分,他的嗓子已經在好轉,清透低沉,光聽聲音就覺得長相應該很好看。
“是啊,下了有一個多月呢。我種的菜都被淹了,還好家裡有補給也夠吃。”
她說完突然明白過來他的擔憂,“你是擔心船過不來?”
“嗯。”
林吟兒蹙眉,“去年船推遲了一個半月才過來,但去年是特殊情況,前年和前前年都沒有這樣的狀況,最多連續下三四天一般就會停幾天。”
黎白心裡隱隱有些擔憂,隻能寄希望於天公作美,等她朋友來的那段時間不要下雨。
就這樣一連過了三天,他們每日彈彈鋼琴看看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倒也平靜如水。
黎白已經習慣了她的照顧,雖然黑暗依然讓人覺得絕望。但有她陪在身邊,算著等待救援的時間,他倒也能穩定的下來心神。
“這裡應該這樣彈。”幾天過去他的聲音已經完全恢複。這樣聽著,低低沉沉,異常好聽。
坐在一條鋼琴長凳上,他仔細地指出她剛剛演奏的錯誤。
她乖乖聽著,認真學習,跟著他的指導再次演奏。
恍惚間她想起曾經,那個總愛穿著一件黑T恤的少年坐在她旁邊,半吊子的她一次次糾正完全不懂音律的他的彈奏。
隻是本以為能教給他,她所有記得的曲子,可惜最終也隻來得及教給他一曲,他便離開了。
“你在走神嗎?”
男人的聲音在近處響起,她才回過神來,“嗯,想起了一個人。”
黎白對她的過往依然感到萬分好奇,卻覺得冒昧不好問。
“你呢?已經四天了,你有沒有記起些什麼?”
“沒有。”
他總是這樣的話少,林吟兒已經習慣了。
“或許是腦部有淤血什麼的吧,等之後治療一下應該就會記得了,彆擔心。”
“嗯,希望可以,隻要能把眼睛治好,記不起來也沒關係。”
“一定會治好的。”
再次安靜下來,她隨意敲擊著音符。
猶豫再三,黎白還是忍不住問了:“你為什麼會一個人在這裡?”
“你要是不想說,可以不說。”
這話問出便感覺到她沉默了幾秒。他以為她會選擇再次不答。
卻不曾想,她輕輕的回答了:“我不適合生活在人群中,不想給彆人添麻煩。”
黎白詫異:“怎麼會?你怎麼會給彆人添麻煩?”這幾天的相處,他能感覺到這個姑娘溫柔體貼,又細心還很勤快,很美好的姑娘,絕對是會被周圍人喜歡的那種。
林吟兒沒再說話。而是彈奏起了鋼琴。
她知道黎白不知道她同樣什麼都看不到。她也沒有打算告訴他,就這樣讓他以為她是個正常人,放心的依賴她好了。
失明已經夠讓人痛苦了,還得孤零零一個人麵對,費力去成長。那該多痛苦呢。
反正等過幾天去醫院治療後,他應該就會好起來吧,沒必要再學著怎麼以一個盲人自主生活。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他的眼睛一定會好起來。不像她。
然而,黎白的擔憂真的出現了。
就在倒計時的第六天,突然開始下起暴雨,連綿不絕,偶爾暫緩一下,過不了一個小時。雨又瘋狂傾瀉而下,電閃雷鳴像是快要末日的世界。
天空黑沉沉的,海麵也是一片漆黑。
他們什麼都看不到卻能聽到震耳的雷鳴聲,以及雨點劈裡啪啦砸在玻璃上的聲音,和狂風怒吼的聲音。
最糟糕的還是發生了,連著下了三天的雨。黎白的情緒一天天的壓抑起來。
林吟兒試著安慰他,卻也說不出什麼話,怎麼安慰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他有多期待她朋友趕緊到來,眼睛早點恢複見到光明,現在就該有多絕望。
耽擱時間導致無法治療,她也是想過的,可卻沒有半點辦法。除了她之外,這裡真的荒無人煙。
在這裡住了三年,她沒見過彆人,也極少見到有船隻過來。除了老師的兒子徐字櫻特地為她送補給看她的那隻船。
自從去年那一個多月的雨導致太陽能電板不能使用後,小櫻便給她弄了風力發電的設備,此刻才能有熱食和純淨的水源飲用。
林吟兒照舊做了麵條,端上桌,放在黎白麵前。可卻聽不見他動筷的聲音。
“你不吃嗎?”
“我……吃不下。”
這段時間他一直表現的堅強,雖然平日裡都需要她拉著。卻每次都很鎮定冷靜從不曾表現出脆弱,安安靜靜的由她安排,也不會給她添亂。
可今天,林吟兒感覺到了他的脆弱迷惘。
雨依舊劈裡啪啦的砸在玻璃上,閃電不絕於耳。眼前一片虛無。這樣的環境讓人太過壓抑,負麵情緒不斷滋生。
他聲音有一絲壓抑的微顫:“如果……我永遠都看不到呢?”
林吟兒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這個問題。她隻能想到一個詞,絕望。
從最開始的什麼都不想做,到最後平靜的絕望。
有時候她總在想,如果當初車禍的時候不是眼睛受傷,哪怕是斷了腿,她都可以接受,大不了就安個義肢了。總好過現在生活在沒有色彩的世界。彆人可以看電影,可以看美景,可她呢?什麼都看不到。
能做的也就聽聽音樂,準確來說是聽聽鋼琴曲吧。聽彆的東西她會立刻聯想到其他人的生活,再聯想到自己。她會感到絕望。
這樣的人生似乎沒有任何意義?
她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最在乎她的父母已經走了。沒有任何人會很在意她,她如同一株浮萍,與這個世界不入,沒有了活著的意義。
現在也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再這樣過上幾年,等三十歲之前,永遠留在這片海裡。一切的痛苦也就結束了。
“如果這樣一輩子當個廢物,活著還有什麼意思?”黎白空洞的看著前方,聲音空寂迷惘。
“你知道失去視覺是什麼樣子的嗎?”
林吟兒沒說話。
她當然知道。不是黑暗而是虛無,將一隻眼睛蒙上,那隻眼睛所看到的虛無,空洞洞的一片。
黎白雙手捧著頭,痛苦的閉上眼睛,長長的眼睫遮蓋了雙眸。
他壓抑的低聲道:“抱歉,我失態了。”
林吟兒探過手摸索著,摸到了他的頭發。他的發絲不軟不硬,觸感很順滑,頭發並不是很長。
她安慰的移到他肩膀上輕輕拍了拍,“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不要失去希望。”她這樣說著。
即便她自己早已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