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想回房間休息。”
“好,我帶你回去。”
她輕輕牽著他的手,把他送回房間。隨即關上房門出來,坐在餐桌前,慢慢的用餐。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自這天後黎白的情緒就低了下去,天氣一如既往的陰沉。每一天都是陰雲密布。這場雨似乎停不下來了。
十五號。雨依舊沒停。
這幾天黎白一直沒什麼胃口,林吟兒有點擔心他的狀態,他每天都隻是吃一點點,也比往常更加沉默。
每天一起彈鋼琴的時候,他的樂曲也越發陰鬱,似乎裹著濃稠的憂鬱。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做,隻能想著轉移他的注意力,給他講些曾經聽過的故事。
用過晚餐,林吟兒把他送回房間後。她擁著被子坐在床上,目無焦點的看著窗外。
腦海裡閃過一幅畫麵。
那天,她在公園的長椅上坐著喂鯉魚,突然下起了雨。她坐在亭子裡,安靜的聽著雨聲。
突然旁邊似乎有人坐下。他很安靜,他們互不打擾,坐了很久,一直到雨停下。
後來,便時常在這裡碰到。
她媽媽告訴她,坐在她旁邊的是個男孩子,長得非常好看,薄薄的雙眼皮,眼睛又黑又亮,五官立體,可惜太陽穴的位置有道淺淺的傷疤顯得長相有點野,看著有股戾氣,不像好學生。
每次都鬆鬆垮垮的穿著二中的校服。這個時間點出來應該是逃課的。
媽媽問她是不是喜歡上了那個男孩子?她說:我都看不到他長得什麼樣子,隻能聽你的描述,怎麼可能喜歡上呢?
思緒漸漸回籠,她抬手摸摸右邊的耳垂,那裡有一枚小小的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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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黎白迷蒙的睜開雙眼,眼前的漆黑讓他愣了片刻才再度適應。
他緩緩坐起來,在黑暗中摸索著下床,捏著那根線去衛生間。
出來的時候,也許是未擦乾淨的水漬,腳下滑了一下,他重重跌在地上。輕微的一聲聲響,線被扯斷了。
不知道是不是擦破了皮,膝蓋和手都很痛。他捏著那根斷掉的線,感知著周圍的一切空洞。頹然出神,倒在地板上望著看不見的天花板。
他一眨不眨的眼睛盯著,瞪到眼眶發酸,卻什麼都看不到。
他就這樣躺著,不知道時間,不知道明暗。十四天了,這是他失明的第十四天。
窗外的雨聲在這樣的寂靜中異常明顯。劈裡啪啦砸的人心都生疼生疼的。
雷聲接二連三的響起,久久在夜空中回蕩。伴隨著閃電,似乎要割裂整片天空。
明明潛意識中他似乎是喜歡雷雨天的。可此刻他卻厭惡至極。
能撿回一條命,有幸活下來,按理說應該是值得高興的事。可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過往,看不到世界,好像也沒什麼可高興的了。
也不知躺了多久,他摸索著,用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才終於走到窗邊。
打開窗戶,夜風伴著雨絲灌進來。他在地上坐下,靠著玻璃,聽著這聲音。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聽了多久,模模糊糊的他睡著了,又似乎沒有,依舊可以聽到雨聲。
夢裡有個身穿西裝的男人,坐在會議室裡,平靜的聽著的下屬報告項目的進程。
他風輕雲淡強勢的指點江山,安排所有人的任務。
突然房門發出哢的一聲,他睜開眼睛,哦,還是虛無。或許是淋了雨,所有的聲音朦朦朧朧的好像隔著一層霧與他很遙遠的距離。
混沌的大腦裡依稀有感知,是她進來了。
林吟兒敲了很久的門,裡麵一直沒有聲響。她擔心的進來叫他的名字。“黎白,黎白?”
“你醒了嗎?”
黎白想出聲,卻發不出聲音來,嗓子一片乾啞。似乎被人堵住了喉嚨怎麼都說不出話來,嘴張張合合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他隻能朦朦朧朧的感覺到腳步似乎往他床邊去了。
林吟兒叫著,一直沒有人應,她心裡有點慌了。他不會想不開吧?
她趕緊探手摸到床鋪的位置,卻什麼都沒有。
“黎白,黎白,你在哪兒?你在浴室嗎?”
黎白坐在窗口,腦子裡一片空白,像當機了似的。
他,他就在窗邊啊……
他眼睜睜的聽著浴室門被打開的聲音,還有她著急的呼喚聲。
那一聲又一聲的黎白,像是刺在他心上。
她……看不到嗎?
怎麼可能?她那麼了解……
“我不適合生活在人群中,不想給彆人添麻煩。”她的話像加了音效一聲又一聲回蕩在耳邊。
她獨自居住在這裡。每一次他伸出手的時候,都是幾十秒後她才握住他的手……
那些不曾注意的小細節,那些被他忽視的小細節。全都證明著,她看不到。
難怪今天他問,你知道失明是什麼感覺嗎?她沉默著沒有說話。
空洞的眼睛似乎有液體溢出。流過臉頰,滑到下巴,滴落在手上。
他好像很久沒流過淚,可此刻,那些液體卻止不住的滲出。
她到底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跟他說,彆怕、你拉著我的手、你一定會好起來……
黎白聽著她一聲又一聲焦急的呼喚,很想說我在這兒,可嗓子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四肢沉重的厲害,似乎下一秒就會失去意識,他努力的用手拍了拍玻璃,那聲響似乎不夠大,她依舊沒有聽到,他隻能一下又一下用力的拍。
“黎白,你在嗎?”
回應她的是玻璃被拍打的聲音。
林吟兒終於確定他還在,沒有想不開,沒有選擇與世界訣彆。她心裡慶幸,又忽地生出幾分好笑,明明她自己想死的時候,彆人也是勸著她要活著。此刻,和她相同境遇的人相遇,她卻想勸對方要活著。
她走到窗邊蹲下摸索著,手似乎摸在了他的脖子上,顧不得慌亂害羞,她隻感覺到手下的皮膚一片滾燙潮濕。
她緊蹙著眉,手移到他額頭上,又濕漉漉又燙的厲害。
已經減小淅淅瀝瀝的雨落在她手上。
她忍不住責怪:“你就坐在這裡淋雨?你是不要命了嗎?”
知道他一定很難受,她強自壓著脾氣。用力地扶起他的胳膊,“你還能走嗎?我扶你過去。”
黎白半搭拉著眼皮,想要出聲,嗓子裡卻依舊發不出聲音。
“你不能說話了嗎?”
沒有回答的聲音,她沒在問,大概知道了。能感覺得到他身體的大半力氣全壓在了她身上,她被壓得幾乎站不住。
額角滲出汗水來,費力地扶著他到床邊。
“我去給你找感冒藥和退燒藥,你彆害怕,我馬上就回來。放心,我會照顧你的。”她柔聲的安慰著。
人在生病的時候,本來就容易感覺到孤獨難受,再加上他現在又是失明又是失憶。突然這麼大的打擊,如果沒有彆人給予溫暖,那樣的絕望恐怕難以想象。
看不見周圍的時候,真的太需要安全感了。
黎白喉結動了動,嗓子有一絲壓抑的哽咽。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姑娘?
明明自己都看不到,卻這樣照顧著另外一個盲人。
她的聲音真溫柔,永遠都那麼又堅定又溫柔。
他以為她是他失明時依賴的港灣,以為她強大可靠,卻不曾想,她和他一樣。
明明她隻是個女孩子,可能比他還小,卻護著他,一次次告訴他彆擔心,沒事,有我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