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君》全本免費閱讀
不給徐雲棲拒絕的機會,荀允和抬手拽住女兒的手腕,牽著她往內閣走,大庭廣眾之下,徐雲棲不可能與他爭執,遂跟了過去。
內閣在午門之東,往北毗鄰奉天殿,往南出午門接六部衙門等官署區,一進去,裡麵熙熙攘攘,有各色品階的官員在此忙碌,更有不少內侍穿梭其間,人人手捧文書神色匆匆,好不忙碌。
在一聲一遞的“荀閣老”中,父女二人沿著廳堂往衙內去,直至三進院子最深處荀允和的值房,與此同時,韓林與銀杏也被一名內侍引著在倒座房歇響用膳。
荀允和先將徐雲棲引進去,便親自掩上門,徐雲棲立在桌案前,已聞得屋子裡飄著絲絲縷縷的菜香,荀允和回過眸見她站著不動,先上前用手帕淨了淨手,又親自揭開罩蓋,七八樣精美的佳肴擺在桌案。
鼓凳已放好,隻留了她一人的位置。
荀允和打濕了手帕遞過來,“囡囡,先填飽肚子。”
徐雲棲餘光落在他手腕,他手掌很是寬大,手指纖長,指腹微微粗糲,其中一處還看得出昨日給他紮針的針眼,徐雲棲沉默片刻,接過來淨了手便坐下用膳。
菜香清冽,溫度適宜,該是剛出鍋不久,說明他已精確掌握了她行蹤,便及時備好午膳。
徐雲棲默不作聲吃著。
荀允和見她如此,滿意地笑了笑,慢慢來到她對麵的圈椅坐下,咳嗽並未好全,又怕叨擾女兒用膳,一直忍著。
荀允和注意力都在她的筷子,他試圖窺出徐雲棲的喜好,可惜徐雲棲這人從不挑食,桌上的菜她雨露均沾,一盞茶功夫,徐雲棲填飽肚子,而這時,荀允和已及時遞了一杯茶過來。
剛用完膳,還不宜飲茶,茶杯滾燙,徐雲棲握著沒動,那一絲炙熱順著肌膚透過來,一點點往上攀爬,徐雲棲垂著眼淡聲開口,“謝謝您。”
荀允和知道女兒沒有心思跟他攀談,便選擇開門見山,
“爹爹今日見了徐科。”
徐雲棲一愣,這才看向他,遲鈍了下問道,“然後呢?”
荀允和道,“我贈了一莊子給他,算是還了他予你落腳之恩,從此你與徐家再無瓜葛。”荀允和小心打量女兒神色,擔心她怪他自作主張。
徐雲棲聽到這句話,眉目慢慢垂下來,濃密的鴉羽將她雙眸掩得嚴嚴實實,荀允和窺不出她的心境。
徐雲棲雙手交握在茶盞,再次點頭,“謝謝您。”語氣比方才要輕一些。
她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她並不想去徐家,小的時候不想,長大後也不想,她無比慶幸當初母親將她留在鄉下,跟著外祖父才是她這輩子最自由最快樂的時候,她喜歡雲遊四海,遍覽河山。
如果不是為了尋外祖父,她大概不會入京。
不過徐科與她無任何血緣,對她也算仁至義儘,她始終心存感激,感激徐科給了母親安穩的日子,讓她和外祖父無後顧之憂。
荀允和見她沒有抵觸,心裡鬆了一口氣,
“還有一件事”荀允和說這話時,雙手搭在膝蓋上握了握,明顯十分緊張,也斟酌了許久,
“抱歉,囡囡,我實在無法容忍你的名字記在徐家家譜,故而我讓徐科將你除名,宗人府的戶籍簿上我也打算改過來,你看如何?”
徐雲棲出嫁後,名籍已歸宗人府管,檔案記載依舊是徐科之女,荀允和豈能坐視不改,哪怕雲棲不肯記在他名下,也不能記徐科。
徐雲棲聞言發出一聲無奈的輕歎,荀允和聽得這聲輕歎,神情不自覺繃緊,就在他以為女兒可能生氣動怒甚至責問他時,徐雲棲慢慢抬起眼,眼底甚至有一絲若有如無的笑意。
“如果這麼做,能讓您高興一些,且釋懷一些,並不再與他們夫婦糾葛的話,我這邊沒有異議。”
我這邊沒有異議。
荀允和看著對麵雲淡風輕的女兒,心裡繃著那根筋就這麼轟然一斷,
他當然不會認為徐雲棲這是原諒他或者接受她,她隻是不在乎而已。
細細密密的酸楚跟藤蔓一般纏繞在心間,越箍越緊,難過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寧可她罵他一頓,怨他識人不明,恨他離棄了她,而不是像眼前這樣,於她無關緊要。
茶盞已沒那麼燙,徐雲棲輕輕抿了一口,“如果您沒有彆的事,我要走了”
她擱下茶盞起身,轉身準備邁步。
荀允和突然快步繞過來,攔在她跟前,父女倆差點撞在一處,徐雲棲往後退了一步,抬目望著他,荀允和整個人像是隨時可能崩掉的弦,雙目淩厲而深邃,
“雲棲,你以前不是這樣的。”高興了會笑,委屈了會哭,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無欲無求。
徐雲棲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我知道您在想什麼,您恨不得我罵你怨你,那我告訴你,我已經怨過了,在我四歲那年,五歲那年,或者到七八歲還不懂事的時候,我怨過了.”
“人總要慢慢長大的對不對?”
就是這樣一句話,像
刀鋒一般將他抵在牆角,讓他成為無計可施的困獸,荀允和雙手覆額,險些老淚縱橫。
看著他痛苦得無以複加,徐雲棲歎了一聲,輕輕安慰,“我早就走出來了,現在,您也要慢慢走出來。”
荀允和猛吸了一口氣,緩緩平複,忍不住問她,“十五年裡,你可曾想起過爹爹?”
徐雲棲對上他猩紅的雙目,舌尖在齒關抵了抵,平靜回,“您走得太早了,我什麼都記不清了。”
荀允和苦笑一聲,雲棲說得對,再沉迷於過去沒有任何意義,他要關心的是女兒未來,
眼看她頭頂太醫梁帽被他撞歪了,他定了定神,抬手替她扶正,露出酸澀的笑,“雲棲,爹爹從來都惦記著你,過去是,往後也是。”
說完,荀允和親自將門推開,像個送孩子出門的父親,溫聲道,“好了,我們雲棲可以去忙了。”
語氣帶著朝陽般的溫煦甚至寵溺。
徐雲棲愣了愣神,隨後緩步踏出門檻。
離開內閣,回了太醫院,已是申時初,此時的太陽斜斜從庭外射進來一束光,一人背著一個行囊,停駐在正廳,自有小吏趕忙上前接過他的包袱,另一人撐起一件象征四品太醫院院使的官服過來,替他穿戴,等到那人慢慢係好衣領,轉過身來時,徐雲棲看清了他的臉。
這是一張平平無奇的麵容,中等個子,年紀該在五十上下,背脊微曲,並不那麼挺直,最叫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眉宇間藏著一抹陰鬱。
韓林瞧見他,立即露出恭敬的神色,趕忙迎上去,
“師傅,您回來了。”
範如季淡淡點頭,目光落在徐雲棲身上,見她麵生,微微露出一絲疑惑。
這時,賀太醫領著人迎了出來,見徐雲棲和範如季立在門口,趕忙引薦,
“範太醫,這位便是此前與您提過的徐娘子,她針灸甚是出眾,昨日您不在京中,便是她替陛下針灸,治好了陛下頭疾。”隨後把皇帝許徐雲棲坐診太醫院的事告訴了範如季。
“陛下還拿她跟當年的柳太醫做比呢,言下之意是希望咱們太醫院借著荀大夫的光,多培養幾名針灸國手出來!”
範如季聽了這話,瞳仁猛地一縮,眉頭也跟著狠狠皺了一下,再次看向徐雲棲時,眼神就變得不一樣了。
“陛下讓一女子入官署區坐診?”
“唔,這”賀太醫沒料到範太醫當著徐雲棲的麵說這樣的話,幾乎是絲毫不給麵子。
場麵頓時很尷尬。
範如季冷冷看了一眼徐雲棲,輕輕拂袖進了衙內。
韓林和賀太醫相視一眼,無奈搖頭,又紛紛與徐雲棲解釋,
“範太醫此人性子是有些桀驁,不過心腸是極好的,你彆放在心上。”
賀太醫囑咐韓林安撫徐雲棲,趕忙跟去範如季的值房,可惜沒多久,裡麵傳來劇烈的爭吵聲,韓林臉色一變,立即跟過去勸解。
徐雲棲獨獨立在正廳,凝望內衙的方向,
這個範如季很不對勁。
也好,總算是找到了突破口。
徐雲棲神色絲毫不為所動,徑直回了自己的值房。
範如季的值房內,爭吵聲始終不息。
“我怕他?郡王又如何,首輔又如何,規矩就是規矩,我這就去尋陛下陳情!”
賀太醫就差沒跪下來,不僅如此,其餘幾位太醫也紛紛堵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