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暗處的王凡,見此情形,大覺失望,悄悄繞路去戶部,將此事告訴了裴沐珩。
“那蘇子言極為警覺,走到了正陽門又折回去了。”
裴沐珩手撐著眉心,慢慢失笑。
荀允和將裴循登門拜訪一事告訴了他,他們推測幕後另有其人,於是打算順著蘇子言去仿蹤尋跡,不料蘇子言十分狡猾,沒有上鉤。
對手極為老辣,敲山震虎不成,隻能另想法子。
這一日正是冬月
初四,放了兩日晴,到今日午後天際聚了些雲團,層層疊疊的烏雲聚在官署區上空,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時值酉時初刻,這個點,官署區的官員該要下衙了,但今日走的人卻不多,每到年關,中樞之地是最為忙碌的,甭管陰雲密布,官署區照舊燈火通明。
司禮監掌印劉希文朱批完今日最後一遝折子,伸了個懶腰,見他起身,立即有殷勤的小內使奔過來攙著他繞出桌案,去到一旁羅漢床上喝茶,
“老祖宗歇一會兒,這些折子拿給胡桃與陳立兩位秉筆批便是了。”
自盧翰二人被清除司禮監,皇帝又提拔了兩名新任秉筆,合著過去的兩人,司禮監加劉希文在內共有五位秉筆,劉希文卻搖搖頭,“他們兩個還嫩了些,趕到年關,樁樁是要事,馬虎不得。”
彆看劉希文是一太監,身上沒了根,他心裡卻有根的,身處中樞要地,一撇一捺決定著一隅百姓生死安危,劉希文從來都是謹慎嚴肅,不敢有絲毫倦怠之處。
小內使自然是奉承一番,誇他不愧是大晉內相,司禮監掌印對柄內閣首輔,著實有內相一說,劉希文為人低調,笑著擺擺手,
“你個狐猴隻管哄我,可去伺候過陛下?”
小內使聞言臉上笑意頓失,露出凝重來,
“看您方才忙著,沒敢告訴您,陛下午後立在窗口吹了一口冷風,如今咳得更厲害了,他老人家怕您說,不許小的開口。”
劉希文聞言臉色霍然一變,手肘拂塵往桌案一扔,狠狠點了點小內使眉心,大步往禦書房方向去。
禦書房後麵有個暖閣,每年入了冬,皇帝便在此修養。
因著近日著了些風寒,皇帝窩在禦塌一動不動,伺候的也是幾個心腹內監,劉希文跨進暖閣,瞥見皇帝靠在引枕閉目養神,嘴裡時不時發出幾聲悶咳,可見忍得厲害,他立即收斂了神色,擠出幾絲笑容上了前來,
“陛下.”
皇帝微微睜了睜眼,見劉希文滿臉忐忑和關懷,輕輕嗤了一聲,嘴唇蠕動著想像過去那般嘴硬幾句,猶豫了一下終是沒開口。
隻問道,“雲棲丫頭留下的藥水還有嗎,有的話給朕再擦一擦。”他指了指自己心口處。
不知為何,劉希文在皇帝麵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憊,心頭頓時生了幾分不好的預感。
“有的有的,郡王妃昨個兒又遣郡王送了新的來。”
皇帝聞言很是滿意,“是個孝順孩子。”
劉希文著人取了藥瓶來,親自幫著皇帝上藥,一陣冰冰涼涼的藥液傾倒胸口膻中一線,劉希文仔細給他推拿著,很快一股熱辣的感覺襲來,“咳咳.”幾聲劇烈的咳嗽後,皇帝吐出一口濃痰來,悶脹消散,人瞬間舒服不少。
皇帝往後靠在引枕深吸一口氣,兩眼望著上方的明黃簾帳道,
“希文哪,朕這回可能不行了.”
劉希文一聽這話,心頭猛跳,麵上卻嚴肅批評皇帝,“您這是說糊塗話了,哪年入冬,您不病上幾回?再修養幾日便好了。”
皇帝卻搖搖頭,今年發病與往年不同,他隻覺身子像是腐朽的機械怎麼都使不上力氣,就連呼吸都十分費勁,皇帝沒與他爭執,隻道,
“朕哪,該要立太子了。”
劉希文脊背微的一涼,一股冷汗順著後背滑下,隻是劉希文伺候皇帝多年,早已養成爐火純青的本事,麵上絲毫不顯,他笑吟吟道,“此事乃陛下乾綱獨斷,您說什麼就是什麼。”
事實上劉希文日夜侍奉帝躬,比誰都看得明白。
皇帝這是屬意十二王爺,原本早就立了他的太子,隻是十二王對熙王府下手,終究讓皇帝生了幾分忌憚和不悅。
“您覺得循兒如何?”皇帝問他。
劉希文笑道,“陛下的龍子又有哪個是不好的?十二王殿下又是中宮嫡子,文武雙全,有陛下年輕時的風采。”
皇帝既然選中了裴循,聽劉希文誇他,自然是高興的。
“其實循兒比老大老二更適合坐這個位置,他腦子明白,也有手腕,朕將江山交給他,是放心的。”
劉希文連連應是,好不容易將皇帝伺候睡下了,劉希文出了暖閣來到後殿的值房,將門一掩,整個人浸潤在暗色中,冒出一身冷汗來。
怎麼辦,看皇帝的意思是打算立儲了,這個時候立下的儲君沒多久便是皇帝。
一旦裴循當了皇帝,劉希文可以想象自己的下場。
早年裴循也拉攏過劉希文,劉希文一心效忠陛下,不痛不癢回絕了,裴循後來便三番五次往司禮監插人,尤其上回揚州一案,裴循著人刺殺他乾兒子許容,打算利用他除掉兩江總督曲維真,兩人算是徹底撕破了臉麵。
前不久盧翰一事,更在劉希文心中留下了陰影。
若叫裴循上位,劉希文如同吞了蒼蠅般難受。
劉希文知道決定生死的一刻到來了。
身為皇帝最信任的心腹,他本該順順利利等著新皇登基,再懇求乞骸骨,但劉
希文沒有。
這個時候,裴沐珩長年累月的付出便有了回報。
先是裴沐珩不動聲色的示好,以及後來兩次幫著劉希文狙擊了裴循的攻勢,讓劉希文心中的天平傾向了熙王府。
更重要的是,曲維真一事上讓劉希文看到,裴沐珩優越於裴循的品質,一個有手腕有智謀且有底線的帝王之姿。
曲維真對江南兩浙何等重要呀,裴循為了己方權勢說除就除,而裴沐珩呢,明明可以順水推舟除掉秦王,他卻守住了底線,為了江南百姓守住了曲維真。
一個人品性底子如何,便在這時體現得淋漓儘致。
他大概是自信吧,自信能駕馭秦王與裴循共存的朝局。
劉希文獨自一人在值房深思權衡片刻,冒著極大的風險,將這個消息提前送去了熙王府。
彼時的熙王府,於更深露重的夜色裡迎來一人。
正是晚歸的荀允和,他帶著一件兜帽,喬裝打扮一番繞進熙王府角門,進了熙王的書房。
荀允和來的匆忙,麵色也十分凝重,坐在圈椅喘著氣。
裴沐珩親自斟上一杯熱茶給他。
熙王問他,“出什麼事了,讓述之深夜造訪?”
荀允和抿了一口熱茶,驅走胸口的寒氣,慢慢緩過來道,
“劉希文送來消息,陛下不日將立裴循為太子。”
熙王和裴沐珩頓時一驚,
“怎麼突然要立太子?莫非.”
荀允和迎上裴沐珩猜測的視線,接過話,“陛下不行了。”
裴沐珩喉嚨一哽,臉色頓時數變。
熙王心頭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