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在皇後的建議下, 沈玄寧還是按照原來的打算叫上蘇吟一道去了趟小街。
二人是乘著小船走的水路, 自雲鏡湖邊上船, 能順道看遍大半個園子的風景。
小船不大,但船上有茶桌,還有一方小櫃子, 裡麵放著提前備好的茶點。宦官在船尾撐著船,蘇吟剛開始站在船頭, 但沒過多久就被沈玄寧叫了進去。
他說:“外麵多熱?也沒個遮蔽, 進來坐。”
她便進去與他一道坐了。他信手倒了盞茶給她, 笑說:“馮深說你抱怨過總沒空出去玩, 所以修條小街給你解解悶,但這地方肯定還是比不了外麵,得空時你還是常出宮走走的好。”
蘇吟微微一怔, 他好似隨意地看著湖上的風景,又道:“過陣子朕要往南走走, 事情順利的話,就順道走一趟江南。”
“往南走走?”蘇吟一訝, “是出了什麼事?”
沈玄寧點點頭:“昨天剛有折子送進來, 說山西、河南多地鬨了水患。多處河道決堤, 受災百姓不少。”
蘇吟心中發沉,想了想,卻如實道:“可這樣的事, 皇上去也不頂用, 讓官員們好好治災就是了。而且天子大駕一出去, 日日都是花錢如流水,這錢還不如撥給災民呢。”
船尾撐船的宦官被她這話嚇得差點掉湖裡去,偷眼往裡一瞧,大姑姑卻是神色如常,皇上也還仍舊笑著。
“你這話是沒錯。”沈玄寧說著一喟,“但朕想去親眼瞧瞧,撥下去的錢糧,到底有多少能到災民手裡頭。”
蘇吟聽得鎖眉:“您是覺得……”
沈玄寧頷首:“朕與老師一道算過父皇在位時曆次賑災的細賬,那才是真正的‘花錢如流水’。誠然賑災花錢沒什麼不對,但凡能救人,錢總是該花的,可朕總覺得他們花的錢和辦的事對不上。”
就拿水患來說,撥下去的款大致有這麼幾個主要的用處:安置災民、防疫、修河堤和重建被衝毀的房屋農田。
這每一項要花多少錢,又都是基本能估算出來的。
當然了,這種時候,錢不會像估算的那麼精準。比如安置災民,預計花三十萬兩,實際花到五十萬兩都是有可能的,不一定哪個環節上出點意外都會讓錢花得更多。可是,預計三十萬兩的時候花到一百萬兩,就說不過去了吧?
諸如此類的事情非常多。每每鬨災,吏部估算出的賑災糧款就沒有夠用的時候,地方上總會巧尋名目另跟朝廷要錢。
沈玄寧還發現,在父皇在位的後十幾年,這種事明顯的愈演愈烈。若掐指數算年份,那基本就是父皇開始沉溺後宮的時日。
婉妃就是那時得的寵。他繼位之後翻看宮中典籍時無意中讀到過,各地官員時常向婉妃進獻一些稀罕物件,婉妃很高興,官員們也因此個個平步青雲。
他倒不覺得官員們討好皇帝、巴結皇妃有什麼錯,可再怎麼樣,父皇挑選官吏不能隻看這個吧?目下可好,這幫人全落他手裡了。他又剛親政,身在宮中想治他們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親自跑一趟,百姓就得硬熬著了。
至於去江南,他也不僅是想去玩玩。
江南是個好地方,魚米之鄉,朝廷近四成的稅都是從江南過來的。可這麼好的地方,滋養的隻怕不止是朝廷,當地官員有沒有坐吃民脂民膏的,他要去看看。
所以沈玄寧打算一路南下,先走一遍山西跟河南,再經安徽,最後到江南。隨行的大臣他昨天也連夜列出來了,帝師湯述仁必定要去,丞相黎光也得跟著。除此之外,各部他也都點了幾個人跟著,免得沿路有事要辦找不到人。
至於胡驍,那必須去。他若自己離了京卻把這手握大權的老將擱在了京中,那他就傻得冒泡了。
但沿路護駕兵馬的大權,他不會交給胡驍。這事他打算交給楚霽,也算讓楚霽正經地露個臉。
在外立戰功的“露臉”和在禦駕邊上“露臉”是不一樣的。
至於後宮嘛……
儀妃胡氏就算了,帶她去,隻怕還不夠在官員麵前丟人的呢。
但對於皇後,沈玄寧有意維持好當下的友好和客氣,他便簡單直接地去問了她,讓她自己拿主意。
他的意思是,在山西和河南的時候,難免會過得湊合一些,總不能在災區還錦衣玉食。但若她覺得宮裡悶得沒趣兒,想出去走走,那就帶她一起去。
結果湯盈霜抬頭就問:“蘇吟去嗎?”
“……”沈玄寧嗓子裡噎了一下,神情不由自主地複雜,“你跟她才見過幾麵,倒是挺喜歡她?”
漂亮又機靈的姑娘,誰不喜歡?
湯盈霜心裡念著這句話,麵上恭肅道:“蘇姑娘人美心善,臣妾跟她投緣得很。”
沈玄寧嗤地一笑:“她去。不過跟在宮裡一樣,她得在朕身邊跟著,大概沒空陪你。”
“……那臣妾不去了。”湯盈霜興致缺缺地嘖了嘖嘴,又道,“也罷,臣妾在宮裡壓著點儀妃,免得臣妾出去了,她把太後氣著。”
就儀妃那個脾氣,她半點都不覺得她會因為要直接麵對太後而有所收斂。
這事也挺奇的。二人從大選一道走過來,挑人的那三兩年的時間裡,她完全沒覺得儀妃這麼嬌縱。
可想而知,她那時是怕自己選不上。可是,現在她難道就不怕皇帝廢了她了?也不知是怎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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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聖駕在一個半月後從園子裡回了宮,又過了小半個月,便出了京,前往河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