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路不近,蘇吟從沒經過這麼遠的顛簸,頭幾天覺得難熬得很。沈玄寧也一樣,七八天下來就瘦了一大圈,看得蘇吟提心吊膽的。
於是在他又一次在驛館裡熬夜回折子的時候,她差隨行的侍衛去周邊講究些的酒樓給他買了一盅雞湯。
雞湯仍舊要按禦前的規矩先試毒,一切穩妥後,她便將湯端了進去,勸道:“都三更天了。皇上喝口湯,早點睡吧,明天還得趕路。”
沈玄寧沒應聲,鎖著眉奮筆疾書,蘇吟一瞧就知道這落筆間帶著火氣。
她就又喚了一聲:“皇上!”
沈玄寧強沉了口氣,暫且撂下筆,手摸過來,執起湯盞喝了一口,又接著寫。
口中道:“湯不錯。你先去睡吧,不用管朕。”
“皇上有什麼事,都明天再忙吧,天真的不早了。”蘇吟柔聲道。
他再度撂了筆,重重地倚到了椅背上,揉著太陽穴,無聲地緩了會兒勁兒。
蘇吟趁機就上前把紙筆都收了,他卻睜了睜眼,道:“彆收,朕得寫完。”
說完他重重一歎:“真氣人。山東山西兩地的巡撫非要到河南迎駕,朕用得著他們迎?尤其是山西,鬨著災呢。”
官員們也是好心。
這句話在蘇吟心頭一劃而過,但最終,她沒活這個稀泥,隻鎖眉道:“這是真糊塗了。封疆大吏扔下百姓來迎駕,百姓若知道了,還不得戳著皇上的脊梁骨罵?”
沈玄寧氣得一笑:“可不是,他們想得還沒你一個姑娘家明白。”
若是百姓安居樂業之時,那也就罷了。眼下鬨著災,他一路上都行事謹慎,生怕給人添亂,底下的官員來這一套?
這道理難懂麼?
蘇吟是聰明,但她畢竟是個不理政事的姑娘家,她都能想到說明不難懂,但官員們偏偏想不到。
說他們笨?沈玄寧覺得,他們未必是笨。隻是多年來行媚上之事行慣了,為人都昏聵了起來,所以才不往那邊去想。
他於是又熬了兩刻工夫,回了一封沒有分毫客氣的折子,把兩省官員罵了一通。然後著人四百裡加急地往山東山西送,要求必需在天明時分送至兩地,免得這幫昏官給他招罵!
但即便如此,到了河南之後,沈玄寧還是發了好大一通火。
因為他在河南官吏給他準備的行館之中,看到了平遙牛肉和清徐葡萄,另外還有久負盛名的汾酒。
原本陪著笑準備覲見的河南巡撫一進屋就挨了頓罵,禦前宮人們在外瑟縮著聽皇帝摔杯子。
“平遙受災沒有?清徐受災沒有?”沈玄寧指著他斥道,“山西巡撫糊塗,你也糊塗?幫他獻這種東西?!”
接著又是啪的一聲,但這回摔的應該不是杯子了,不知是什麼。
“你們的這份心,就不能用在災民身上是不是!”
這回連候在外頭的楚霽都縮了下脖子,壓音跟馮深說:“本就旅途勞頓,皇上可彆氣壞了……”
“可不是……”馮深鎖著眉歎氣,“但這會兒,不能進去勸啊!”
這會兒還不誰進去誰掉腦袋?
話音落處一扭頭,他就看見蘇吟過來了。
蘇吟這是剛在屋裡收拾好,重新梳妝過,也更了衣。楚霽和她許久沒見,看得好一陣恍惚:“……蘇吟。”
“將軍。”蘇吟平靜地頷了頷首,便看向了馮深,馮深趕忙拉著她走開了兩步,說了說裡頭的情況,又央她去勸皇上。
結果蘇吟道:“我才不去。”
“哎你……”馮深蹙眉,蘇吟說:“這些個昏官,不該罵麼?我看皇上直接把人砍了都不該攔!受著災還胡琢磨這些,一個個都對不起朝廷的俸祿!”
“我的小姑奶奶。”馮深無奈一喟,“你這理兒是對,我也不為他們說話,可我怕皇上氣出個好歹來啊!你聽聽裡頭那動靜……”
“皇上又不是個瓷娃娃。”蘇吟淡淡地給了他一記白眼,“再說,皇上剛親政,這一趟的立威要緊著呢。皇上要衝官員發火,便讓他發,真勸下來,威也就立不起來了。”
再說,皇帝為政事發著火,一個宮女進去勸“皇上息怒”?合適麼?
她知道他就算是為了給她麵子,都得減下三分火氣。可這個時候,他最好誰的麵子都彆給。
於是蘇吟到底也沒去勸,隻按規矩進去上了盞新茶。
在她將茶盞擱到案頭的同時,沈玄寧罵了最後一句:“滾!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帶出去,呈河南各處受災的情況來!不然不必再覲見了!”
他說罷拂袖離去,那河南巡撫伏在地上一聲都不敢吭。蘇吟也沒理他,端著托盤就往外去了。
但那河南巡撫一把拽住了她:“大姑姑、大姑姑……您救救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