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平已經很久都沒給冉尋做過餛飩了。因為遊紓俞曾告訴過老人無數次,那個女孩已經不在嘉平。
老人偶爾會遲鈍個三四秒,溫吞地答:“……這樣啊。”
但電飯煲裡還是時不時會出現餛飩。李淑平總會問她:“小尋呢,今天你們不在一起住嗎?”
遊紓俞去刷了碗,盯著那碗多出來的餛飩看了許久。
每次都是她放冰箱冷藏,第二天自己吃掉的。可是,她總不由自主地想起冉尋按下的電梯樓層。
九層、十層,隔得那麼近。
近到她出門之後,不到半分鐘就能站在冉尋家門前,一牆之隔。
-
冉尋等待屏幕上的數字跳到十層,步出電梯,接著開門,換鞋,一氣嗬成。
再待一會,她怕自己動搖搬家的念頭。
電梯門關合前,她明明看見遊紓俞餘光在瞥她,一雙漂亮的墨眸隱在鏡片之下,並不像表麵那樣波瀾不驚。
可依舊朝她微微頷首,仿佛她們隻是簡單純粹的鄰居。
但哪有曾經接過吻,甚至做過更過分事的純粹鄰居?
浴室的玻璃門逐漸泛起霧氣,熱水流淌,冉尋放空思緒。或許是沒有睡飽,她在浴缸裡不知不覺闔上眼。
蟬鳴的夏季,噪聲永無止歇,空氣似乎粘膩到了臨界點,淅淅瀝瀝能擰出水來。
那時她們做了假的鄰居,卻可以真正同居。
那個夏天,冉尋受邀來遊紓俞家做客。
說是受邀,其實是橡皮糖一樣黏上來的。
李淑平家不在嘉平市區,要坐客運站的輪次班車,整整七小時,人都擠在集裝箱一樣的舊大巴車裡。
但冉尋不覺得辛苦,她練琴早就練出了鐵屁.股,坐一天也能受得了。而且,旁邊是遊紓俞。
班車從早七點開到下午,午後,乘客吃了東西,昏昏欲睡,她們便借著老舊破爛的椅背遮掩,偷偷親吻。
遊紓俞被她抵在玻璃窗旁,呼吸紊亂,眸含水光地瞪她,“……就不該帶你來。”
冉尋委屈巴巴,“那下次我開車帶姐姐來,就不用這麼辛苦啦,而且隨時都可以親。”
也不必照顧優等生的自尊心,連聲音都不讓出,她快憋得隻進氣不出氣了。
那時冉尋沒有注意到她的話會刺傷人。有私家車的話,誰會坐班車。
她隻是覺得,有苦同甘,她想儘力變得甜一點,討遊紓俞的喜歡。
李淑平在離嘉平有一定距離的小鎮高中工作,教物理,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鑠。初次見冉尋,老人笑眯眯的,手掌心很熱,親昵拉著她談了好一陣的話。
“小俞第一次帶朋友來我這裡,你們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呀。”
冉尋認真點頭,拉著遊紓俞的手,鄭重地在奶奶麵前許諾。卻在老人看不見的角落裡,手指滑進遊紓俞的指縫裡,扣得很緊。
那個夏日,遊紓俞幫李淑平打下手,也接一些鎮子裡的家教,賺取微薄補課費。
偶爾得空了,家裡也沒人在,吱呀破舊的老式木板門一鎖,冉尋便攬著初出茅廬的“小遊老師”做朋友,聯絡感情。
蟬鳴延長成線,熱浪依舊翻湧成海,時間仿佛落入極限求導法的圈套中,無限趨長、趨於靜止。
冉尋躺在遊紓俞的臂彎裡,鼻息間的香味很好聞,是昨晚對方用過的沐浴露味道,清冷馥鬱,她埋進柔軟裡吸了很久。
“如果有機會,真想和小遊老師做鄰居。”她用補習班孩子的口吻撒嬌耍賴。
“要姐姐給我補習物化生,還要奶奶的小餛飩。”
遊紓俞的耳廓這時便會飛速粉起來,發著燙,那層冷冰冰的殼也融化了。
嘗一嘗,小遊老師的構造原來是虛張聲勢的苦苦巧克力外殼,裡麵是甜的棉花糖芯。
她推冉尋的肩膀,喊她的名字時咬字特彆,“冉尋,彆……你起來說。”
未免太不經逗。
冉尋貪心地交流了更多次感情,直到晚餐吃李淑平的餛飩時,她發覺遊紓俞的手竟然在抖。
對方穿著合體的白襯衫,扣子係到最上一顆,秉持著“食不言”的宗旨,沉默正經,在被奶奶問到她們下午都做了什麼時,平靜回答:
“幫小尋補習高數。”
好好的聯絡感情成了補習高數,冉尋乖乖點頭,“是的。”
她學習到很多。果然是生物係專業第一的好學生,對人體奧秘熟稔於心,手把手教她該怎麼做。
這是第一次,遊紓俞帶冉尋回家,也縱容她的所有。
日後還有第二次、第三次,很多很多次。但冉尋之後記得的隻有最後那一次。
還是那張帶了些時間磨損的餐桌,李淑平不在,遊紓俞便不再繼續裝下去。
她雙手交疊,認真的時候讓人不由被她的眼睛吸引,乖乖聽下去。
儘管說的話悖冉尋心意。
她說:“冉尋,快要畢業了。”
“我們真的不太合適。”
盛夏像一支陡然打翻在地的巧克力甜筒,滿地狼藉,草草收場。滿心期待滾落進泥土,失重感讓人喘不上氣。
冉尋從浴缸中坐起來,骨頭泡得酥軟。
才發覺,剛才隻不過是疲憊時無心回憶起的往事。
她懶懶地擦乾自己,裹上浴袍,出浴室,開了空調,22度,存心讓剛剛的燥熱錯覺消散殆儘。
回憶太多,不太利於睡眠。
房門篤篤響起。
睡了一覺,意識恍惚,還以為是在國外獨居公寓,點的夜宵到了。冉尋將濕發挽成低垂的丸子,用德語隔門回應:“您放在門邊就行,謝謝。”
走廊裡靜了許久。
冉尋也後知後覺,現在是在華國。她懊惱抿了一下唇,心道怪不禮貌的,去看貓眼。
竟是遊紓俞。
女人姿態端正,穿著款式簡單的深藍家居服,腰間細帶勾勒出婀娜腰身。墨發未亂,仍是剛才她們車庫時偶遇的模樣。
她靜靜注視冉尋這邊的方向,手裡麵還提著什麼。
一個小食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