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索著哪裡還能像這裡一樣幽靜,住戶少,適合她生活時,遊紓俞走過來。
她今天沒有打扮得像前幾日那樣有攻擊性,或許是工作疲憊,連高跟鞋也舍棄掉了,因此顯得比冉尋低了幾厘米,隻能微微仰頭望著她。
冉尋想起從前,遊紓俞性格總是最好強的。自己171cm,她168cm,連身高這件事也要比一比,每次見她時,都穿著帶跟的鞋子。
像在昭示自己的姐姐身份。
“……你還住在這裡。”遊紓俞開口。
說話時,她早已將視線移開,鏡片後那雙墨眸低低垂著。由上往下的視角去看,有種刻意掩飾情緒的不自然感。
冉尋覺得還挺有意思的。在學生麵前的遊老師是一副麵孔,酒醉的遊紓俞是另一幅麵孔,清醒後的遊紓俞……就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嗯。”她簡單回應,“不過之後幾天可能就搬了。”
巧合太多了,會有人剛剛回國兩天的時間,就已經與鬨得不愉快的前任偶遇三次嗎?
遊紓俞不作聲了。不過冉尋視力很好,看見女人下唇被咬出了粉色月牙痕跡。
“一起回去嗎?”冉尋故作輕鬆地邀請。
事實上,因為今天上午練琴引發出的那些回憶,她不太想再和遊紓俞扯上關係。但打破沉默,無疑是從如今的尷尬中逃離出來的最好辦法。
遊紓俞很意外,抬眼掃視她,沒有拒絕,“好。”
夜路不長,中途,兩個人都沒再說什麼,之間也始終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像隔了層玻璃牆。
冉尋心知肚明,遊紓俞大概是買下了她附近的房子,隔壁,或者是上下層。
果然沒有意外,兩個人走進同一間電梯。按樓層時,冉尋側身問:“遊老師在幾層。”
遊紓俞站在電梯角落裡,試圖從她那雙始終盛著淺淺笑意的眸子裡捕捉到異樣,但什麼都沒有,隻是一種對待陌生人的禮節。
她蜷了蜷手指,輕聲答:“九層。”
冉尋按了九層和十層。
“抱歉,冉尋,我不是存心想打擾。”電梯上升,遊紓俞的聲音也像在狹窄空間失了重。
“……我不知道你回來後在這裡住。”
“沒關係。”冉尋禮貌回複。
這裡也不是她一個人的,誰都有權居住。
和遊紓俞再次碰麵,如同今夜的一個小插曲,但冉尋不認為會是偶然。
oasis相遇那晚,女人倚在她懷裡,酒精催化時說的話,與如今的行為處處契合。
電梯升到五樓,談話餘額過半。
“冉尋。”遊紓俞再次喊她。
女人叫她的名字時,咬字總是很特彆,讓人忍不住想聽下去。
冉尋側眸,禮貌地注視對方眉心,等待她說下一句話。
“奶奶過來我這邊住了。”遊紓俞撞進她的視線裡,平靜開口。
聽見女人提及李淑平,冉尋微怔,旋即了然般地笑一下,“挺好的,這裡清淨,適合奶奶。”
“嗯,在我這裡住幾周,再回姑姑那邊。”遊紓俞回答。
李淑平是遊紓俞的奶奶,也是位親切和藹的高中物理老師,從前就很寵冉尋。
知道她喜歡吃餛飩,每次來作客時,總會親手給她包餛飩吃。口味提前和遊紓俞預約,總能吃到心儀的。
每次和老人相處,都有種自然到像家人的錯覺。冉尋甚至覺得,李淑平太過溺愛她,對她比對遊紓俞還好上幾分。
“奶奶很想你。”遊紓俞垂眸,“她今天上午給我打了電話,說聽到了鋼琴曲。”
“還像個小姑娘似的和我炫耀,說該不會是……”
話到一半,戛然止住,那個親昵的稱呼還是沒能說出口。
“該不會是你回來了。”遊紓俞側過頭。
冉尋內心有些鈍疼,輕聲答:“我有時間會去看奶奶的。”
她沒想到,李淑平竟然還惦記著她。
六年前她猝然出國,走之前甚至來不及和奶奶告彆。老人聰慧,或許很早就看出她和遊紓俞的關係,就算這樣也沒有埋怨她。
“那……在你搬走之前,可以嗎?”遊紓俞語氣有了細微差彆,夾著一絲幾乎聽不出來的希望。
意思是,再等等,不要搬走。
分手六年了,冉尋還是能聽出來女人話裡的潛台詞。
誰叫她當初是個舔狗,曾經徹夜不眠,隻為了揣摩遊紓俞不經意拋下的幾句話。
“遊老師,你說……”冉尋轉身麵向女人,勾起唇,語氣變得略微嘲弄。
“想要我去看的,究竟是奶奶,還是你?”
遊紓俞怔住了,眼底浮現出一絲難堪,沉默著站在電梯角落,再沒能說出其他的話。
電梯仿佛變成被水注滿、無法逃脫的囚籠,她被打落浮木,掙紮著窒息水中,於明亮燈光下無所遁形。
冉尋忽然想起昨晚她被抵在洗手間單間,遊紓俞輕輕印在她唇邊的那個吻。那個時候的遊老師,不論是情緒還是行動,都比現在要真實的多。
“真實”嗎?或許隻是失去後,為了麻痹自己,潛意識裡的表演。
遊紓俞最會演,從前就是如此。
電梯熒光屏幕上的數字停留在九樓。冉尋不再看遊紓俞,隻是溫聲提醒:“注意安全,早點休息。”
遊紓俞頓了一下,應聲,擦肩而過時,餘光掃過冉尋。
暖光下依稀可見她淺色的雙眸,長睫翩躚著,唇角始終是照麵時那種恰到好處的弧度,揮手和她道彆,笑意卻不達眼底。
冉尋這幾年樣子變化很小,從報道、到新聞,還有遊紓俞搜集到的各種比賽獨奏會錄像中,都矜持柔軟,端莊溫和。
讓遊紓俞乍一看就移不開眼。
但唯獨性格,始終都不像遊紓俞記憶中的樣子。
在學校一直在工作備課,時間已經很晚,遊紓俞回到家,李淑平已經歇下。
她匆匆把公文包放下,燒熱水,去給老人換藥和擦身體。
折騰好一陣,遊紓俞端著盆出來,偶然發現客廳茶幾上擺著電飯煲。
打開看,裡麵隔水溫著一碗黑芝麻湯圓,一碗餛飩。
她眼皮被熱氣熏得有些紅,捧起那碗湯圓,用小勺舀起來,慰藉著發寒的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