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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場心動 如作千燈 116031 字 10個月前

第41章

幾次琢磨不透的降溫後, 嘉平的四月走到?尾巴。

氣候漸暖,已有夏天的勢頭,路上隨處可見亂穿衣的男男女女。

冉尋最近癡迷練琴, 通常能窩在家裡連著幾日不出門,閒時就養養花草,自得其樂。

要讓她起駕, 除非是冰箱存貨空了。

但看著精神頭還是不錯的,該睡時能睡,想吃時就吃。雖然宅著,但依舊喜歡說俏皮話, 並不頹廢。

梁荔總算放心?, 不再來?月亮灣拜訪。

雖然她不知道,冉尋那麼懶的人,為什麼忽然有了定時填充冰箱的習慣。

大概因為失戀使?人成長, 也總夾雜著令人費解的改變。

冉尋趁這幾天宅在?家,本業之餘, 跟著網上攻略學做了幾道簡易家常菜。

總不能餓到?自己。雖賣相不好,但她不是重視口腹之欲的人,能填飽肚子足矣。

因為沒有人再會特地?繞遠前來?,隻為了送合她口味的美味早點,也沒人會細致到?檢查她的冰箱,提醒她該補充食材了。

除去照常的三餐,冉尋在?鋼琴旁從?早坐到?晚, 一遍遍練習曲目。

走神時, 視線掠過窗外, 明暗轉換,竟產生錯覺, 覺得如今的景象頗像她旅居國外那幾年。

孤身一人,目睹每年由春到?冬的演替。

而?她在?日複一日的“新生活”裡,靠機械性練琴,參加無數比賽,逐漸忘掉舊人。

冉尋有類似的預感,她與遊紓俞,這次也許再不會見麵?了。

最後?留下的那朵紅玫瑰,會安慰到?女人嗎?

琴音停歇。

冉尋指尖撫摸細膩琴鍵,最終停在?高音C。

應該會的。

遊紓俞會放下她,好好吃飯,事業高升,然後?認識新的人。

總有人能讓女人不畏世俗眼光,變得更加勇敢,那應當是個比她還好的女孩。

冉尋自嘲,她還是習慣性美化?記憶。

因為她不敢去想遊紓俞哭的模樣。

又?是一個好天氣,周末,冉尋坐在?餐桌旁,吃完一頓自製午餐。

下午,正準備練琴,卻忽然接到?Sarah的通知,說巡回?嘉平場演出恢複舉辦。

“冉,如果?措手不及,我可以幫你推掉。”Sarah提議。

“不用,這幾天一直在?練習,我這裡上場應該沒關係。”冉尋邊翻看琴譜,邊抵在?手機邊回?應。

“倒是辛苦你了,小助理,快回?德國了還幫我留意消息,最近給你辦個送彆宴如何?”她嗓音柔軟。

最終定在?明天,地?點在?沈瓊駐唱的那一家酒吧。

冉尋打電話邀了不少人,沈瓊和樂隊的朋友,還有梁荔,想給Sarah的餞彆宴來?一點小小的場麵?震撼。

沒想到?最大的包廂都快要擠不下了。

Sarah擠在?人群中,喝得暈忽忽。她喜歡喝酒,結束冉尋也能送她回?家,於是索性讓她儘興玩一玩。

喝了幾口果?汁,覺得包廂裡太悶太吵,冉尋出去透氣。

下了樓,才看見沈瓊竟少見地?坐在?吧台裡,吉他放在?身邊,低垂頭,正調一杯顏色清淡的酒。

調好之後?,送到?吧台旁邊的某桌,順勢坐在?一個女人對麵?。

難怪剛才不在?包廂。

冉尋彎了一下唇,站在?樓梯轉角裡,打量沈瓊對麵?的人。

衣著保守素淨,眉眼溫婉,瞧氣質不像常來?這種娛樂場所的人。

她第一次看到?沈瓊願意敞露心?扉,如此主動,而?不是冷著張臉,嚇退一眾追求者。

不願打擾她們,冉尋特地?繞了個遠,到?一樓靠窗不起眼的角落裡坐下。

聽著台上樂隊,洗滌一下聽覺。

順便?在?社?交媒體?轉發一周後?嘉平場巡回?演出的宣傳消息,配文:

[兜兜轉轉,終會相遇。]

冉尋收起手機,再一抬眼,視線掠過混雜人群,落在?吧台附近。

不知道什麼時候,那裡坐了一道久違的清瘦背影。

穿一條黑色無飾的端莊長裙,外麵?披西裝外套,戴耳機,微側頭,在?看吧台上的菜單。

然後?沒什麼顏色的唇翕動,與調酒師溝通。

音色聽不見,但想必如杯子裡的冰塊一樣清冷。

“我想點一杯橙色炸彈。”遊紓俞指尖圈畫,禮貌頷首。

她平時從?不喝調製酒,特彆是涼的,今晚話音卻稍微停頓,補充,“加冰,謝謝。”

一杯平平無奇的酒很?快呈遞過來?,調酒師貼心?地?在?杯壁裝飾了橙子片。

如果?不知道,還真以為是橙汁。

曾經也有人請她喝過“橙色炸彈”,在?相同的地?點,相似的時間。

那晚的記憶現?在?已經很?模糊,可遊紓俞還記得酒的味道,冰塊融化?,衝淡甜膩,清新到?心?裡。

她其實不喜歡酗酒,第一口隻是抿個樣子,喝的不多?。

但對上麵?前人那雙水杏眼,酒精催發,竟很?快覺得飄然發暈。

降噪耳機裡播放琴曲,這是遊紓俞素來?的習慣。

她心?存希冀,垂頭嘗了一口杯中酒,很?快微蹙起眉。

很?苦很?澀,讓人反胃,一點都不甜。

也對。

遊紓俞晃了晃杯中冰塊,思緒茫然。

將杯子推遠,俯在?吧台,以手臂遮掩這幾日臉上的疲倦。

人都不在?,酒又?怎麼會甜。

她又?怎麼肯斷定,執拗地?重現?從?前的一幕幕場景,她想要相遇的人就真能出現?在?她麵?前。

冉尋消失在?了她的世界裡。

嘉大不會有,琴行不會有,她們曾走過的每一個地?點都沒有。

遊紓俞也去過月亮灣,可隻敢遠遠地?在?旁觀望。

她知道,她惹冉尋難過了。素來?恣意的人,總是喜愛並享受生活,可竟能整整一周閉門不出。

她看見,冉尋的那位調律師朋友總是提著大包小包拜訪,愁容不展,空手由冉尋送出來?,哀其不爭地?勸她。

遊紓俞通常這個時候才能看見冉尋揚起唇角。

依舊如常,讓人很?輕易就能看見她眼底溢出的笑意。

卻像隔了層薄膜,隻為了單純表達“笑”這個情緒而?笑。

她驚覺,原來?冉尋對她笑的時候是格外不同的。

明媚勾人,藏著期許暗示,像一隻貪心?不足的慵懶貓咪,想從?她這裡索求回?應。

隻可惜她的回?應與解釋來?得太遲,冉尋最終還是等不及。

這樣的笑也再也看不到?了。

遊紓俞朦然間覺得耳邊的嘈雜聲音扭曲,頭暈得厲害,臉也發燙。

坐直身子,耳機裡的琴曲恰好播到?一首《秋日私語》。

如同幻聽一樣,她忽然從?無數混合的人語與噪音中聽見某道柔軟帶笑的嗓音。

“瓊姐,上樓吧?”

遊紓俞倚在?吧台卡座裡,怔怔朝那個方向望去。

冉尋背對著她,和身邊人談笑著,逐漸走上螺旋樓梯。

“……冉尋。”她摘掉耳機,開口。

但竟隻能比出徒然的口型。

遊紓俞才遲遲發覺,原來?嗓子已經啞了,在?酒吧嘈雜氛圍裡,呼喚聲像呢喃細語。

她站起身,平衡感喪失,搖搖晃晃,險些摔倒。

快走幾步,朝樓梯方向追去。

視野因為醉意虛晃,一時竟分不清那道身影究竟是真實,亦或隻是她的假想。

遊紓俞抹了一下眼尾,除掉積蓄的水汽。

“冉尋。”她站在?一樓,樓梯扶手拐角處,仰頭執拗喚。

“……等等我。”

再給她一個晚上的時間就好。

冉尋討厭她糾纏,禁止她靠近,因為她極端膽怯,從?始至終都是一個緘默不語的騙子。

解釋那麼蒼白,她已經失去解釋的機會。

她隻是好想和冉尋再說說話,說什麼都好。

視野裡的兩個人快要消失。

遊紓俞隻看見那位個子很?高的女人稍偏頭,冷淡瞥她一眼。

而?冉尋從?始至終沒有回?應。

包廂裡依舊熱鬨,和剛才樓梯轉角的無言氣氛形成對比。

冉尋無聲融入,坐在?本場主角Sarah的身邊,幫她擋了幾瓶酒,笑著勸眾人。

“適可而?止啊,Sarah酒量不好,喝壞了找你們賠。”

大家都很?有分寸,桌上都是沒有殺傷力的酒精飲料。

但Sarah也快睡著了,頭一歪,倒在?她肩頭。

冉尋坐著沒動,貼心?地?給她調整角度,讓她舒適入睡。

旋即端著果?汁,融入周圍氛圍裡,沒包袱地?和朋友們談笑。

喝了一口,是橙汁,甜膩的口感讓她吞咽動作稍微停頓。

忽然平白想起剛才朝吧台方向那一瞥,遊紓俞手邊相同顏色的飲品。

哪裡是飲品,大概是酒,最烈的那一種。

遊紓俞又?在?買醉。

但冉尋希望女人可以知難而?退。

剛剛的不回?應,早已經讓她幾天沉澱的平靜心?境搖蕩。

“小冉,有人找。”門外一聲提醒。

半掩著的門打開,衣著端莊優雅的女人站在?旁邊,與環境格格不入。

本低垂著頭,卻在?看見人群中冉尋的一瞬間,再無動作。

隻透過那雙微醺的墨眸,眼尾微紅,打量著她。

“冉尋。”遊紓俞輕聲叫她。

包廂裡一瞬間靜下來?。

除了沈瓊,沒人認識這位前來?拜訪的,外表如天上月般出塵禁欲的女人。

因為她們曾經那樣見不得光。

冉尋把橙汁放下,禮貌點頭,擺出恰到?好處的微笑,“今晚真巧。遊教授,請進。”

遊紓俞在?聽見那個陌生稱呼時稍怔。

即使?醉了,視野模糊到?快要站不穩,可依舊能體?味到?足將她淹沒的難堪。

來?自無數道窺探或打量的視線,來?自冉尋一聲輕飄飄的招呼。

表麵?禮貌,甚至邀她進來?,笑容卻缺乏真誠。

她低嗯一聲,裙擺搖蕩,扶門走入包廂。

冉尋的身邊都坐滿了,紅卷發異國女孩親昵倚在?她肩頭熟睡。

再旁邊是她親密的朋友,嬉笑怒罵,氣氛融洽。

遊紓俞隻能坐在?很?偏的角落。

包廂裡的氣氛很?快由停滯轉為熱絡。

有人感歎大學教授竟然也能被冉尋請過來?,有人起哄提問,她們之間是怎麼認識的。

冉尋沒再喝那杯橙汁。

她怕喝了甜的,總會心?軟,再度吐露甜言蜜語。這此時已悖她本心?。

視線掠過遊紓俞,笑意盈盈,答:“讓你們失望了,並沒什麼特彆。”

仿佛這才是她們今夜第一次照麵?,她極其自然地?向女人求證,口吻禮貌官方:

“就是普通朋友關係。對吧,遊教授?”

第42章

遊紓俞看見冉尋唇邊一抹禮節性微笑, 淡到近乎可以忽略。

喉嚨像被浸水棉花堵住。

隻有一周多沒見,但她竟覺得冉尋遙遠且陌生。

對方不再有狡黠可愛、專屬於她的小細節,被朋友簇擁, 姿態得?體,麵對她時平靜無瀾。

醉得?厲害,以至於頭腦混沌, 與冉尋對視時,思緒纏成一團亂麻。

冉尋視線短暫停留在她身?上,像是對說話對象的禮貌,但隻不過一兩秒就挪開。

偏頭回應身?邊朋友, 說了?她聽不清的其他話, 在揚唇笑。

不是的。

遊紓俞喃聲開口,但是聲音太小,連自己都聽不見。

不是朋友。

從?前的那六個月, 她們之間明明有那麼多浪漫的事,不是朋友二字可以概括的。

可耳邊已經滿是亂糟糟的起哄聲。

包廂裡的陌生男女應和著, 說她們職業與生活都毫無交集,而且冉尋又出國六年,怎麼可能特殊。

頭腦早被酒精麻痹,此時卻淩遲般逐漸蔓延鈍疼。

遊紓俞又看了?冉尋好一會?,才垂眼。

低聲應一句:“嗯,是朋友。”

她不願讓冉尋為?難。

從?冉尋回國後的不經意偶遇,她忍著難堪與自我?唾棄, 已經做出那麼多出格可笑的事。

她害怕冉尋厭惡她一次次的糾纏。

沒人再關注遊紓俞的回答。

她這邊的方向就此冷清下來, 掀不起任何能引人注意的水花。

身?邊的人都不熟悉, 遊紓俞將自己蜷起,在熱鬨中充當陪襯。

她在想, 是不是第二天醒來,就會?發現今晚經曆的,隻不過是她習以為?常的某個噩夢而已。

她恐懼像噩夢中那樣,被冉尋漠視、躲避,甚至奚落。

但現在噩夢成了?真實。

冉尋將她歸於“朋友”,不願意朝她回頭,連再耐心一點的對待都不願意給。

所有言行都在勸她知難而退。

曾經也是特殊的,那時冉尋還?願意和她在一起,用熱忱一點點融化她刻意營造的疏遠。

讓她每晚的失眠不再鋪陳灰調,輾轉反側間都充斥甜蜜氣息。

現在冉尋離開了?,重逢後的親昵與即將失而複得?的欣喜即刻破碎,又落入一個循環冷冬。

冉尋不願再消耗自己,融化一座像她這樣無規律複凍的冰山。

遊紓俞又看了?冉尋好一陣。

可冉尋再沒有和她有目光交集。

頭腦混沌,她剛才抿了?一口酒,不知道後勁竟那麼大,從?未體會?過的醉意席卷了?她。

不知什麼時候,墨色長?裙泅出一點陰影。

遊紓俞才意識到,自己在哭。

她眼睫低垂,借由包廂陰影,將自己安靜隱藏,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

耳邊喧囂不堪,還?是有人注意到她的窘態。

身?邊的人那麼友善,遞給她紙巾,問她還?需要什麼。

遊紓俞禮貌說不用,她隻是個不速之客,卻發覺裙子上的陰影蔓延。

觸了?觸臉,一片冷濕。

她隻是在想,如?果?此時坐在她身?邊的是冉尋就好了?。

或許會?輕柔拭去她眼角的淚痕,為?了?逗她,抵在她耳邊說些沒大沒小、沒羞沒臊的話。

如?果?沒有旁人,還?會?主動將言語變成實踐,呼吸交疊,用唇啄去她的淚滴。

笑著說一句:“鹹的,不過現在變甜了?。”

遊紓俞握著紙巾,額頭發熱,但是指尖很冷。

但現在冉尋不願意再坐下來聽她說任何話。

她們重新變回處處設防的陌生人,連言辭都無法由衷。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一個小時,或者更久,身?邊的人陸續離場,包廂裡氣氛漸歇。

她聽見耳邊有腳步聲。

冉尋和她不了?解的異國女孩並肩離席,就要路過她這邊,與她擦身?而過。

遊紓俞倚在屬於自己的座位裡,低垂頭。

眼眶溫熱,她側身?,攥住指節,不聲不響。

有人在她身?邊停住了?。

和冉尋一起離開的人竊竊低語,擔憂地問“怎麼哭了?”、“是不是喝醉了?”。

“還?好嗎?”冉尋出聲問她一句,嗓音罕見地回溫。

內心翻湧的聲音蓋過了?遊紓俞所有的理性?克製,告訴她,就隻看一眼。

她還?不想和冉尋結束。

她仰頭,無暇顧及自己此刻的狼狽,目光翻找人群,最終怔怔落在此刻離她觸手可及的人身?上。

眼尾緋紅,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隻輕聲喚:“……冉尋。”

“我?、我?有點難受。你能留下來陪陪我?嗎?”

冉尋沒有作聲。

遊紓俞抬頭,隻看見對方移開目光,那抹始終殘存在唇邊的笑意也不見了?。

很平靜的一句,帶著歉疚,“不好意思,之後還?有事。我?叫朋友幫你吧。”

遊紓俞動了?動唇,沒能說出話。

或許冉尋也認為?,自己不值得?被這樣柔軟對待。

“好……那,不用麻煩你的朋友了?。”遊紓俞垂頭。

“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在這裡坐一會?就好。”

她要習慣沒有冉尋的生活。

要學會?獨自咀嚼消化,學會?每個晚上控製自己,不再想念遙不可及的月亮。

“普通朋友”隻是最溫和的一句托辭。她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包廂裡的人很快散去,走廊裡也寂靜無聲。

冉尋留下來一位朋友陪她,可最終也隻是勸慰她幾句,替她叫了?輛車就離開了?。

沒有冉尋,遊紓俞也不再顧及體麵矜持,跌跌撞撞地離開包廂,沿樓梯走下。

繼續坐在吧台前的原位,剛才的那杯酒還?沒有被收走,隻是冰塊已經全化了?。

她試圖飲儘,偶爾混沌時思考,那晚,遇見的或許真是冉尋。

體貼而溫柔,讓她總也忘不掉,甚至不惜以酗酒來重現那一日。

手裡的高腳杯忽然被人奪去。

喝醉了?,遊紓俞沒有力氣,隻能眼睜睜看著酒杯遠去。

“還?給我?。”她執拗且委屈地要求,不知道身?邊什麼時候坐了?人。

冉尋把酒杯推遠,注視著眼尾通紅,醉後反應有些慢的女人。

問:“這就是你說的好好照顧自己?”

遊紓俞不再說話了?。

望著身?邊人,臉頰發燙,視野逐漸氤氳。

胸口起伏,她小心翼翼地貼近,發覺冉尋沒躲。

這會?是醉後難得?的好夢嗎?

她不敢袒露欣喜,慌忙收斂好自己,示弱道歉,“我?、我?不喝了?,對不起。”

眼淚卻不受控地掉下來。

她怕視線模糊的那幾秒,冉尋就會?不見蹤跡,於是匆忙去拭。

縱然知道現在是醉酒後的幻覺,冉尋或許早就離開。

但越這樣設想,心裡的委屈越壓不住。

“就是有點想你。”遊紓俞努力讓聲音平穩,可惜連自己都能聽見不堪的哽咽。

“……冉尋,你彆丟下我?。”

她好想今晚是冉尋剛回國的那一晚。

讓她重來一次,她不會?再左右顧忌,隻想將積攢六年,或許還?會?更久的心底情愫全都宣之於口。

“我?……我?還?有好多話沒有和你說,我?錯了?,冉尋,一直都好想和你在一起。”遊紓俞有些語無倫次。

“我?不該說謊,你不要信以前的遊紓俞,隻信現在的我?好不好?”

冉尋心裡墜痛。

但理智驅使她將遊紓俞從?懷裡剝離出來,攏著她的肩,話音平淡:“不會?,我?始終都相信遊教授,你並沒什麼錯。”

她看了?一眼外?麵,叫的車來了?,於是將女人扶起來。

“回家?吧。我?之後要去寧漳,可能不會?再住月亮灣,也不會?來這裡了?,希望你也是。”

冉尋希望遊紓俞能儘快走出來。

縱然這是一場單方麵的,對女人極其不公的宣判。

她想,遊紓俞都宣判過她那麼多次了?,這一次由她來就好。

梁荔站在酒吧門口,看冉尋攬著遊紓俞出來。

剛才在包廂裡還?清淡自若,隻能從?微紅眼尾看出些許酒醉端倪的人,卻隻不過和冉尋說了?幾句話,就變成這副模樣。

冉尋送女人坐上出租車後排,又拜托梁荔好好照顧,才回到自己車上。

此時已經接近淩晨。

她不理解自己仍舊留在這裡的意義。

或許是因?為?沈瓊無意告知她,遊紓俞點了?很烈的酒,又或許為?了?和遊紓俞之間維持體麵,做最後的告彆。

總不可能是因?為?包廂裡,無數次佯裝無意掃過角落,都看見女人那雙失意泛紅的眸子。

聽見含著醉意的一聲聲“冉尋”。

開車回家?。

月亮灣裡住戶稀少,不擔心擾民,冉尋也罕見地失去困意,於是繼續坐在琴旁,溫習曲目。

時而彈出錯音,時而節拍稍亂,她不甚在意,隻顧將情緒傾瀉在黑白琴鍵上。

彈到一首肖邦二號夜曲,想起這是遊紓俞喜愛的曲目,每次女人生氣了?,她就小狗求和似的湊過去彈這首,哄人開心。

冉尋知道自己從?來就是這樣,永遠顧著自認為?重要的人。

可輪到自己生氣難過了?,卻不願意被旁人知曉。

所以遊紓俞永遠也不知道哄她的辦法。

她們從?始至終都沒有進入到坦誠相對的那一個階段。

冉尋覺得?自己狡猾,她自詡熱情,可又何嘗不是虛偽,她怕生氣嚇走女人,所有的氣惱模樣都是在裝,是在撒嬌。

可真正?的離開永遠是悄無聲息的。

六年前是這樣,現在依舊這樣。

一首酣暢淋漓的曲子彈完,冉尋才遲鈍覺得?自己已經坐了?太久,手腕隱隱發酸。

從?前的舊傷,此時應景般陣痛起來。她起身?去開窗,發現不知何時,嘉平竟又下了?一場夜雨。

她忘性?大,隻有遊紓俞會?記得?她受傷這件事,還?給她織過小貓護腕。

也是時候該清理掉了?。

冉尋隨意在周圍翻找幾下,說來奇怪,那個被包裝得?規整的小箱子竟真順從?她心意,赫然出現在眼前。

用裁紙刀劃開,除了?小貓護腕,還?有一包花瓣。

因?為?過了?很久才拿出來,已經乾枯發黃了?,但依稀能看出來品種是粉團薔薇。

“一周情人”結束後,冉尋去嘉大接遊紓俞時,就帶著這樣的粉薔薇。

粉白相間的卷瓣,是她在花店挑了?很久,最漂亮的一朵。

撞見女人上了?其他人的車,她多此一舉,隔窗舉花,祝願一句對方今晚好心情。

可惜花沒人接,隻好被她扔到垃圾桶旁。

事後遊紓俞追她出來了?嗎?

她開車離開得?迅速,竟然分毫不知。

或許那一晚,素來矜持冷淡的人,追隨著她離開的腳步,彎腰從?泥濘中拾起了?這朵花。

回家?將花瓣揪下,晾乾,包裝好郵寄給她,希冀得?到回複。

可惜冉尋還?是查收得?太遲。

她搬了?家?,雖然後續的半個月,也曾與遊紓俞一同度過和煦的春,卻短暫到頃刻就落入尾聲。

如?今再度走散,才恍然窺見遺失的過往。

那個時候,遊紓俞在想什麼呢?也會?像她現在一樣遺憾難平嗎。

她不願意再細想下去,她原本是想將這些有關遊紓俞的東西都清除掉的。

將這包花瓣拿出來,箱子裡竟還?有東西。

一張沒有裝飾的素淨明信片,看上去經由時間侵蝕,上麵殘留著遊紓俞獨有的淩厲漂亮的字跡。

「初見時,在琴行,她遞給我?一枝粉色薔薇。」

「一年後,我?遇見她,像被無數朵花擁入懷中。」

冉尋觸摸字跡,但關於這段文?字描述的場景,卻始終記不起來。

她與遊紓俞最初接觸,隻在那個下著小雨的春天,四目相對,見色起意罷了?,哪裡送過什麼粉薔薇。

她知道,遊紓俞不擅長?說謊,更不是會?將謊言雋寫在明信片上的人。

她記憶裡的“初見”,與遊紓俞記憶裡的“初見”,似乎並不一樣。

冉尋按壓胸口,清晰地聽到那裡麻木平靜的心跳正?逐漸轉促。

那一天,遊紓俞想和她說的話,會?是什麼?

第43章

冉尋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她清楚地知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何況如今她與女人已再無可能。

但她還是把明信片藏進了抽屜。

就?像遊紓俞表裡不一,依舊留著那麼多封她以前寫的情書。

站在陽台,眺望雨幕一陣。

將乾枯的薔薇花瓣取出, 沿窗外儘數撒落。

輕薄的花瓣在夜雨裡沾濕,旋轉,墜落,就?像積蓄得快要滿溢的期許在驟冷風中凋零殆儘。

也像遊紓俞對她未言明的話, 在她們路口數次輾轉分彆後, 抱憾遺失。

冉尋認為?那已經不算重要。

所有的貪歡,與?不切實?際的沉溺,都消散在某個冉尋覺得有些冷的春天。

她願意就?此畫上一個句號-

距嘉平巡回首場演出隻剩兩天。

冉尋依舊維持每天八小時的練琴時間, 結束後到中心劇場,與?交響樂團練習合奏。

生活按部就?班, 規律許多,變得不像自己。

之?前在社?交媒體上,她抽了幾位聽眾送出音樂會的門票,並?且承諾結束後會與?他?們握手合影。

好?奇地點進其中一位獲獎聽眾的主頁,發現名字是默認的“用戶”,竟是之?前線上慈善音樂會的那一位大手筆“金主”。

主頁卻空空蕩蕩,除去前幾年的陳舊內容, 隻轉發了她這一條。

附言:[想與?你相遇。]

冉尋名氣未盛時便?出國?, 不覺得自己會在國?內有什麼忠實?聽眾, 頂多被圈內人知曉名姓而已。

可這人似乎是獨一份的例外。大概率聽過她柏林那場,上次的獨奏應該也來過, 如今也始終追隨她而行。

她沒有回複這位用戶,保留著?默契的距離感。

等待音樂會那日相遇。

兩天之?後,樹影婆娑,氣溫漸升,嘉平已看得到初夏的影子。

合作巡回演出也拉開序幕。

對職業鋼琴家來說最殘酷也最嚴苛的就?是舞台零失誤,素來不知多少?鋼琴家因失誤患上膽怯症,再不敢上台。

好?在冉尋並?沒有太多這樣的煩惱。她享受上台的每一分一秒,並?且持久精細的練習給足她底氣。

可從前演奏時,心思?往往全然沉浸在旋律中,如今,卻不時有短暫的抽離遊移。

那一首肖邦第二號夜曲,原本她能有無數種技巧與?花樣,隻為?了哄某個重要的人開心。

現在竟連她也能聽出來,曲子精妙無錯音,情感卻寡淡如白水。

老師湯家妘昨天在台下,結束後將冉尋叫下來,語氣和藹,但神情隱隱嚴肅,問:

“你不在狀態,是這一場時間太緊了,還?是最近休息不好??”

冉尋輕搖頭,自在答複:“感謝您關心,最近是睡少?了些,演出時我會調整到最佳。”

她最近的確失眠,但是不像從前那樣困倦,反而精神許多,在鋼琴旁坐大半天都不太累。

演出時果真就?能有好?狀態嗎?冉尋並?不確定。

這首曲子好?像成了她心頭的一塊疤,唯有特定的人才能喚醒回憶,讓她重新?注入情感。

上台前,冉尋和樂團諸位老師打過招呼,又與?已經相熟的本場指揮微笑招手,示意準備好?了。

但她從不是停滯不前的性格,無論如何,她都要學會邁出第一步。

抹除掉演奏時總試圖想起遊紓俞,醞釀情感的習慣。

熟悉的場景,走?到台上時,目光逐階掃過觀眾區,依舊座無虛席。

冉尋在琴旁鞠躬。

再起身時,像是應了“兜兜轉轉”的預言,她看見黑暗中一張雋秀清淡的麵頰。

女人捧著?花束,安靜端坐,視線如虔誠信徒般追隨著?她。

沒有醉,始終保持清醒。

卻讓冉尋覺得,她依舊像那晚一樣,對自己抱有不恰當的荒誕幻想-

一個半小時的音樂會,成了遊紓俞近期最難得的慰藉。

分明是與?遊盈扯上關聯,心底生厭的劇院場景,可她安靜坐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上。

隻因為?台上是冉尋,全部負麵情緒都奇異地被蕩滌。

掌心泛汗,捧著?的花束包裝紙有幾分膩,她全然忽視,在音樂會結束之?際,用力鼓掌。

她希望可以等到一次返場。

因為?冉尋曾與?她說,“期待在現場與?你見麵”。

縱然隔著?屏幕,不隻對她一人,但遊紓俞相信,冉尋能在那麼多留言中挑中她,會是對她說的。

多麼可笑,她十幾年講習關於規律與?科學的學科,竟也會在某時某刻試圖迷信一次。

可是沒有。

結束之?後,樂團、指揮與?冉尋攜手鞠躬致謝,很快退場。

獨自在原位坐了那麼久,等到掌聲由?熱絡轉為?稀落,四下聽眾都已離開,依舊等不到。

遊紓俞將自己藏進昏暗坐席中。

她聽到了那首肖邦第二號夜曲,生動浪漫的演繹,比她這六年在耳機裡聽的錄製曲都要好?聽。

隻是因為?演奏者是冉尋,這首曲子,經由?她指尖彈出,就?有了分外特殊的意義。

讓遊紓俞想起從前,她們在初夏墜入的某場貪歡美夢。她打開門,迎接冉尋,以及她熱切的目光,繾綣的吻。

但從前,冉尋願意對她無限次返場,現在連見她一麵都不願。

遊紓俞起身,沿著?黑暗中階梯下行,走?到後台。

那現在就?由?她來見冉尋,無論多少?次。

捧著?花束,安靜排在隊後。儘頭是與?聽眾握手交談,言笑晏晏的冉尋。

她總是脾氣很好?,簽名或是合影都一概不拒,全然沒有架子。

卻在看見遊紓俞的那一瞬間,笑意短暫地收斂了幾秒。

借著?續起客套溫和的笑,沒有伸手,隻是朝麵前人頷首。

“你好?。”

隻有普通的招呼,冉尋不打算和自己握手。

遊紓俞覺得心跳聲微弱到近乎聽不見,維持得體表情已經用儘全部力氣。

“送給你。”

懷裡的花束輕掃衣襟,遞出時,咯吱發響,她很怕冉尋再度拒絕。

冉尋這次接過來,道了聲謝,隨手將花放在旁邊,和眾多花束一起。

遊紓俞的花裡夾了卡片,但她沒有多看一眼,包裝雅致用心的花束也泯然於群。

“可以握手嗎?”遊紓俞望著?冉尋雙眼,輕聲問。

“我很喜歡你。”

這一次是誠懇的,她不再顧及背後人群,想借由?每個還?能見到冉尋的機會,將來不及說出口的話一字一句傳遞。

“感謝支持。”冉尋聽到她的後半句,目光短暫低垂,旋即回以微笑。

依舊沒有伸手。

麵向其他?聽眾時的溫和體貼,到她這裡,儘數變成戒備與?疏遠。

遊紓俞想起從前也是這樣的,隻不過角色要調轉一下,存心疏遠的是她。

是她無數次將冉尋伸出來的手晾在空氣中,也是她隔著?人群,狠心背過身去,讓滿懷熱情,朝她奔來的人尷尬停在半路。

現在冉尋如此對待她,並?不算什麼。

遊紓俞低嗯一聲,又專注看了冉尋一陣。

因為?許久沒見麵,也缺少?近距離接觸,她才遲鈍發現,對方因為?疲憊,眼角有很淺很淺的暗色。

“最近沒有休息好?嗎?準備音樂會很辛苦,記得回家熱敷一下。”內心隱痛,她開口。

一邊又忍不住設想,如果她能跟著?冉尋回月亮灣,如果她能幫冉尋像之?前那樣按摩,會不會好?一些?

但她再沒有去拜訪的理由?了。

不該這麼設想的,或許冉尋失眠的緣由?就?是她。

冉尋徹夜練琴,想忘掉的也是她。

冉尋安靜端詳著?她,掛著?抹不置可否的淺笑,沒有回答。

這更加坐實?了猜測。

遊紓俞指節蜷縮,從沒有這樣覺得冉尋嘴角的弧度刺眼。

她多想冉尋能像之?前那樣,對她不滿,甚至生氣,冷言冷語都比現在的客氣禮貌要好?。

但是她已經連冉尋的情緒都掀不起半點波瀾,這正是對方對待陌生人的一貫態度。

“前天嘉平下雨了,你的手腕還?痛嗎?”遊紓俞並?不放棄,目光纏繞在冉尋纖細但有力的腕上。

沿著?手臂,一寸寸向上,最終停留在冉尋臉上,注視很久很久。

直到滿足內心的貪戀,可依舊不舍得移開視線。

“那雙護腕,你還?留著?嗎。”

輕輕吸了一口氣,她繼續補充:“如果找不到合適的替代,就?暫時先?用著?。”

她依舊懷揣希冀,希望冉尋不要扔掉護腕。

也不要……就?此拋棄她。

“最近是有點疼,雖然很久都沒複發過了。”冉尋望著?遊紓俞。

“謝謝關心,沒有太嚴重,我也買了新?的護腕。”

“至於舊的。”她漫不經心垂眼,擺弄著?桌上的簽字筆。

“搬家後就?找不到了,可能是某次收拾房間弄丟了。”

遊紓俞聽見內心還?算溫熱的河流須臾凍結,隨著?冉尋話音落下,咯吱開裂,整個人如墜冰窟。

“嗯,知道了。”她平靜應答,儘管喉嚨酸澀得緊。

映照荒誕幻想的鏡麵頃刻碎裂,露出冷酷現實?。

此刻遊紓俞才後知後覺,原來冉尋是真的想要和她結束了。

甚至不惜將她所有的痕跡都清除乾淨。

箱子裡的卡片與?乾花瓣,也再不會重見天日。

也對,她本該在寫好?的那一天就?拿出來,交給冉尋的。

遲到那麼久,沒人接收也是理所當然。

她以為?隻差一天。如果冉尋能在她們散步的那一日,再等等她,等她說完全部,一切就?都能扭轉;

實?則卻差著?六年,她遲了那麼久,漫長的時間裡,冉尋一個人在國?外獨處,都在想著?什麼?

是否隨著?日曆翻過,也在一點點被消磨掉熱情。

直到回國?,與?她重逢後的所有試探與?縱容,已經是冉尋最後一點保存的期待。

“還?有什麼想要做的嗎?”冉尋開口詢問。

稍偏頭,看遊紓俞身後還?排著?人,提醒:“如果沒有的話,就?到這裡。後麵還?有聽眾在等。”

遊紓俞如夢初醒。

眼睫低垂,取出攜帶的筆記本,翻過幾頁。

無意瞥見那些過往寫下的,滿懷期待的文字,從春到冬,詳實?可行,充斥著?與?她不符的浪漫,但此刻已經不能與?冉尋共享。

因為?兩個人的故事隻剩下一個人。

最終隻是無言翻開新?的一頁空白,請求:“可以給我簽名嗎?”

冉尋稍顯意外,但沒有拒絕。

用簽字筆留下自己的名字,短暫沉吟,在下方留下寥寥幾筆贅餘文字。

合上筆記本,朝遊紓俞彎眸,“好?了,回家再看。”

遊紓俞短暫地被冉尋的笑晃了神。

筆記本揣在距離胸口很近的位置,伴隨心跳聲,像在發燙。

出了劇場,坐進車裡。

遊紓俞將本子取出來,翻到冉尋書寫的那一頁。

此刻她像是變成了童話裡冒著?化作石頭的風險,依舊禁不住誘惑回頭的年輕人。

隻因為?冉尋附耳過來,柔聲笑著?,想要和她說些什麼。

本子上的字跡連筆,秀淨,字如其人。

飄逸的“冉尋”二字之?下,隻留了簡潔的兩行小字。

「忘記我。」

「祝我們日後都順遂快樂。」-

等待所有聽眾都離開,有後台工作人員來收拾冉尋身邊的花束。

一束一束都被抱走?,身邊逐漸空蕩,但她放在椅子邊,最近的那一捧素淨的花始終都沒有。

冉尋把花取來,拿出其中夾著?的明信片。

卡片不新?,像是被收藏許久,上麵依舊是遊紓俞的字跡——

「比起花,你會更喜歡有結果的喬木嗎?」

「但我隻是一棵木訥的樹。」

她很輕地彎了一下唇,將明信片放在桌上,心想,的確那麼木訥。

看不到她撒謊說扔掉護腕時的小動作。

看不清她不合時宜的心軟,仍舊像個追人要糖的戀愛初習者,將筆記本遞給她,祈求得到回應。

讀完她的留言,遊紓俞會想些什麼呢?

會就?此聽話,放棄她嗎。

冉尋想起女人剛才輕顫的眼睫,眸底一圈早已染上薄紅,卻還?不自知,借平淡關心的幾句話,含蓄說儘最近想念。

遊紓俞總是很執拗。

當初有多堅決將她推開,如今就?多磨人地試圖挽回。

總不是太聽話的。

而冉尋不知道,自己還?能多少?次強撐起拒絕的姿態,寫下幾次“忘記我”。

因為?她自己花了六年之?久,依舊不能釋懷。

也因為?木訥的樹就?佇立在那裡,她一回頭,始終看見遊紓俞在等待。

演出結束後,冉尋接受了一場專場采訪。

被在場的圈內人士問及,音樂會上的肖邦二號夜曲,演奏技巧和情感的處理方式都分外獨特,令人驚豔,原因是什麼。

冉尋麵向鏡頭,頷首致謝有人提出了這麼專業的問題。

然後平靜回複:“這首曲子對我來說有特殊的意義,幾乎每次演奏,都帶著?不一樣的情緒。”

“至於今天的這一版。”她垂頭笑笑,混了假話。

“因為?聽眾們的熱情,我想呈現給大家的並?不是舒緩,而是鑿冰破水後的淋漓。”

冉尋不能說,不能說隻單純偶見遊紓俞一眼,原本乏木的情緒便?像有了靈魂與?寄托,曲中沉積的回憶如藤蔓般瘋長蔓延。

想起女人過往聽她彈琴時令人著?迷的專注神態。

想起某一晚,她大膽地將軟如絲綢的肌膚捂化,叫她們之?間專屬的昵稱,遊紓俞仰頭主動吻她的那次。

隻不過聽了她哄騙的“一輩子都給紓紓彈琴”,女人臉頰連帶著?脖頸就?染上紅暈,羞赧地笑。

那晚,她任由?冉尋予取予求,連更過分的事都接受。

潮汐初平,勾起她的小指,嗓音還?陷在情潮裡,卻認真答複:“我記住了。”

“我會永遠做你的聽眾。”

隻是後來再也做不得數了。

冉尋沒有遵守諾言,她逃到很遠很遠的地方,遠隔千山萬水,有了諸多忠實?樂迷。

獨獨少?了最初那一個與?她親昵無間,交換親吻與?心跳的聽眾。

采訪結束後,冉尋搭梁荔的便?車回家。

路上被十字路口的紅燈阻攔,梁荔偏頭瞥她一眼,不經意問:“你采訪裡說的不是真話吧,小冉。”

冉尋目光始終落在窗外,笑答:

“是。采訪的問題怪怪的,彈琴是靠狀態,哪裡有什麼特彆原因,索性直接感謝一下聽眾們了。”

“你托我送回家那位教授,路上一直都在叫你的名字。”梁荔看著?她。

“昨天奶奶來指導你,說你彈肖邦夜曲沒有情感,今天倒是有了,而且很足。”

“荔荔,你是不是在兼職私家偵探呀。”冉尋這才與?她對視,擺出委屈姿態,“這麼多證據,是要刑訊逼供我嗎?”

梁荔被她弄得頭疼,可也大概敲定了冉尋和那位女教授之?間的關係。

綠燈亮了,她沒有多勸,“隻是提醒你一句,現在的你,變得不太像你了。”

“如果你覺得這是結束這段關係的最好?方法,但又始終痛苦,要不要重新?審視一下,有沒有其他?出口?”

“不用。”冉尋搖頭,溫聲答。

“你不是也覺得,我和那位教授永遠都不能走?到一起嗎?現在我信了。”

回頭草吃一次就?夠了,這已經是於她而言的最佳出口。

但對於遊紓俞來說或許未必,所以冉尋給了她一劑藥。

忘掉她。

良藥苦口,她希望遊紓俞能乖乖聽話,至少?順著?她一次就?好?-

之?後的一周,冉尋和蔣菡菡聯係過。

得知她的導師依舊同往常一樣,沒有生病,也沒有請假,於是寬心許多。

這大概是她最後一次過問,再多,就?顯得刻意,像仍舊給遊紓俞留著?後路。

冉尋舉辦了第二場線上募捐音樂會。

這次是視奏,由?彈幕點一些她從未接觸過的曲譜,由?她邊讀譜,邊即興盲彈演奏。

難度很高,但全然難不住冉尋,她甚至還?有空在間隙炫技,製造節目效果,因此得到了比從前還?要多的募捐金。

那位沒名字的用戶依舊高居榜首。

她來時似乎遲了一些,九點之?後才到,隻聽了半場。

從始至終沒有點曲,卻在冉尋每次演奏完,與?彈幕打趣時,迅速刷一串禮物。

線上音樂會結束後,冉尋記住了這位用戶。

點進主頁,依舊沒有更新?,還?停留在那一條轉發她巡回宣傳的消息上。

她回憶起一周前握手時遇到的人。

偶爾也會懷疑賬號的背後是遊紓俞。但念頭存續幾秒,就?被她自嘲推翻了。

女人平素自律,除了工作需要,幾乎沒有娛樂性質的社?交賬號,也從不會看這些亂七八糟的。

她怎麼有自信遊紓俞會來看她的直播,還?不符形象地放縱打賞。

線上音樂會結束,冉尋這次沒麻煩梁荔,算好?金額,給平素她資助的那家特殊學校彙去款項。

想起Sarah已經回國?,她需要親自去一次學校實?地,溝通器材采購事宜。

順便?,教孩子們學一學鋼琴。

這是很有意義的事,冉尋不願意敷衍,整整兩天都在耐心準備授課內容。

比起做虛無縹緲,受人追捧,卻台下十年功的職業鋼琴家,她更願意當一名琴行裡教小朋友學習的鋼琴老師。

生活自在無拘,閒暇時,也可以在酒店裡伴奏,賺一賺生活費。

演出結束後,有人在等她,會是與?她相似的一位教書育人的大學教授。

她們會一起回到共同的家,耳鬢廝磨,外人麵前的為?人師表,變成隻對彼此的繾綣低語。

至少?,這是冉尋仍和遊紓俞在一起時,未來最想要過的生活。

但現在沒有重現的可能性了。

她因為?演出,需要逐個城市、甚至逐國?巡遊,而遊紓俞已是副教授,年輕有為?,科研成就?難以計量。

她們看上去都比從前要光鮮亮麗,可彼此之?間的距離卻越來越遠。

像兩直線一交點的刻板規律,糾纏之?後,迅速失去交集。

歸國?後的短暫重逢,隻不過是時空扭曲後,一點甜蜜但虛妄的幻覺-

周六。

冉尋開車到嘉平不算太遠的小縣城,與?募捐的特殊學校交涉。

入目的景象,她覺得格外熟悉。

路過鎮上,她看到了每天固定班次,通往嘉平市區的大巴。

都六年了,竟然還?在。

過往的回憶輕而易舉因設身處地而清晰,這裡是遊紓俞與?奶奶曾經住過的小鎮。

遊紓俞帶她來過。同乘一輛大巴,分享大半日的漫長路途。

記得那時正是盛夏,暑氣擾人,倦了冉尋就?倚在遊紓俞肩上瞌睡,醒來,免不了精神抖擻地折騰一陣,撒嬌賣乖,才叫身邊人允許她親。

擁悶到擠不出一絲新?鮮空氣的空間,她們在眾人倦睡的靜謐時間裡,唇齒相抵,喘息急促。

冉尋還?記得那時遊紓俞穿白襯衫,不多時全被她揉亂了,背脊抵著?景色飛速後退的車窗,墨眸波光瀲灩,卻知羞,要她彆發出聲音。

像將一枚天上月拽入凡塵。

再之?後,她住到李淑平家,偶爾會在鎮高中還?未放暑假的日子,去學校接代課的遊紓俞。

這裡是遊紓俞的母校,冉尋聽見學生們叫她“小遊老師”。

在後輩麵前冷若冰霜,十足震懾力的人,會在隻有她們兩個人的時候,化身柔軟甜蜜的戀人。

在講台上多冷淡地布置作業,下了課,空無一人的老教室裡,就?有多誘人。

被親得喘不過氣來,還?克製著?理智,氣息飄忽地斥她“彆鬨”。

冉尋將車停到新?樓旁。

下車,仰頭看去,原本的老舊教學樓變成了新?裝修的特殊學校。

遊紓俞的母校,還?有那間空調扇搖搖欲墜,一圈圈旋起午後燥熱空氣的老教室。

她們共同保有的回憶之?一,原來已經不複存在了。

再度重遊故地,往往才體會到物是人非。

冉尋說不上是怎麼樣一種微妙感,隻覺得原來環境都在應和她與?遊紓俞之?間的結局。

時間使?裂痕延伸、擴展,最後碎裂,再也回不到當初的模樣。

和校方談完資助事宜,已經過了大半個上午。剩餘的時間,冉尋到最近才新?修的樓下琴房裡,教孩子們學琴。

正值臨近午餐的時間,可她才坐下,隨手彈了一首曲子,身旁竟很快圍了一圈聾啞孩子。

戀戀不舍地簇擁著?她,好?奇看黑白琴鍵上下翻飛,眼中閃光。

“你想試試嗎?”冉尋柔聲問身邊一位有著?小鹿般漆黑眸子的小女孩。

把她抱到自己腿上,握著?她的手腕,帶她彈奏一曲《友誼地久天長》。

小女孩原本怯懦,喉中嗚嗚,像是不太自信,但最終也沉浸在旋律中,笑著?貼近冉尋。

結束之?後,親親她的臉,用旁邊的蠟筆在白紙上寫字,遞給她。

“小雁”。

像是名字。

“姐姐記住了,之?後還?會來教小雁,還?有你的朋友們彈鋼琴,好?不好??”冉尋哄她。

琴房外圍了一些家長,此時有道高挑結實?的身影闖進來,身穿長款皮衣,卻不符氣質地提著?飯盒。

“裴雁在嗎?”女人看一眼腕上表,“到飯點了,出來吃飯。”

小女孩身子簌簌發抖,迅速從冉尋懷裡跳出來,朝門那邊的方向看去。

冉尋倒是也怔住了,盯一陣來者,發覺她腰細腿長,擺一張冷臉,右手卻提著?碎花小飯盒。

沒忍住,垂頭,悄悄笑許久。

護送小雁到門邊,仰頭看沈瓊,故意打趣:“瓊姐,才這麼幾天,動作真快,已經做家長了呀。”

沈瓊顯然也沒料到,今天能在小縣城的特殊學校裡遇見冉尋。

她有幾分不自在,摟著?小雁的肩,將飯盒藏在身後,答:“隻是朋友的孩子。”

“那一位你請去酒吧喝酒的朋友嗎?”冉尋了然點頭,“嗯,溫柔漂亮,怪不得能勾住我們瓊姐,都不陪我們了。”

她以手掩唇,偷偷交代:“什麼時候到手?讓小蔣多一個姐姐。”

沈瓊素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竟出現一絲躲閃。

她沒有回答,瞥了一眼走?廊方向,發覺人來了,掩飾般輕咳幾聲。

冉尋得到想要的效果,也不緊追,蹲下身,笑著?撫小女孩的頭。

“去吃飯吧,這位高個姐姐不凶的,就?是不善言辭。”

說完,目光沿著?沈瓊,朝她身後看去。

來人骨量纖細,貌美不顯年紀,穿著?素淡得體,勾勒腰身的純色裙。

自煙火中來,卻獨有一番風韻。

與?冉尋打招呼時,臉上現出很淺的梨渦,“您好?,老師,辛苦您教小雁彈琴了。”

冉尋禮貌推辭幾句,目送兩個人帶著?小雁離開,仍保持微笑。

看見女人一手拉著?小雁,另一隻手親昵牽住沈瓊皮衣後的帶子,因為?身高差距有些大,隻好?微仰頭,和沈瓊說話。

口型是“阿瓊”。

沈瓊就?耐心側頭去聽,順勢將女人的手臂收進臂彎。

冉尋沒見過沈瓊這副模樣,素來厭棄外人近身,也沒什麼耐心,此刻卻願意被牽絆住腳步。

像隻被馴化的桀驁狼犬。

隻是不知道,她們是怎麼認識的?那麼年輕,丈夫竟然已經不在了嗎。

再坐回鋼琴旁時,孩子們已經散了大半,都去吃午餐了。

隻有幾個對鋼琴癡迷的小朋友依舊纏著?冉尋不放。

她耐心地一個人一個人教課,有時會吸引來新?的小孩子,她也一視同仁,不厭其煩地講授樂理知識。

直到將某個活潑可愛的盲人小姑娘抱進懷裡,冉尋握著?她的小手,帶她摸索黑白琴鍵。

停留在高音區C鍵,緩緩按下,清泠悅耳的一聲輕響,是她最喜歡的音色。

“冉尋。”

身後響起一道與?樂聲像極的嗓音,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冉尋肩膀微頓。

帶著?懷裡的小女孩逐階彈完高音區,看她溜出自己懷抱,跑向身後女人。

“小俞姐姐,鋼琴真好?聽,我也可以學嗎?”

遊紓俞耐心答:“當然可以。”

然後直起身,安靜注視冉尋。

眼睫低垂,細密如同蝶翼翩躚,分明有那麼多話想說,最終卻又硬生生咽下。

“好?巧,在這裡見麵。”她輕聲開口,視線不舍從冉尋雙眼處離開。

生怕剛剛捕捉到的冉尋眸底那一絲波瀾,是她產生的錯覺。

從推開琴房門的瞬間,她任由?身邊孩子跑入,自己腳底卻仿佛生根,立在走?廊外,不知多久。

平淡沉寂的視野,從那道琴旁背影開始,一點點向外鋪陳顏色。

耳膜鼓動,心跳聲蔓延。

遊紓俞從不知道,冉尋資助的學校,會是這一間。

“到飯點了,你下午還?會在嗎?和我一起吃個午餐吧。”她試圖邀請。

按照日程,冉尋下午的確還?會留在學校。

雖然意料之?外,在這個普普通通的休息日,她竟會突兀地和遊紓俞碰麵。

像是怕冉尋拒絕,又怕她招呼不打一聲就?告辭離開,遊紓俞上前一步,小心補充:

“隻是……普通朋友間的邀請。我不糾纏,你不用有壓力,可以放心。”

“好?。”冉尋笑了一下。

遊紓俞真的很不會說謊,“普通朋友”那四個字,話音出口都滯澀。

本來打算推掉的,不過她很想知道,遊紓俞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故地重遊。

兩個人帶著?盲人小女孩去學校樓上的食堂,菜色還?算豐富。

女孩坐不住,吃飽後就?和朋友跑出去玩了。

“大家都叫她小月亮。”遊紓俞看出冉尋目送女孩離開後的征詢眼神,解答。

“是我在這所學校建成後,資助的孩子其中之?一,很活潑。”

冉尋讚賞點頭,“遊教授熱心公益,我就?沒那麼高尚了,隨興而為?,募捐隻是最近幾個月的事。”

“不會。”遊紓俞不讚同她對自己的評價,輕聲糾正。

覺得太篤定,又放緩語氣,“我知道的,冉尋。在國?外,你也做過很多這樣的事。”

她曾那麼多次,隔著?時差,在線上音樂會裡看冉尋坐於琴旁,專注演奏。

那樣的冉尋,像在發光。

“這麼關心我?”冉尋尾音上揚,輕笑出聲。

“不是說好?,就?隨意聊一聊嗎。”

遊紓俞一瞬無言。

她開始發現,原來冉尋對待普通朋友邊界感那麼強,對她則又添了一層防備。

連交談時若有若無的親近,都分外排斥。

隻好?轉移話題,“從前,這裡還?不是特殊學校,是一所奶奶執教的鎮高中。”

遊紓俞稍抬眼,藏著?幾分期許,“你也來過的,記得嗎?”

冉尋不太領情。

將之?前還?在腦海裡盤旋的回憶清掉,禮貌答:“可能來過吧,和你有關?時間太久,有點模糊了。”

話出口,意料之?中,看見遊紓俞眉眼低垂,眼中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

“沒關係。”她輕聲開口。

她有預料。時間已經過去那麼久,隻有她一個人記得那個夏天的熾熱回憶,也不算奇怪。

“因為?我在走?投無路的時候被奶奶收留,於是也想著?以同樣的途徑,資助學校,來回報她的恩情。”

遊紓俞繼續說下去,撞進冉尋眼中,語氣平靜。

“奶奶在我被父母拋棄後收養了我。我總是在想,如果這樣做能讓她有一點點欣慰,那就?已經很好?。”

冉尋覺得心被密密麻麻的針尖刺透。

從前,遊紓俞將自己的家庭背景捂得死死的,原來還?有這樣一層原因。

她很想知道,女人素來要強,此時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情,才能輕描淡寫地說出這樣的話。

但這顯然是普通朋友間不該觸及的話題。

她禮貌頷首,順著?遊紓俞的話繼續說:“奶奶肯定很欣慰,你現在事業有成,還?有餘力資助其他?孩子。”

“我以為?也會是這樣的。”遊紓俞低聲答。

“以為?幫助這些孩子,就?能報答奶奶,能讓自己擺脫從前。”

“可是那一天,回家後,奶奶拉著?我的手,左右端詳,說我並?不開心。”

每次到鎮上,看見孩子們雀躍的臉,遊紓俞偶爾會覺得,他?們不過是在重複自己灰暗的過往。

埋沒在灰撲撲的鄉鎮,到嘉平市區的遙遠距離,像極他?們與?尋常孩子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

也像自慚形穢的她,與?光鮮亮麗的冉尋之?間的差距。

可是冉尋離開了。

她的世界也從短暫的歡欣鼓動,又跌入平淡乏味的泥潭。

再沒有一個人願意陪她坐七個小時的長途巴士,願意陪她在逐漸蕭條的小鎮上度過盛夏。

每個傍晚,在老舊教學樓外等待她的人,空調扇吱呀轉動的噪聲裡,與?她交換布滿悶熱水汽的吻的人,都不會有了。

將她拉出泥沼的冉尋撣撣手,輕盈恣意,就?此不告而彆。

留下遊紓俞一個人,逐漸被過往的陰影吞食,再感受不到歡欣和悸動。

“是因為?小尋走?了嗎?她很久都沒來了。”李淑平拉她到沙發上,“你們鬨矛盾了是不是。”

遊紓俞記得那時,她罕見地情緒噴薄,哽咽著?對老人訴說,她真的好?想冉尋。

“你喜歡小尋,對嗎?”李淑平話音和藹,自始至終從未有過偏見,“有彆於朋友的那種喜歡。”

“喜歡就?去見她。女孩也可以喜歡女孩,感情這種事,從來不拘身份與?性彆。”

遊紓俞第一次知道李淑平的想法竟然是這樣。

她經年拉扯自己,生怕對冉尋的心思?暴露,會讓老人失望,也使?她陷入被鄙夷的風言風語裡。

可李淑平隻是想讓她開心一點,隨性一點。她從始至終都嗬護著?她成長,將她當作自己的孩子來看待。

一周之?後,遊紓俞買了去柏林的機票。

那是她覺得最順遂心意的一次遠行,還?如願以償,聽到了冉尋的音樂會。

雖然見到對方不再需要自己,身旁早有其他?人陪伴的場景。

冉尋已經徹底忘記了她,選擇與?自己同一個世界的人。

而遊紓俞隻能眼睜睜看她們親昵。

她的念念不忘被冰封,依循四季,融化而又複凍。

回國?後,到處都是冉尋的影子,而她已沒有身份,也沒有勇氣繼續。

“從前沒辦法拋棄,這是事實?,但人總要活在當下。”冉尋垂眸,“我希望,我們日後都能快樂一些。”

遊紓俞無聲端詳她,“但最近你並?不快樂,對嗎?”

她的手原本規矩放在餐桌邊緣,此刻,出界地去碰冉尋的手。

沒得到拒絕的信號,試探地悄悄覆蓋住指節,裹在掌心,心跳如鼓點。

“你要我忘記你,可是你卻釋懷不了,這一點都不公平。”

冉尋勾唇笑,“遊教授,你不要太自以為?是了。”

遊紓俞被她冷淡語氣刺得眉目低斂,臉頰發燙。

可是越觸及到冉尋最真實?的情緒,越覺得內心希冀越來越大。

冉尋還?願意與?她對話,願意讓她看到生氣的樣子,而不是一味地禮貌退避,她似乎賭對了。

掌心裡的手忽然抽走?,冉尋與?她拉開距離,笑意已經轉淡,“說好?隻是普通朋友間的談話,你又打算糾纏嗎?”

遊紓俞從沒聽過她這麼夾帶嘲弄語氣的話,一瞬間,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湧上心頭。

她知道,冉尋從來就?是這樣的性格,隻是現在不打算縱容她了,壞脾氣就?都顯露出來。

但她也知道,貓咪炸毛,需要她順著?哄一哄。

“我沒有想糾纏,冉尋,我知道你需要自由?。”遊紓俞無聲收回手,指節蜷起。

“我隻是,想以普通朋友的身份陪陪你,讓你不再那麼難過。”她誠懇地直視冉尋雙眼。

“你不是說,希望我們都快樂一些嗎?”

“下個月你是不是就?要去寧漳了。在這之?前,允許我出現在你的生活裡,好?嗎?等你徹底放下我,我再不會出現在你的眼前,這樣可以嗎。”

冉尋很少?聽到遊紓俞語氣這麼輕微,好?像生怕她生氣,一點一點在邊界線試探。

“你怎麼知道,我是因為?見不到你,才快樂不起來呢?”她似笑非笑問,存心刁難人。

遊紓俞視線描摹她的麵頰,半晌才開口:“你瘦了好?多,也沒有睡好?。”

“還?有。”她輕聲呢喃。

“那一晚,你的朋友告訴我,你曾經那麼喜歡我。接我去月亮灣的那個晚上,原本是想要和我一直在一起的。”

可惜她從來都遲一步。

從前是冉尋頂著?“朋友”的身份,軟磨硬泡,試圖融化她,而她以冷淡姿態,將人推得那麼遠。

現在隻不過背負“朋友”標簽的變成她。

就?算沒有合適的名分,也沒關係,她願意置身冉尋曾經的處境,彌補冉尋。

因為?隻是看著?冉尋強撐笑意,親手在給她的寄言裡寫下積極的話,遊紓俞就?覺得鑽心一般疼。

她怎麼可能輕易就?忘掉冉尋,六年都沒有。

“那都是從前了。”冉尋低吸一口氣,“看來你還?是沒有聽進去我的話。”

“如果我真的在去寧漳前釋懷,遊教授,你能遵守口頭約定嗎?”她問。

“我是指,再不會出現在我的麵前。”

遊紓俞懼怕冉尋這樣的語氣。

不摻雜任何溫和柔軟的笑意,冷得像自始至終都在單方麵宣判她們的終局。

但她依舊努力維持平靜,回答:“好?,我會遵守。”

冉尋想要忘記她。

而她卻偏偏想要抓住冉尋。

她像是在淌一條湍急河流上的吊橋,儘頭是冉尋,掌握著?橋梁繩索,隨時可以將她們之?間的連接割斷。

而遊紓俞進退兩難,她想將對岸的人擁入懷,就?必須跨過這搖搖欲墜的橋。

冉尋打量她許久。

最終輕輕彎了下唇,伸出手,“這一個月,合作愉快。”

“祝我能在遊教授的陪伴下,在去寧漳前,快樂一些。”

她們並?肩走?出餐廳。

與?人流擦肩而過的時候,遊紓俞去牽冉尋。

用了些力氣,好?像怕她隨風就?這樣消失走?丟。

“普通朋友關係,會牽手走?路嗎?”冉尋問。

“會的。”遊紓俞指節扣住她,側身,篤定回應。

從前,她們做儘戀人之?間該有的親昵情.事,卻以朋友二字掩飾,始終不見天日。

現在依舊是“朋友”。

但她格外想和冉尋曬一曬太陽。

遊紓俞沒有說出口的話還?有一句,她不願和冉尋隻停步在朋友關係。

如何不動聲色從朋友關係晉升為?女朋友?這會是她接下來的研究課題。

第44章

傍晚, 遊紓俞敲響冉尋的房門,手裡提著食材。

她們上午是各自開車到鎮上的,而分彆時, 冉尋獨自坐上駕駛位,沒有與她分享歸程的意思。

禮貌地留下一句“再會”,就開車離開。

讓遊紓俞覺得, 她們之間那個約定也脆弱無?依,像冉尋閒暇之際隨口拋出的一個玩笑。

除她之外,無?人在意。

但失而複得的心?聲做不得假。

冉尋允許她出現,她可以不必每次都在月亮灣附近遠遠觀望, 竟能走到這裡。

隔著一扇門, 裡麵是她想相遇,卻始終觸碰不到的人。

靜靜等待,房門很快打開了。

冉尋站在玄關處, 逆著光,自然?微卷的發絲沾染幾分慵懶, 看上去?家裡隻有自己。

圍著與她不太?契合的棉布圍裙,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纖細手腕。

並不意外遊紓俞來,瞥了一眼她帶來的東西,頷首,“晚上好。”

“沒有回家嗎?怎麼這個時候來。”

恢複了之前的模樣,微笑得體, 不再露出情緒波動。

“你中午沒有吃多少, 又上了一天課, 我去?買了一些食材,想來給你做飯。”遊紓俞答。

“……可以進來嗎?”

冉尋是完全可以拒絕的, 因為她不請自來。

但她隻看見對方側身,無?言應允。

還輕笑了一下,“請進。”

遊紓俞知?道,冉尋中午還對她處處防備,現在怎麼可能就鬆懈。這隻算冉尋遵守約定的表現。

而這扇門為她而開的期限,隻有一個月。

跟著冉尋走進房間,燈光通透,第一眼,她看見連接客廳的大陽台裡,擺著三盆茁壯生長的綠植。

其中一盆是君子蘭,已經綻出收斂的澄紅花苞。

與她分開後,冉尋的新愛好,養花,遊紓俞通過她時不時分享的動態知?曉。

冉尋已經又走進廚房了,沒留下隻字片語。

現在是臨近晚餐的時間,而遊紓俞不知?道冉尋什麼時候竟已經學?會了做飯。

她提著食材,敲了敲門,看見高挑的人攏進烹飪時彌漫的煙火氣?,麵龐繃得緊緊的。

那時隻要冉尋進廚房,就肯定會發生事?故,於是遊紓俞不許她來。

就算試圖看一看她做飯都不行。

她覺得冉尋手忙腳亂補救的樣子可愛,卻從?來認為這件事?與冉尋不相配,當時想的是,隻要她來照顧對方就好。

她貪心?地想要冉尋的生活中習慣自己,再也離不開自己。

每每聽到對方誇讚自己手藝好,表麵無?動於衷,實則連醋碟都吃出了甜意。

“在客廳等就好,不用過來。”冉尋專注與油鍋鏖戰,看上去?已經有幾分嫻熟了。

遊紓俞將滿滿一袋子食材放在旁邊,無?聲走近。

“我想幫你。”輕聲請求。

冉尋無?動於衷,靜靜翻炒著菜。

就在這幾秒鐘,火候已經過了,她倉促調小功率,沒有分目光給身旁人。

輕鬆回:“哪有讓客人幫忙的道理,我可不能壓榨你。”

語氣?柔軟調笑,恍惚像又回到她們還沒分開,進退試探的那一個月。

可又夾雜著極其不明顯的疏離,因為“客人”的稱呼。

遊紓俞原地站了一會,仔細清洗雙手,去?處理菜板上還沒來得及切的果蔬。

餘光裡仿佛看見冉尋瞥她一眼,並沒作?出什麼特彆回應。

仿佛她幫與不幫,都沒什麼兩樣。

菜色不算豐盛,是冉尋會喜歡的幾道家常菜。

遊紓俞端坐在餐桌一角,看冉尋端起小碗,嘗那些她以前從?不會碰的,營養均衡的菜。

安靜且習以為常。

袖口依舊挽著,她忽然?看見,對方骨肉勻稱的手臂內側,濺了幾點很淺的紅痕。

遊紓俞胸口驟痛,隱隱慌亂,起身去?看冉尋,“你被油濺到了,疼不疼?我……我去?給你浸冷水。”

“我沒那麼脆弱。”冉尋自若把衣袖翻回,望她倉促神?情,輕聲笑一下。

“要不是遊教?授提醒,都還沒發現呢。”

收拾碗碟後,卻發現遊紓俞站在廚房門外,手裡拿著一支隨身帶的蘆薈膏。

語氣?認真:“我幫你處理,好不好?”

冉尋在沙發上坐了,看出女人的心?思,知?道她堅持時總是不太?好拒絕。

索性點頭,“那麻煩你。”

冰涼的液體被均勻塗抹在如朱砂般四散分布的燙痕。

遊紓俞低著身,從?居高臨下的角度,能看見她專心?時稍斂的眉,架在鼻梁上的鏡框滑落,眼睫細密,眸中含著幾分疼惜。

逐漸,鬆垮握著冉尋腕部的那隻冰涼細膩的手,滲透進她指縫間,輕輕扣緊。

擔心?她掙紮,又怕她跑掉。

冉尋左手手背的那顆淺色小痣,被女人以指腹輕柔撥過,晾在燈光下,讓她入神?,垂眸盯許久。

想起這隻手曾覆蓋晶瑩,朦朧中,她總看冉尋慢條斯理以濕紙巾清理。

手背也逐漸顯露出一顆朱砂。

驟然?耳根發熱。

“結束了嗎?”冉尋抱有耐心?,問。

忽然?,手背浸入微燙吐息裡,細潤水漬滑過那處她敏感的痕跡。

遊紓俞俯身,以唇輕觸,吻她的手背。

冉尋呼吸墜了一刻。

胸口輕震蕩漾,模糊地觸碰到女人說“讓她快樂”的含義。

為心?神?被對方掌控而不安,她很快將手抽回來。

哂笑著,淡聲提醒:“這該是普通朋友之間做的事?嗎?”

“遊教?授,注意分寸。”

遊紓俞眼尾染緋,仍沉浸在剛剛,聞言,如夢初醒。

從?冉尋臉上看出幾分冷淡疏遠,她喉間滯澀,周身迅速失溫,羞恥與委屈糅雜。

“抱歉,我……”遊紓俞垂頭。

怕冉尋討厭,撒了個極拙劣的謊,“我隻是擔心?你的手背也燙傷了。”

冉尋不置可否,目光也從?她身上移開。

去?翻沙發上的曲譜,“我要練琴了,聲音會很吵。如果遊教?授沒有其他事?,可以先離開。”

遊紓俞依舊半蹲著,此時仰頭望她,透著一點征求,“之後我還可以來找你嗎?”

話音輕且溫馴,眸底卻隱著怕被拒絕的失措。

“也不拘於在家吧,能見到自然?就會見到。”五線譜在視野裡交纏,冉尋被她模樣引得心?軟,卻不給出確切答案。

臨走前,她送遊紓俞到門邊,再度提醒:“在這一個月,我們都是自由的,你並不需要多做什麼補償我。”

她答應遊紓俞的本?意,隻是想不負責任地在這段時間重新做回自己。

在去?寧漳前,浸在最舒適的溫度裡,讓生活回歸她熟悉的正軌。

然?後換一個城市,忘掉遊紓俞。

冉尋想,這次她成了一個拙劣的騙子。

給女人不符現實的希冀,卻早就一手編織好不會改變的終局-

之後幾天,遊紓俞聽進了冉尋的話,如同給了一顆糖就安分的乖巧孩童,保持著普通朋友該有的距離。

或許是工作?繁忙,再沒有唐突前來拜訪。

冉尋享受這樣的空窗時間。

手臂內側的燙痕很快就痊愈了,隻是偶爾洗漱時,她看見手背上那一點小痣,總想起當時水汽縈繞的觸覺。

記起清冷的人俯身吻她時,耳垂彌漫緋紅。

將鋼琴作?為職業,生活充實,但好像始終重複循環。

直到某次,冉尋在月亮灣附近的一家便利店裡看見了遊紓俞。

對方無?知?無?覺。

衣著灰白二色的通勤裝,立在冷凍櫃裡,指尖冷白,拿了草莓味的蛋糕。

之後提著公文包與袋子,結賬離開。

沒有回家,而像習慣一般,走了通往冉尋住所的一條路。

站在已經竄出新綠的一棵桐樹旁,隔樓眺望她的住處。

靜待半小時,發覺燈可能是不會亮了,才?無?聲離開。

冉尋發現遊紓俞的這個秘密後,幾乎每次在相同的時間蹲守,都能看見那道清瘦身影。

偶爾買蛋糕,偶爾托著一杯冒熱氣?的咖啡,看到她房間的燈亮著,往往那晚就會多坐一陣。

而她從?未下樓,也不想戳破遊紓俞。

隻是當晚,等待女人走後,冉尋數了一下日曆。

從?她拒絕與遊紓俞散步的那天起,到現在,已經有二十?五天。

二十?一天就能養成一個習慣。

冉尋素來隨性,不願實踐這種拘束性十?足的心?理學?,但她知?道遊紓俞可以。

女人有時刻板自律到讓人想歎氣?。

又熬到很晚,當晚休息前已經快零點,她在熄燈後的一片黑暗裡,把遊紓俞又重新加了回來。

想狠下心?,說,彆再來了。

她不久後就動身去?寧漳,在那裡定居。

雖然?已經快要夏季,可晚上那麼冷,女人的背影如同葉片一樣薄。

寧漳還好,但嘉平是北方,終歸需要一個人對自己上心?。

但零點過一分,聊天框裡忽然?跳出信息。

竟來自對方。

[我想你。]

冉尋倚在抱枕裡,麵龐被冷光浸沒,靜靜注視手機屏幕。

此時本?該休息,準備第二天上班的女人,給她,或者說給一個從?來得不到回複的賬號,發了消息。

心?跳遲緩發澀,像窗外晚風灌入。

[今天的蛋糕賣光了,還是咖啡,隻有無?糖。但我覺得好喝,因為看到你在家。]

消息隻短暫停留了接近半分鐘,就被撤回。

對方察覺到自己被拉出了黑名單。

冉尋本?想打的字全都咽回肚子裡。

她開始設想,遊紓俞那麼遲鈍,又容易害羞,看見發出的消息旁邊少了紅色感歎號,肯定先是怔楞,隨後開始慌亂操作?手機。

想必無?措到雙手發涼。

近五分鐘的沉默。

冉尋耐心?等待。

又過許久,依舊沒有水花,好像對麵宕機時間比她要長不少。

正當她覺得不會再有新消息時,手機輕震。

[剛才?打錯字,隻是想問,嘉大咖啡店上新,有時間來嘗嘗嗎?]

[…可能很甜,你不習慣的話就算了。]

[晚安。]

不坦誠,該罰一罰。

就罰遊紓俞明天喝美式,給她點新品。

冉尋輕輕打字:

[請我喝一杯?]

第45章

周內的嘉大校園人來人往。

課間, 許多學生從食堂出來,手裡捧著簡餐與咖啡,匆匆奔往下節課的教室。

上完早課, 遊紓俞回辦公室的路上翻看手機。

[明天一下午都沒有安排。]

[我等你。]

消息隻停留在這裡,冉尋沒有再回複她。

淩晨,反應過來的?瞬間, 她臉滾熱,羞恥到近乎想將?自己埋進被子裡。

不敢去想,如果冉尋看到她之前?的?消息,發?現她的?所作所為, 究竟會怎麼想。

懷揣著幾分對方沒有得?知的?僥幸心理, 又恬不知恥地圓謊,試圖邀請冉尋到學校裡。

時間還?早,儘管大概率不可能, 歸程上,遊紓俞還?是?一次次用目光掃過迎麵而來的?人。

平時十分鐘的?路, 今天用了快半小時。

全都不是?她想見的?人。

隻能等待。

心情說不清道不明地攏上一層暗灰,遊紓俞回辦公室,和?往常一樣,處理日常工作。

有人敲門。

是?蔣菡菡,來給她送材料,有關下一學期出國交換的?審批,學校是?與嘉大合作的?一座柏林理工科高校。

遊紓俞耐心給她簽字, 神情放柔了些, 恭喜她通過選拔。

望著小姑娘欣喜模樣, 忽然想起什麼,問:“小蔣和?陸璿關係很?好吧?她近期留學也要去這一所, 希望你們能相互照顧。”

話才說到一半,就看見蔣菡菡驚慌睜眼?,臉瞬間紅了,鵪鶉似地垂頭。

“老師,是?的?。嗯……我們就是?朋友,我、我會好好照顧她。”

雙手接過她遞來的?文件,說了句“謝謝老師”,接著逃也似地離開?。

遊紓俞能猜出大概。

從那天在遊盈家看到蔣菡菡,看見餐桌之下,她偶爾與陸璿肢體觸碰,還?有對視時窘羞而期盼的?眼?神,就知道。

她無意?置喙兩個小姑娘之間逐漸升溫的?感情,甚至必要時默許。

因為自己從未經曆,於是?私心想要與她和?冉尋格外相似的?她們日後順利。

蔣菡菡也是?熱忱細膩的?性格。遊紓俞總能她身上,不期然看見冉尋的?影子。

想起之前?在李淑平家,冉尋在餐桌下勾她的?小指,奶奶去盛餛飩之際,膽子很?大地借由?視覺死角吻她。

末了還?可憐巴巴地留下一句:“我欺負你,你不會告訴奶奶吧。”

“告訴也沒關係。”那時的?人水杏眼?輕眨,實在讓遊紓俞束手無策。

“我願意?坦白從寬,接受小遊老師的?懲罰。”

但蔣菡菡和?陸璿是?從相遇起就注定重合的?兩條直線,未來已經達成一致。

而冉尋與她更像相交線,以極大的?斜率猝然相遇,卻在盛夏交點之後,漸行漸遠。

坐到腰腿微酸,遊紓俞去給桌角的?玫瑰換了新水。

挨過飯點,才去食堂用午餐。

她的?生物?鐘現在分外糟糕,就算不吃,也算不得?什麼。

隻是?尋個借口,想再度試圖從人群中找到想見的?人。

到食堂,打了三分滿的?菜,尋找座位時,忽然有電話打進來。

掃了一眼?,是?遊蟬。

遊紓俞對遊蟬並沒那麼排斥,順勢接起,語氣稍緩:“姑姑。”

“小俞,你在學校嗎?我有一些事和?你說。正好今天在談新校區擴建的?事,我在主樓會客室這邊,空閒了就來見我,好嗎?”

遊蟬的?語氣拿捏得?恰到好處,不會讓人覺得?逼迫。

遊紓俞依舊想拒絕,“可以換個地點,學校裡不方便。”

托著餐盤,還?想再說些什麼,但不經意?一抬眼?,忽然看見遠處人群裡的?某一道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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