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道山和杏兒姐剛走進自家所在的東跨院垂花門,就聽見“嘖嘖”兩聲。
伴隨著這熟悉的聲音,一個熟悉的身影轉了出來。
這是一個約莫四十歲的中年女子,容貌秀麗,長著一雙靈動而銳利的杏眼,眼神似笑非笑,眼尾雖然已可見略微細紋,但皮膚依然白皙細膩,氣色上佳。
她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利落潑辣勁兒,一看就不好惹。
蘇道山腳步一頓,如臨大敵!
“太太。”一旁的杏兒姐早就膝蓋一軟,福身行禮道,然後飛快地退到一邊,大氣也不敢喘。
“娘。”蘇道山有些艱難地叫了一聲。
原本還難以啟齒,但真叫出來之後,他發現比想象中要順口。原身的記憶和情感融合得很自然。
他甚至不需要表演模版,身體就不自覺地低了低頭,旋即把頭昂了起來,右腳在地上跐了跐,一副又犟又慫的模樣。一切都是身體的本能。
“蘇二少爺還知道我是你娘啊?”江夫人咬牙切齒地走過來,一把就拽住了蘇道山的耳朵,狠狠一擰。
蘇道山躲了一下,沒躲開。對方手法嫻熟已極,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他甚至有一種錯覺,仿佛自己就算躲一千次一萬次,也逃不開這隻手。
原本這時候,他應該是悶著頭一聲不吭。但見江夫人渾身都在顫抖,心下頓時一軟。
“君子動口不動手,輕……輕點……”蘇道山被擰得呲牙咧嘴,吱哇亂叫。
“老娘是女人動手不動口,”江夫人怒道,“君子?嗯,還有什麼君子的話,是不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彆冤枉人,”蘇道山梗著脖子道,“我沒說過!”
“沒說過?你就這麼想的!”
“娘你不講道理!豈能憑空汙人清白!”
“你是老娘生的,什麼心思我不知道?你爹就這臭德行,他的種還能結出什麼好瓜來!”
蘇道山不吭聲了,歪著頭看去,背後的走道裡,幾顆探頭探腦的腦袋瓜子刷地一下就縮回去了。一個有些中年發福的長衫男子還慌裡慌張地往正院那邊去了。
看那熟悉的背影,正是自家老爹。
“行啊,”江夫人一手擰著蘇道山的耳朵,一手在他背上,胳膊上亂掐,“翅膀硬了,現在都敢離家出走了。連娘也不要了,你個小沒良心的,我讓伱跑……讓你跑……”
江夫人一邊打罵,一邊就紅了眼眶,咬牙切齒地道:“你成天聖人之言,君子之道。‘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你怎麼記不住?‘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你怎麼記不住?!你就是這麼學君子之道的?”
蘇道山低頭道:“兒子錯了。”
江夫人沒奈何地用手指頭狠狠一戳他的腦袋:“不就是你那不著調的爺爺給你亂點鴛鴦譜嗎,你不願意拒絕了就是了,有什麼大不了的!喜歡誰跟娘說,娘幫你”
蘇道山心頭哭笑不得。
一月前,一直在落霞山清修的祖父蘇景彥,忽然讓人帶回消息,說給蘇道山選了一門親事。
可蘇家二少爺平日裡呆是呆了一點,心裡卻早有喜歡的人了。
於是毅然逃婚。
實際上,蘇景彥也隻是傳話,與家中商量而已。八字都還沒一撇。
見兒子悶著頭不吭聲,江夫人沒好氣地踢了他一腳:“瞧你這一身。杏兒你還愣著乾什麼,趕緊服侍他洗去。”
“是,太太。”杏兒姐如蒙大赦,拉著蘇道山逃之夭夭。
目送兩人穿過夾道,江夫人站在原地,怔忡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眉眼間浮現一絲又感慨又欣喜的神色。
貼身丫鬟青柑和親信胡嬤嬤從一旁屋後轉出來,對視一眼,驚訝地看向蘇道山裡去的背影。
“你們有沒有覺得,他這次回來變了些……”江夫人問道。
青柑飛快地點頭道:“對對對。”
胡嬤嬤道:“我也覺著出來了。小少爺往日受小姐責罰,總是一聲不吭。可這回雖也執拗,卻是願意開口了。可見是出去一遭受些苦,也明白當母親的心了。”
江夫人噗嗤一笑,眼淚卻又掉了下來。被青柑和胡嬤嬤好一陣勸住了,問道:“廚房那邊飯菜備上了沒有?”
不等兩人回答,她急匆匆地一擺手:“算了算了,我親自去看。這小兔崽子嘴巴刁得很,廚房那些個廚子,還真沒人能摸的著他的胃口……”
“對了,楊大夫到了沒,雖說馮護衛打了包票,但也得讓大夫看看才放心。”
“胡嬤嬤,你去正院老太太那邊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