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書這時過來稟報,“侯爺,到時辰用午膳了。”
溫澤點頭,傅生眼下有孕,一日三餐需得按時按量,但承恩伯恰好在府上,對方又已經“投誠”,溫澤沒有逐客的道理。
“……伯爺,若不留下一起吃個便飯?”
承恩伯眼眸一亮,眼眶紅了,“好、好!”
溫澤還有好些事沒有問出口,辟如,溫家這六年來還算安然無恙,這其中是不是也有承恩伯的庇佑……但他終是沒問出口。
溫澤腦中又浮現出,彼時承恩伯趴在巷子口偷窺的樣子。
他猜,伯爺大約早就想和父親母親和好,但遲遲沒有放下執念。
三日後,京城發生了一樁大事。
柳將軍畏罪自儘了,還留下了罪狀書。
這一天下了朝會,溫澤去了軒彩閣見溫舒宜。
溫舒宜雖是有孕,但絲毫不顯,整個人看上去還如稚嫩少女一般。
兄妹二人在亭台下落座,溫舒宜提醒了一句,“阿兄,你神情不定。”
溫澤一怔,他發現妹妹不知從幾時開始,變得鎮定自若,形色不露於表麵。
溫澤喝了熱茶,道:“娘娘,柳將軍自儘了,臣已親自驗過屍,可以排除他殺。”
溫舒宜才不會相信柳家會放棄大好榮華,“那罪狀書呢?是否有疑?”
溫澤如實道:“罪狀書也的確是柳將軍的字跡,他將六年前的事皆一人包攬了,那份罪狀書也實屬,但此事……不對勁。”
這時,溫舒宜忽的邪魅一笑,“此事看似天衣無縫,定然是宋相一黨逼著柳將軍扛下一切罪責,阿兄猜猜看,宋相一黨到底是怎麼威脅了柳將軍,讓他情願背負罵名去死?”
“是為了保護某個人?”溫澤想不到其他。
溫舒宜沒有接話,她兀自思量片刻,又問,“阿兄,兵權的事,進展如何了?”
溫澤看著麵前容色明媚,卻眼神隱露狠毒的妹妹,他總覺心頭不安,“娘娘為何這般著急?”
溫舒宜微微垂頭,一手輕撫的小腹,唇角揚起淡淡的笑,“阿兄,我腹中這一胎是皇子,我有了皇子,就不需要皇上了。”
下一刻,溫澤突然站起,“……嬌嬌!”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臣失儀了! 娘娘,您這是什麼意思?”
相較之溫澤的慌張,溫舒宜卻仿佛久經世事,“阿兄,天道輪回,因果報應,我當然是替溫家報仇,將那些人一個個鏟除。皇上他……”
皇上他才是罪魁禍首!
可一想到這裡,溫舒宜揉了揉太陽穴,腦中忽的一陣抽痛,她隻記得皇上也是操控這一切的人,但細節卻是模模糊糊,什麼都記不清。
溫澤,“娘娘,您到底是怎麼了?要不要宣太醫?”
溫舒宜停止繼續想下去,她很快恢複平靜,“阿兄!你莫要再多說了,總之,我交代的事,你儘快去辦。我乏了,阿兄可以走了。”
溫澤,“……”
片刻後溫澤離開,溫舒宜呆坐在亭台下。她抬手拍打額頭,卻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怎會這樣?
她明明記得,皇上害她好慘。她的仇家就是皇上!可為什麼她根本不知道皇上究竟怎麼傷害了她……
芙蓉軒,柳書冉抱著喪書,痛哭不已,“父親……為什麼……您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已傳話給柳家,讓柳家早做準備,隻以為溫家會尋柳家麻煩,卻不知,這才幾天過去就等來這麼一個噩耗!
“娘娘莫要哭壞了身子,大將軍一慣疼您,定然是不想看到您這般。”心腹嬤嬤在一旁寬慰道,“老奴打探到消息,說是麒麟衛已經在徹查將軍府,眼下關鍵之際,是娘娘得趕緊重獲帝寵啊!”
柳將軍膝下隻有一女。
德妃可以說是自幼被放在掌心嗬護長大。
她一手捂著胸口,忿然,“什麼重獲帝寵?本宮幾時得過帝寵?!麒麟衛已是溫澤執掌,溫家怎可能放過將軍府?!父親都不在了,本宮還護著誰?!”
德妃癱軟在地,柳將軍名義上是畏罪自儘,會被寫入史冊,被世代唾罵。
德妃越想越氣,一口鮮血吐了出去,“父親!您怎的這樣傻……”
溫舒宜坐在小花廳曬太陽。
她懷中正抱著褚小白,小狐狸腦袋蹭了蹭她的小腹,就好像知道溫舒宜已經懷上孩子。
褚彥過來時,溫舒宜還在想著前世的事,她明明記得死後,她的魂魄親眼看見褚彥封了她的牌位為後,要與她百年後合葬。
可她對褚彥卻總有一股莫名的恨意。
懷疑他的深情,也懷疑她自己。
“嬌嬌,你現在懷著孩子,不宜接觸小白,朕命人先幫你養著。”帝王語氣格外溫和,連帶著對小狐狸也溫柔了。
溫舒宜看著帝王眉心的粉紅色泡泡,她愈發起疑,抬手去戳。
卻還是戳不破。
實在是頑固。
溫舒宜,“……”
褚彥捏住了她的小手,他以為嬌嬌這是在和他玩閨中之樂,“敢用手戳朕的人,普天之下也就隻有你了。”
溫舒宜斂默,她的目的性一直很強。
九歲起,家道中落。父母雙亡,阿兄殘廢,阿弟病重,這幾年她沒有為自己活過一天,她做每一樁事都帶有自己的目的。
從一開始接近皇上,設法入宮爭寵……直至此刻,她的目的已經很明確。
可是此刻,溫舒宜糊塗了。
她呆呆的看著麵前俊朗無儔的男人,見他就如尋常郎君一樣,對她寵愛無度,她開始懷疑她對前世的記憶是不是出了什麼岔子。
那可能不是所謂的前世,隻是她做了一個冗長的噩夢?
溫舒宜不知道。
她從九歲起,一步步走到今日,早就沒了少女的天真燦漫。不敢去賭一場夢幻般的男女情愛。
皇上此刻對她的心或許是真的,那以後呢?
待到他日,情分不在,她大約就會如後宮其他妃嬪一樣,成了被遺忘的落日黃花。
“嬌嬌,從今日起,朕每日陪你多走動走動,如此也好生產。”褚彥沉浸在初為人父的喜悅之中,牽著溫舒宜的手往外走。
他知道女子生產要過鬼門關,特意詢問了黃太醫有關生產之事。
他更是擔心溫舒宜的小身板到時候吃不消,所以,一處理完政務就來了軒彩閣。
溫舒宜心不在焉,帝王卻是在持續激動中,“嬌嬌,朕實在歡喜。”
溫舒宜,“……”
她知道他甚是歡喜。
她都能看得出來。
可記憶中,她隻記得褚彥背叛、辜負了她,但到底是如何背叛,又怎麼辜負了,卻是模糊不清。
褚彥極少這般步子緩慢,多少有些不適應,但因著他手裡牽著的人是溫舒宜,帝王格外有耐心,“嬌嬌可是有心事?告訴朕,無論什麼事,朕都答應你。”
為她一人,他當了昏君。
這時,禦花園的小徑上走來一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剛剛喪父的德妃。
溫舒宜的秀眉忽然一蹙。
奇怪……
按著德妃的性子,近日都不會輕易出門,她不僅挑了這個時候出來,還特意撞見皇上。
“臣妾給皇上請安,淑妃安好。”
德妃福了福身子。
褚彥不喜旁人叨擾,正要帶著溫舒宜去彆處,忽然一道兵刃寒光乍現。
溫舒宜瞳孔一睜,然後,就見德妃手中的匕首刺向她時,褚彥的身子直直的擋在了她麵前。
“嗯——”
男人一聲悶哼,他將溫舒宜護在懷中,低頭看著她,“嬌嬌不怕,朕在。”
溫舒宜怔在原地。
褚彥轉過身,一掌推開了德妃,溫舒宜這才看見了刺入他背後的匕首。德妃也是出自武將之戶,會些手腳功夫,這一刀刺的頗深。
“來人!快傳太醫!”李忠嚇慘了,方才為了讓皇上和淑妃娘娘獨處,宮人們避開了些許,沒想到會給了德妃可乘之機。
此時,德妃跌倒在地,終於撕下了端莊舒雅的偽裝,似哭似笑,“哈哈哈……皇上,您的真心當真給了這個狐狸精!哈哈哈……”
褚彥眉目陰沉,不敢想象今日若是讓德妃得逞,他的嬌嬌和皇兒……
“放肆!柳書冉公然行刺,罪不可恕,給朕拖下去,押去刑部候審!”褚彥沉聲低喝。
德妃被人拖下去時,還在哭笑不停,仿佛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一切。
皇上竟然真的付出了真心。
這廂,褚彥沒有顧及傷口,一把抓住了溫舒宜的肩頭,輕喚,“嬌嬌,你怎麼了?”
溫舒宜全程呆滯,她仰麵望著帝王,望著這一直以來她都在欺騙的男人,“為什麼?”為什麼要替她擋刀?
以皇上的身手,方才直接可以將德妃推開,但他第一反應是用身子替她擋刀,可見在那一刹那間,他將美人視作比他自己還要重要。
“小傻瓜,還能為什麼?朕心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