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夜色籠罩冬日世界,老舊的小區裡亮起一排排昏黃的燈光。
貼過磨砂紙的窗戶暈開上麵的影子,歸家晚飯的時間,每戶有每戶的忙碌。
煨著小火的粥在灶台上安穩的燉著,濃稠滾動的聲音沾滿了熱氣?,沉甸中還有淺淺的水聲。
廚房的櫃台正好抵在顧念因的腰上,她抬著?隻手臂後?靠在上麵。
那手背上的紅印已經?消失了,又?像是換了一個地方存在,順著?她無?聲地垂下的長發停在了她的耳廓。
脖頸昂起,吞咽順著?她繃起的肌肉線條有節奏的滾動。
林惜單手捧著?她的臉,不厭其煩的在她唇上徘徊摩挲。
這人很聰明,什麼的東西看人示範幾次就都能學會。
所以這一次她也不再?是撞過?去的。
牙齒沒有磕碰,林惜一遍一遍的掠過?顧念因的齒尖。
她發現?顧念因的牙齒也並非如表麵看起來?那樣規整,她的尖齒不夠尖,反而是在靠近口腔裡麵的地方藏著?一枚足夠尖的牙齒。
林惜莫名的喜歡這顆牙齒,顧不得顧念因抵抗的,反複磨過?。
明明這抹鋒利劃過?的是她的舌尖,顧念因的眼眶卻肉眼可見的泛紅起來?,深邃的瞳子裡漾起一捧淺水。
像是春日裡融化的雪山尖尖。
林惜抬眼瞧著?,心?臟像是被?擊中了一樣。
她愛死了此刻的顧念因,愛死了她此刻臉上旁人都不曾窺探得到一瞬的顏色。
那垂落著?的手擦過?柔軟的羊毛,寬鬆的毛衣隨著?被?摟緊的動作逐漸堆積在一起。
林惜緊摟住顧念因的腰,相抵的唇瓣擦過?顧念因的嘴角抵在了她的肩上,她聽著?她略過?耳側的喘氣?,鼻腔裡是小蒼蘭的味道。
占有欲與患得患失同時出現?。
皆是前所未有的膨脹。
這個人是屬於她的。
也隻能屬於她。
然則感受到安全感的同時,另一種?一種?被?林惜壓抑的情緒也在到達了失控的臨界點。
肩頭在輕輕抖動,顧念因察覺到了林惜情緒的一點變化,側過?頭看著?她:“怎麼了?”
“你這顆牙齒,我?小時候也有。”林惜輕聲,聲音帶著?熾熱的吐息悶在顧念因的毛衣裡。
“那時候吃東西老是會咬到嘴巴,媽媽發現?後?就帶我?去了牙科診所,讓醫生給我?磨平了。”
可那個時候是林惜剛回到家沒幾天。
她小心?翼翼的在這個陌生的家生活,也不敢跟刑秀林得緣說自己的什麼事情。
而刑秀卻僅憑著?她在吃水果?時露出的細微的反應,就察覺出了她的這個煩惱。
回憶如倒逆的潮水,交織密布在林惜世界上空。
烏雲成片,黑壓壓的看不到太陽。
終於在某一刻,天空在被?溫柔包圍的同時,也再?也承載不住這些潮水,大雨傾盆而來?。
“顧念因。”林惜緊咬著?自己的唇瓣喊了聲顧念因的名字,不讓自己的哭腔那麼明顯。
“我?沒有媽媽了……”
貼在顧念因耳邊的聲音像刀子一樣從林惜的喉嚨裡切出來?,劃得她遍體鱗傷。
她終於說出來?了。
她終於讓自己麵對這了這個現?實。
“我?再?也沒有媽媽了。”
正對著?林惜的,居民樓裡亮起的一盞盞歸家的燈。
那是她跟刑秀一起期待過?的溫馨,是她這些年都在想要得到的東西。
林惜靠在顧念因的肩上,放聲大哭。
哭她失去的母親,哭她的拚儘全力,哭她又?一次跌入無?望的人生……
“顧念因……我?該怎麼辦……”林惜抽噎著?,斷斷續續的問著?顧念因,更像是在問她自己。
她撐不下去了,她這一天都在很努力讓自己放下過?去。
可是裝做鎮定真的好累,顧念因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
林惜心?裡清楚逝者已矣,生者當更加堅強的活下去才對。
可傾盆的滂沱大雨將她踩著?的土壤澆灌的潮濕泥濘,越是掙紮,她就越是深陷其中,寸步難行,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走下去。
而她抱緊了顧念因,就像是抱著?她的救命稻草。
她是在骨髓移植前被?徹底破壞摧毀的造血和免疫係統,她卑劣的渴望著?,等待著?顧念因的骨髓。
一寸一寸,少女不斷收緊的手臂勒得顧念因快要喘不上氣?。
而比這更讓她難過?的是,她聽著?林惜終於釋放出來?的哭聲,心?上犯上的那陣陣酸澀擰疼。
這是她身上寥寥無?幾的共情能力。
是林惜給她的。
也隻供給給林惜。
毛衣吸飽了淚水,沉甸甸的掛在顧念因的肩上。
顧念因抬起了手,長指穿過?少女實在算不上光潔的長發,輕輕拂著?她的腦袋。
“交給我?。”
“把一切都交給我?。”
顧念因承諾著?,一遍一遍的重複說給林惜。
“我?不會離開你的。”
“我?會永遠陪著?你的。”
……
“就算是死亡來?臨,我?也會帶著?你一起走。”
直到顧念因最後?一句話,林惜激烈的抽噎兀的停了下來?。
這句話說的真的好可怕,竟然就這樣直白了當把死亡再?次放在剛剛經?曆過?生離死彆?的人麵前。
簡直就像個瘋批變態。
可偏偏林惜需要的就是這樣。
當愛和死掛鉤,交織出來?的紅色像是泥淖裡生出來?的罌|粟。
殘忍又?濃鬱。
林惜更加確認,顧念因就是那株能夠注入進她身體的骨髓。
她隻有有了她,才能真的活下去。
誰才是菟絲花啊?
哭泣裡攙著?破涕的笑聲,林惜的肩膀再?次聳的劇烈起來?。
她的難過?還沒有發泄完,心?下就又?鋪上了悲涼,哭笑猙獰,她就這樣靠著?顧念因,也不知道到哭了多久。
小火煨著?的粥軟爛到了極點,珍貴的食材混在裡麵,可最終林惜也沒嘗出這是個什麼味道。
反正能夠果?腹就很好了,反正能活著?就好了。
渾渾噩噩的,等林惜真的清醒的回過?神來?,她就已經?換好了衣服,跟顧念因一起躺在了床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人故意的,她敞開的領口就大咧咧的卡在肩膀,鎖骨好像還留著?人的溫度。
林惜不在意這些,沒有焦點的瞳子望著?天花板,對時間的反應有些遲鈍:“下周就跨年了是不是?”
“是這周。”顧念因更正,“元旦在周五,學校放周五到周天。”
“那我?們周六要補課嗎?”林惜又?問道。
“不用。”顧念因淡聲。
接著?似有引導的看向了林惜,“要不要去哪裡看看?”
話音落下,本?就安靜的房間更加安靜了。
林惜看著?視線裡白茫茫一片的屋頂,吐出了一個字:“雪。”
她的期待來?的突然,麻木的瞳子裡似乎點上了幾分亮光:“顧念因,我?想去看雪。”
顧念因聽著?,很自然的就接道:“那就去北邊,去吉林,去漠河,去俄羅斯。”
“西伯利亞的雪原早就已經?滿是積雪了,有寒風,有雄鹿,還有可以吃掉你的棕熊。”
“被?棕熊吃掉會疼嗎?”林惜思緒跳躍。
“很疼。”顧念因平靜回答。
“它們喜歡吃新鮮的食物,溫熱的血液可以保溫食物,而你作為它們用來?盛放食物的器皿,不會讓你很快死掉。”
顧念因的聲音裡摻雜著?老舊床板發出的吱呀聲。
她轉身看向林惜,手指自然而然的抵在了她的小腹,修剪圓潤的指甲輕輕畫著?:“它們會剖開你的肚子,選擇最柔軟的腸道。”
林惜聽著?顧念因的形容默然轉過?身去,窸窣的動靜中傳來?一聲淺笑。
那抵在小腹上的手指非但沒有落下來?,反而因為距離的靠近,使得手指更深的抵在她的腹腔。
貓咪主動露出肚皮是對人類的信任,那人類對人類呢?
或許也是信任。
信任到可以接受自己隨時被?對方殺死。
顧念因的手指還抵在林惜的小腹上,她環著?她的手,若無?其事的問道:“去西伯利亞是不是需要簽證?”
“嗯。”顧念因應著?,抵著?的手變成了輕撫。
落在小腹的指甲變成了指腹,一下一下的略過?凹陷下一道月牙的肌膚。
顧念因離著?林惜很近,否決了西伯利亞:“所以短期不太好實現?。”
“那去漠河吧。”林惜道。
房間的燈被?調成了落日的昏黃,窗外的漆黑沿著?窗簾的縫隙劃了長長的一道。
林惜心?安理得的接受著?這個隻有她跟顧念因兩個人的世界,膝蓋收攏,將自己輕輕縮了起來?:“我?討厭人多的地方。”
“我?也是。”顧念因附和著?,不緊不慢的把腿也越過?了她們之間的界限。
膝蓋抵在一起,就好像在互相取暖。
林惜半夢半醒間聽到顧念因輕聲對她道:“阿惜討厭的,就是我?討厭的。”.
飛機從雲端平穩落地,北域已然刮滿了冷風。
清開的跑道兩側堆滿了厚重的雪,林惜拉著?行李走在出機場的連廊上,整個世界像是揉開了的白色,隻有她跟顧念因的臉上帶著?紅。
從南城到漠河是沒有快捷的直達交通工具的,林惜跟顧念因需要先坐飛機到了哈爾濱,然後?再?轉火車去往漠河。
在飛機上俯瞰到的純白世界並不真切,在火車上林惜才算是更近的距離看到了大雪。
內外溫差在窗戶邊沿結上了一層霜凍,乾枯的樹枝上結著?冰淩,越是往北越是琉璃,真的就如詩中寫?的千裡冰封,萬裡雪山。
軟臥八個小時,林惜的眼睛就沒舍得閉上。
她像是在飛機上睡足了精神,又?像是不知疲憊,盯著?窗外看了一路。
嶄新的世界將她的南城擠出了腦袋。
林惜跟顧念因沒有跟團,是最後?麵下車的人。
這兩人剛下車,一個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的大姐就拿過?了林惜手裡的東西。
“唉呀媽呀,這一路累了吧!”
這樣的熱情讓林惜都有些招架不住,一時分辨不出這個人是好是壞。
還是顧念因先反應了過?來?,開口詢問道:“您就是劉阿姨吧?”
“哎呀,你們南方小姑娘說話就是細法。”女人臉上笑意更濃,“什麼劉阿姨啊,喊我?劉姨就行,阿不阿的,多見外。”
這麼說著?,劉姨就拎著?兩人的東西帶著?她們倆出了火車站。
林惜也不知道顧念因是怎麼找到這位做農家樂的劉姨的,隻知道她家沒有跟任何旅行社合作,好像並不是乾農家樂似的,來?接她們的車子也是輛有點歲數的五菱宏光。
可能也是應了那句人不可貌相,上到車子裡,林惜發現?這也沒有外麵展現?出來?的糟糕。
車內一切都收拾的乾乾淨淨的,空調暖風吹不要錢的烘著?,跟外麵簡直不是一個天氣?。
車門關閉,外麵的人聲風聲就什麼都聽不到了,車內氣?氛安靜的異常。
林惜是因為心?情還沒轉換好,顧念因則是本?身就話不多,可就是這樣,依舊沒有攔住副駕駛劉姨的熱情。
“來?咱們這邊就隨便玩啊!今天晚上咱們吃鐵鍋燉大鵝,管飽!”
“小姑娘你們今天運氣?不錯,咱們這邊氣?象台說今晚的極光概率還挺大呢。”
“咱們後?山那嘎達可適合看極光了。”
……
那一個個“咱們”連成了串,不停歇的從劉姨嘴裡吐出。
林惜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能嘮的人,即使她們接話的次數不多,也沒有那麼熱情,可劉姨這一路上,話就沒有停下來?過?。
鬆柏蓋著?厚重的積雪,沿途給林惜撥開窗外風景。
她就這樣看著?,本?該覺得吵嚷的聲音莫名讓她心?情好了很多,甚至聽著?劉姨嘮的剛發生不久的故事,還有點想笑。
車窗倒映著?窗外的景色,也將車內的畫麵映在玻璃上。
顧念因看著?那沒有刻意壓住的嘴角,也跟著?微微笑了一下。
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劉姨也從後?視鏡裡注意到這兩人的笑,八卦的眼神蠢蠢欲動:“小姑娘,我?就是那啥確定一下,因為給你倆安排了一個房間啊,你倆,那個,是一對是吧?”
林惜聞言落在窗外的視線頓了一下。
她在等顧念因的回答。
而顧念因沒有避諱,坦蕩承認了:“是的。”
“我?就知道!”劉姨激動差點從車裡蹦起來?,“剛才一看就覺得你們倆有夫呸,妻妻像!”
她是真的能聊,卻又?不會讓人覺得冒犯,接著?又?問道:“我?聽說咱們國內這個同性戀婚姻合法,是不是也快了?”
顧念因點頭:“有幾個城市地方預計下半年要開放試點了。”
“那挺好的啊。”劉姨聽著?欣慰又?頗有些感慨,“越來?越開放了。”
“其實說穿了啊,這結婚就是一張證。我?看不好多你們這樣的年輕人都不領證隻同居過?日子,是不是?感情好比領不領證的都重要,一張紙而已。”
“嗯。”顧念因點點頭。
隻是她回應的是同居這一社會現?象。
關於領不領證不重要這件事,她另有回答——
“所以我?倆等到了法定年齡,就結婚。”
第62章
白雪蓋過的世界萬籟俱靜,顧念因的聲音在其中不顯突兀。
她的聲調一如既往的平淡,雙眼被雪光洗滌的清澈,折著顯眼的堅定?。
林惜聽到這話怔了一下。
她知道顧念因在將這個話題當?做一件重要的事情一本正經的處理,她的表情越是顯得輕描淡寫?,本該如此,她的心跳就跳的越快。
關於結婚,林惜從沒想過。
不是逃避。
而是根本就不敢想。
不要說結婚,就是戀愛,林惜也是在遇到顧念因後才生出來的想法,儘管它誕生的並不光彩。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有多差。
能跟林得緣打的有來有回,負氣出走的人,能有多好的性子?呢?
而有林得緣這樣的父親,能對婚姻感情有多大?的期待呢?
朋友還好,愛人根本不敢想。
愛人太坦誠了,與其談到最後被人家?發現自己的自私惡劣,耽誤人家?的感情時間,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有。
可就是這樣,她現在也敢動念頭想一想了。
想著跟一個人有個什麼未來,就像是考同一所大?學,在一個她們都喜歡的城市定?居,等到試點落地或者全麵鋪開,就去領證……
她跟顧念因會有未來的對吧?
林惜的腦袋裡驀地冒出了一聲疑問。
她下意識的轉頭朝顧念因那邊看去,卻看到了這個人就落在她身上的視線。
意識到自己好像被顧念因這樣看了很久,林惜臉上熱熱的,有些不自在:“看我乾什麼?”
這語氣有點過去的感覺,彆扭的扭著她的驕傲,顧念因有些懷念,眼睛接著就彎了起來:“看你有沒有睡著。”
“沒有。”林惜當?即否認。
她以為顧念因是在提醒自己剛才她說的話,往圍巾裡縮了縮脖子?,又回應道:“我都聽到了。”
“嗯。”顧念因輕輕的,從鼻腔裡共鳴出了一個音節。
她神色自然的看著林惜,漫長的平靜似乎在等一個答案。
冬日的寒風吹過車外?,刮人的溫度叫紙張也脆弱不堪。
婚姻跟愛情是兩回事,這樣的例子?在她們顧家?比比皆是,顧念因很小就明白了。
她之所以想要林惜的答案,想要那張紙,是因為有了這張紙,林惜才會是她名正言順的妻子?。
看不到的暗潮不代表不存在,顧念因的身份太過複雜,她的是要能名正言順的保護林惜,名正言順的跟著她。
那一年?她在那個充滿魚腥味的碼頭坐了很久,海水打在亂堆著的礁石上,冷的刺骨,也把南城推的很遠很遠。
她弄丟過她一次。
所以不想有第二次了。
“結唄。”
就在顧念因思?緒漸深的時候,林惜一句利落的回應拉回了她。
這人看起來回答的隨性,實?際上也有掩飾不住的不安,接著就拿出過去不馴的桀驁,威脅道:“到時候你要是不跟我結婚,我絕對要過去揍你一頓。”
“哎呦媽呀。”劉姨在副駕駛聽著林惜這話,忍不住笑了出來,“小姑娘你這個話說的也忒嚇人了,家?庭暴力我們可不提倡,你得好好跟人家?小姑娘說才對。”
“這愛人之間最重?要的就是溝通,憋著她容易出事,你說是不是?”
劉姨說著就轉頭看向了坐在另一側的顧念因,向她尋求附和。
顧念因筆直著身形,跟劉姨的隨意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戰線卻是一致:“您說的沒錯。”
“其實?要說,咱也是憋不住話,你要讓我憋心裡,真?的不行,前兩天我跟我家?那口子?還……”
劉姨說著就又順到了她的生活故事中去,熱情澎湃身體力行的詮釋著有話直說。
而林惜哪不明白這個道理。
可她就是一棵長擰了的樹,比不得窗外?這些被雪也壓不彎,直直奔著一處太陽長起來的鬆樹。
讓她長的筆直板正,下輩子?吧。
“嗬。”
林惜輕笑的聲音被劉姨的聲音壓了過去,抱了抱懷裡的包,直接把腦袋枕在了上麵。
太陽穿過車窗玻璃,落在少女的瞳子?裡,沒人注意到她低垂著的眼睛悄然回了幾分過去的倔勁。
老?舊的麵包車不緊不慢的載著一行人駛過一個牌坊,白雪裡的房子?多了起來。
東北的民房跟林惜小時候待過的山村民房不一樣,院子?不是標準的四?合子?院,沒有什麼裝飾牆做過渡,推門就正對著一趟磚瓦房。
“呦,來了。”
林惜一行人剛下車,院子?裡推門就有一個男人就進?來了。
他頭上帶著耳罩子?,身上穿著很厚的軍大?衣,身上掛著雪,像是從哪的山裡剛回來。
“來了來了,那鬆茸子?你弄來了?”劉姨利落的拿著行李,對男人問道。
“弄來了。扒開雪窩子?現采的,新?鮮著呢。”男人撣了撣身上的雪,說著就從口袋裡掏出一個裝了不少東西的塑料袋。
劉姨看了一眼,頗為滿意:“行啊,那我待會把鵝殺了,咱今天晚上燉大?鵝!”
說起來這兩人也沒什麼互動,但就是這種一來一回的對話,林惜聽著很是舒坦。
陌生的氛圍隨著被衝淡很多,她抄著口袋朝院子?裡的鴨舍看去,對上了一路看她們進?門,虎視眈眈的鵝眼。
“吃它嗎?”
劉姨順著林惜的視線看了眼,點頭:“對,就它,養一年?了,肉好吃著呢。”
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興趣,林惜主動問道:“我可以看你殺鵝嗎?”
“當?然可以。”劉姨點頭,滿是熱情,“來這就當?回家?了,隻要不搞破壞,乾啥都行。”
“好。”林惜笑著點了下頭。
也不知道大?鵝是不是從林惜的笑眼中看到了自己將死的命運,撲著翅膀就要逃。
但還是被劉姨一腳踢翻,薅住了命運的後脖頸子?,連叫聲都沒有那樣雄赳赳了。
積雪的院子?裡亮起一把銀刃,手起刀落,鵝連多叫都沒有就咽了氣了。
血沿著它斷掉的脖頸流出來,沿著清掃過的水泥地,流到了林惜腳邊,差一點就染上了她的鞋子?。
見林惜躲都沒躲,劉姨眼裡有些驚訝:“行啊,小姑娘膽子?還挺大?的。”
林惜卻沒有應她這句話,而是說道:“生命真?脆弱。”
“脆弱個啥,你不用力它能歪著脖子?朝你走過去信不信。”劉姨對城裡小姑娘的無病呻吟不以為然,拎著大?鵝給林惜比劃了起來,“咱們這地方最不缺就是頑強的生命,超乎你的想象。”
“你要是春天暖和了殺,手上又沒啥勁,它能耷拉著脖子?活三天!”
劉姨說的活靈活現,手裡的刀還揮舞了一下。
也就這麼一下,好像也揮到了林惜的心口上。
在不同的人眼裡,生命也是不同的。
林惜沉寂在挽留不住刑秀的悲觀中,認為一切都是脆弱。
而所謂脆弱都是人賦予的,生命最不屑的好像就是脆弱兩個字。
嚴酷的環境反反複複的磨礪著生命,好像非要生命屈服一樣。
可再大?的雪底下也能長出蘑菇,賣到城裡還比普通蘑菇更貴,被人奉為珍寶。
不是劉姨過於樂觀,而是悲觀不適合這樣的地方。
脆弱不堪的東西是活不過冬天的。
越大?的雪就應該越樂觀才對,不然該怎麼活過著大?雪覆蓋的冬天。
是啊,每個人都要活過寒冬。
茫茫的白雪地裡吹過來一陣風,天空裡像是蒙著一層霧氣。
還不到落日的時間,太陽明亮,林惜的視線追著白毛風一點點向上挪著,迎日光昂起了頭。
沉甸甸的門簾被人掀開,顧念因從屋裡走了出來。
乾淨的院子?裡,她看到林惜抬頭看著藏在薄雲後的太陽的眼睛微微揚起。
恍然間,顧念因好像回到了那天從禮堂出來。
林惜倚在連廊上的欄杆,看向天空的眼睛也是這樣的。
——儘管疲憊,但永遠都會一而再,千次萬次的,在陽光下露出笑容。
顧念因表情放鬆了一瞬,抬步走到了林惜身邊:“心情不錯。”
“嗯。”林惜點頭,轉頭看向顧念因。
她剛剛腦袋裡一下想了很多事情,將最光怪陸離一個挑了出來,對她問道:“顧念因,要是我變成了一隻被砍斷脖子?,但還沒有死掉的鵝怎麼辦?”
熱水騰起的白霧裹著血腥的味道,隱隱的飄散在院子?裡。
顧念因看著不遠處正在被劉姨收拾的大?鵝,淡聲道:“養起來。”
林惜聞言挑了下眉:“你敢養我啊?”
顧念因點點頭,說著就將視線從大?鵝的身上挪到了林惜,平靜的不緊不慢的遊走在林惜身上。
林惜看著不由得攏了攏自己的外?套:“乾什麼?”
“砍斷脖子?還沒有死的鵝很值錢的。”顧念因說著就朝林惜靠近了過去,細長的手指輕盈的挑過了她的脖子?。
涼風隨著被壓下的領子?落在林惜脖頸處的肌膚上,冰涼中貼著屬於另一個人的溫熱。
這驟然湊近了的距離遮住了餘光裡的太陽,顧念因的手指順勢撥開了林惜脖頸後的碎發,似乎在幫她整理,又不像是整理。
電流順著林惜的脊椎穿過,神經簌簌抖擻。
她心跳狠跳了幾下,下意識的就要推開肆無忌憚的顧念因,卻在這個時候聽到顧念因剛剛那句話的後文?。
——“到時候可能要你養我了。”
這聲音近乎貼在林惜耳邊,曖昧中又帶著點商人的銅臭味。
林惜意識到自己被這人調戲了,一步撤出去,緊咬住了牙:“靠北,顧念因你要不要這麼黑心啊!”
“小氣。”顧念因嗔了一聲,接著認真?跟林惜回答道:“如果你真?的成了斷掉脖子?也死不掉的大?鵝,我會給你打造世界上最柔軟的床,最乾淨的池塘,讓你不受一點危險的圈養起來。”
林惜看著顧念因的眼睛,一下笑了:“那到時候我最大?的危險不就是你了?”
“我不會讓我成為你的危險。”顧念因道,瞳子?深邃。
而林惜哪裡聽不出來顧念因話中“囚禁”的意思?。
她就是願意顧念因這樣不完美又偏執的愛著她。
沒有什麼人是完美的。
隻有相互契合.
冬日的漠河天黑的比南城要早很多很多,還沒有看夠雪地天就徹底黑了。
才下午四?點,整個村子?就已經安靜下來,亮著燈光的房子?每戶隔得很遠,屋外?老?舊的路燈昏黃,好像世界都隻剩下了她們一家?。
可憐的大?鵝已經成了美食,四?個人擠在一張炕上吃飯,整個屋子?都熱氣騰騰。
林惜還是第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家?常菜,入味的鵝肉配著土豆再加上碗米飯,連吃兩碗都不膩。
美食果然有讓人忘記一切煩惱的美好。
劉姨是真?的能嘮,她跟她男人邊吃邊說,嘴巴就沒閒過。
林惜聽著她講去年?大?叔打水滑倒的故事,忍不住放聲大?笑,來時路上的陰沉早就不見了。
她本來也是這樣想笑就笑的人。
是顧念因帶她來到這裡,重?新?找回了這笑容。
這些天明裡暗裡好多人都有表示過可以幫她,林惜看得到自己麵前有很多雙伸過來的手,可她不知道該怎麼求助才能讓她從泥淖裡出來。
而顧念因無聲,一把就把她拉了出來。
想到這裡,林惜就握住了顧念因桌下的手。
她們並排著坐在一起,就算是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也會在不被人看見的地方藏著隻屬於她們的秘密。
沉默、躁動的親昵全都交疊在寒冬中溫暖的房子?裡,交疊在少女們的掌心。
“真?不用我們陪你們啊。”
“你們可千萬彆上山,沒燈了就往回走,山上看沒信號,最多到村頭那個小坡,多了彆再往裡麵走啊。”
……
一頓飯有說有笑的,吃完天色更黑了。
林惜跟顧念因想要在跨年?看一場極光,早早地就準備啟程了,這老?兩口不放心,跟在她們後麵你一句我一句的叮囑。
顧念因婉拒了他們的好意,表示表示道:“我們不會走遠的,看完極光就回來。”
“來來來牽上它,它認識道兒。”劉姨也知道她們小情侶約會有外?人在不合適,便解了看家?的狼狗的鏈子?,說著就遞給了兩人。
這狗似乎分得清好賴,林惜接過來的時候,就老?實?巴交的搖著尾巴。
甚至還能忍得住它的熱情,沒往她身上撲。
林惜覺得有趣兒,對它調侃道:“聽好沒,你可得記住道,我們能不能回來可就靠你了。”
“呸呸呸,淨說不吉利的。”劉姨嗔了林惜一句,“行了,早去早回,彆走太遠啊。”
“您放心好了。”林惜揮手,口音被帶著也沾上了東北味。
走在空曠的村中路上,低矮建築遮不住天空,放眼望去天好像真?的是圓的。
星星從穹頂分布而下,像是在地心引力操縱下沉落的流麻。
林惜帶著顧念因往劉姨說的山坡走去,厚重?的衣服壓得腳步一聲一聲的。
這聲音在安靜的村子?格外?明顯,沿著亮著的路燈往前走,前麵沒有來人,後麵也沒有同行者,好像世界真?的隻剩下了她們兩個。
林惜看著她牽著的狗,晃了晃手裡粗糙的牽引繩:“顧念因,你找的不是農家?樂吧?”
顧念因沒有刻意隱瞞林惜,表示道:“這家?在村子?風評很好,村支書跟我推薦的。”
“我有時候真?的覺得你是個什麼神通廣大?神仙。”林惜說著就看了顧念因一眼。
她看著顧念因被一側路燈照亮的臉,看著輕輕的細霜落在她濃密的眼睫,又道:“可冷靜下來想想,其實?這樣的事情在你們的世界應該是稍用點精力,甚至輕而易舉就能做到的對嗎?”
“對。”顧念因點頭,毫不避諱。
“靠北。”林惜聽著,不滿的嗤了一聲。
她抄著口袋,故意問道:“顧念因你這樣承認就不怕嚇跑我?”
畢竟成年?人的世界不用恐怖故事渲染,階級差距就是一座巨山。
凡是憐惜能說出口的,就不是什麼大?事,顧念因清楚,反問的平靜:“你的膽子?就這麼小嗎?”
“當?然嘍。”林惜態度很是認真?點頭。
這人似乎在學晚餐前的顧念因,說著就靠近了過去。
冬夜裡四?處都是蔓延著的涼意,互相取暖的人碰在一起,熱意如霧,擴散開的明顯。
而吐息也明顯。
林惜的鼻尖似有若無的蹭在顧念因的臉側,直白頑劣的盯著她的眼睛,對她表示,“但我胃口很大?。”
大?到想到要獨吞下顧念因在這世界上全部的愛。
所以也願意撐著膽子?冒險。
少女的眼睛裡有些得意,路燈光落在她的瞳子?裡,金燦燦的有點晃眼。
顧念因抬眼看著林惜好一會兒,浸在寒夜裡平靜的視線中藏著克製。
這樣的地方實?在不適合接吻。
不合時宜的念欲隨著滾動的喉嚨被吞咽回去,顧念因伸手手扣住了林惜的手,對她剛才最後那句話問道:“大?到可以吃下很多蝴蝶嗎?”
難得反應迅速,林惜對顧念因問道:“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
顧念因點了點頭。
接著她跟林惜相握著的手就人被拉了一下,耳邊的聲音笑意明顯:“顧念因,你知不知道你的梗好勉強哎。”
“爛梗。”林惜聳了聳鼻子?,嫌棄的對顧念因吐了兩個字。
但手沒放開。
甚至更緊的握住了顧念因跟她相握著的手。
“那要不我回去在胃這個位置紋一隻蝴蝶?”林惜偏頭問道。
而這次輪到顧念因罵她了:“神經。”
冷風貼著地麵肆意吹過,試圖掠奪存在這片土地上的溫暖。
而那厚厚的手套交疊著,不曾被任何冷意侵入,堅不可摧的守護著在這冬日夜晚前所未有的溫暖。
沿著村子?彎曲的路走了好一段路,西北風開始消耗人的體力。
兩個人都沒了一開始的活力,話也少了些,隻盼著可以快點到能看到極光的村頭山坡。
“汪汪!”
就在某一時,耷拉下尾巴的狗子?突然激動的叫了起來。
重?新?豎起來的尾巴打在林惜的小腿,在示意人抬頭看。
林惜抬頭,山坡近在眼前。
她又打起了幾分精神,握住了顧念因的手:“馬上就到了,快走幾步吧!”
近在咫尺的成功成了動力,林惜說這就加快了步伐。
她的視線裡是黑白分明的天空與雪地,山頭隨著她們的上爬下降,而極光升了起來。
像是綠色的雲。
又像是如風掃過的畫筆,瑰麗奪目的畫在夜空中。
那是沒有辦法用言語來形容的美麗,林惜在看到的瞬間就站住了自己飛快的步伐。
呼出的熱氣撲在她的臉上,冷風迎麵刮過,也讓人忘記了這夜零下三十?度的寒冷。
“真?美啊。”仰望著星空,林惜忍不住感歎道。
“是啊。”顧念因在她身旁附和,舉起相機,按下了快門。
翡翠一般的綠被框在畫框中,一瞬就是永恒。
顧念因還有更想留住的東西,轉而便將鏡頭下移,對準了站在前麵的林惜。
“阿惜有什麼新?年?願望嗎?”顧念因按下了錄像模式,不被林惜注意的記錄著這一瞬。
“我啊……”林惜仰著頭,也沒注意顧念因手裡的相機,認真?的想了想。
想了有一陣子?,她才看向了顧念因:“我希望我們都能好好活著。”
“活著很重?要。”
“活在有你的世界更重?要。”
這大?抵是林惜這輩子?能想出來的最肉麻的情話了,她在鏡頭裡的臉不知道是被風吹的,還是真?的害羞,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紅了起來。
蒼茫雪野裡,紅色也紅的粗糲。
那大?小不一的點沒有規律的交織著,透著股野蠻生長的勁兒,就像麵前這人一樣。
所以也像這人一樣,刻印在了顧念因的腦海中。
“嗖——啪!!”
煙花釋放的聲音穿透了寂靜的夜,與此同時另一邊的天空上驟然炸開了燦爛的煙花。
林惜跟顧念因聞聲看過去,就看到遠處結了冰的河麵上聚集著很多人。
煙花直入雲霄,極光的瑰麗與煙火的絢麗並行,各自的燦爛,又交織融合。
天空像是在進?行一場盛大?的狂歡。
顧念因的瞳子?裡都是倒映著的煙花,她用眼睛代替了鏡頭,對一旁的林惜道:“阿惜,以後跨年?都和我過吧。”
其實?她更想說的是,以後跟她過吧。
不隻是跨年?,還有數以萬計的瞬間。
心跳以不同的頻率同時在不同的胸前發出劇烈的跳動。
林惜看著顧念因,數以萬計的煙花落在顧念因的瞳子?裡,像是整個世界都沉落在了她的眼睛裡。
林惜早就說過了。
她是活在顧念因的海裡的人。
長發浮動,林惜晃了下眼神。
她先是無言沉默的看著顧念因,過了一陣兒,才悶悶的對她“嗯”了一聲。
而誰能說得清未來呢?
過去的林惜絕對想不到,在未來的某一年?她會遇到顧念因,失去母親,重?新?開始新?的人生。
所以林惜也不會想到她會靠這句話挨過幾個新?年?。
第63章
元旦的南城沉浸在節日氣氛中,夜空被?煙花照的?如白晝一般。
狂歡一連三天,隨之周一來臨,清晨的天空就跟人上班的心情一樣,蒙著層白茫茫的?霧霾。
街道上?的?裝飾還沒有取下來,小燈籠掛在行道樹上?,垂下流蘇被駛過的車輛吹的晃動。
站台等候的?人也像是被?風吹到了,隨著公交車的?到站齊刷刷的走到了車頭打開的前門。
下車的?後門也開了。
這?站離得南城中學很近,不少?學生背著包從車上?下來。沉重的?書包壓的?人死氣沉沉的?,最後麵下車的?是個乍眼的?高個。
衛衣的?帽子罩住了她大半張臉,隻一雙眼睛擦著兜帽邊沿露了出來。
黑漆漆的?,是標誌的?桀驁不馴。
二九的?南城越來越冷了,昨晚從漠河回來,顧念因?就讓林惜不要再騎車上?學了。
林惜也乖乖的?聽話,出單元門的?時候給自己的?自行車告了個彆,改坐了公交車。
重新回到熟悉的?地方,熟悉的?街道,好多當時被?擱置的?現實問題也開始在腦袋裡複蘇。
沒有理清楚的?未來跟書包一起?壓在林惜肩上?,她踩著台階下車,隨之就吐出了長口氣。
“……”
下車時紮堆聚集在視線前方的?人分散開來,露出了人跡寥寥的?站台。
公交車離開帶起?的?風吹過來,兀的?掀起?了坐在站台長椅的?人的?頭發。
少?女?長腿並攏的?坐著,淺色係的?羽絨服包裹過膝蓋,讓人看上?去一眼就覺得很乖。
她好像正在等什麼人,並不著急去上?學,放在膝上?的?手捧著一杯從隔壁攤位上?買來的?熱飲。
林惜隨意的?抬著視線走?上?站台,接著眼睛就亮了。
她步伐輕快,三步並兩步就站到了顧念因?麵前:“來多久了?”
“一會兒。”顧念因?答道,捧著手裡的?杯子站了起?來。
白霧軟蓬蓬的?徘徊在那一小方區域,接著就被?周遭的?冷氣吞噬掉了。
林惜看著這?還冒著熱氣的?白色飲品,信了顧念因?對話,昂了昂下巴問道:“買的?牛奶?”
“你不喜歡喝牛奶,我怎麼會買。是豆漿。”顧念因?卻道。
她好像知?道林惜早餐沒喝熱乎的?東西,說著就把?杯子遞給了林惜:“給你的?,我借來暖暖手。”
“謝了。”林惜利落接過來。
她早上?起?的?急急忙忙,咬了兩片麵包片就走?了,現在的?確需要個什麼暖暖胃。
幸好不是牛奶。
熱豆漿幾口下肚,林惜身子立刻就暖和了起?來。
她滾動的?喉嚨兀的?頓了一下,轉頭看向顧念因?:“嘶……我有跟你說過我不喜歡喝牛奶嗎?”
顧念因?反應平靜,抬眼看著一臉困惑的?林惜:“你覺得呢?”
林惜有點?苦惱,握著手裡溫熱的?杯子認真想了想,記憶仍是空空:“好像沒有吧……”
“你說過的?。”顧念因?的?聲音安安靜靜又篤定,甚至接著還跟林惜說得更具體了:“你因?為不喜歡喝牛奶,小時候還會偷偷把?牛奶倒進花盆裡。”
“?”
林惜腦袋一歪,意外顧念因?連這?個都知?道。
而且,這?好像不是第一次顧念因?說出她不記得她跟她說過的?事情了。
林惜眉頭緊皺,不由得懷疑起?了自己的?記憶:“靠北,我記性有這?麼差嗎?”
而顧念因?沒給她寬慰的?借口,接著就點?了點?頭:“差得很。”
太陽從一側塗抹開林惜的?輪廓,虛影模糊。
顧念因?就這?樣看著林惜,聲音透著些平靜,又有點?無奈,她有點?想這?個人想起?來,又有點?不想,垂手勾了下林惜的?手指:“一會路過前麵的?巷子停一下。”
“歪什麼?”林惜剛喝了口豆漿,不解的?聲音還有點?含糊。
“到了就知?道了。”顧念因?就這?麼往前走?著,淡聲給林惜賣了個關子。
林惜聽著更是好奇了,聽顧念因?的?話拐進了巷子裡。
“乾——”
隻是就在她開口要問顧念因?做什麼的?時候,顧念因?就迎麵抱住了她。
行動就是答案,衣料隔開的?距離隨著懷抱的?靠近慢慢收籠著。
她們?身上?都是略厚的?羽絨服,但已經比漠河的?時候薄了很多,手套也不在,緊扣著的?掌心毫無阻隔的?抵在一起?。
這?巷子快被?冬天凍透了,紅磚砌成的?牆透著濕冷的?潮濕氣息。
顧念因?的?長發撲簌略過林惜的?鼻尖,她嗅到了小蒼蘭的?味道,那最是羸弱的?花,正開在冬日空氣裡。
砰!砰!
林惜的?耳邊是她心臟在巷子裡造反的?聲音,安靜中異常明顯。
就算是無數次了,她還是會因?為顧念因?的?主動靠近心跳加速,問的?也結巴:“你,你乾什麼?”
“抱一下。”顧念因?說著,就將自己的?腦袋往林惜的?脖頸側更近的?蹭了蹭,“一想到在學校裡不能這?樣抱你,就覺得這?九個多小時好難熬。”
這?還是顧念因?第一次這?樣直白的?對林惜表達她的?念欲,克製沒了影子。
林惜的?耳廓被?這?人的?吐息烘得紅了起?來,不自然的?朝巷子更深處彆過臉去,吐槽了她一句:“顧念因?,你好粘人啊。”
“嗯。”鼻腔輕輕共鳴,顧念因?承認了。
她腦袋裡浮現出那個一臉無奈又真的?去幫自己引蝴蝶的?小姑娘,鼻尖在林惜脖頸上?又蹭了蹭:“隻黏你。”
林惜聽著話“哼”了一聲,表示道:“你要是敢黏彆人試試。”
難得見林惜對這?樣的?話收下的?安然。
又或者她需要顧念因?這?樣的?話,來讓回歸現實世界的?她重新安心.
幾天沒來上?學,即使?是踩著早自習預備鈴的?時間進的?班裡,林惜還是被?大家熱情的?圍了上?來。
去漠河的?時候,她就收到了班上?同學不少?消息,有的?人給她分享煙花,有的?人跟她講搞笑?故事,讓她在寒冬裡暖了好幾回。
越過圍著林惜的?人群,鐘笙直接給了她一個大擁抱:“啊啊啊啊,阿惜你終於回來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啊!”
“想我還是想我給你講題?”林惜一邊往自己的?座位走?去,一邊對鐘笙調侃道。
鐘笙聽著噘嘴:“當然是想你了!我想你想的?都瘦了。”
這?麼說著,鐘笙還昂起?了自己的?臉蛋給林惜看。
林惜也配合她,上?手掐了一下,表達道:“是啊,你這?臉蛋子上?咋都沒肉了!”
也不知?道林惜這?還戳到鐘笙哪個點?了,就這?樣噴笑?了出來:“哈哈哈哈,阿惜,你現在說話怎麼一股子大碴子味。”
“三小啊,我地道南城口音好不好!”林惜拒絕接受,看向了一旁秦灼,“你說,我有沒有?”
“有。”秦灼誠實點?頭,接著又安撫道:“你在東北待了這?麼多天,這?是都難免的?,那邊的?方言不是公認的?有傳染性嘛!”
鐘笙聽著好奇的?看向了顧念因?:“那大神呢?”
“應該也有一點?。”顧念因?平靜回答。
鐘笙仔細分辨的?,卻是遺憾的?搖了搖頭:“聽不出來。”
甚至還拉踩了起?來:“阿惜的?就很明顯。”
林惜聽著很是不滿,擼了擼自己的?袖子:“怎麼,我東北口音了就嫌棄我了?”
“怎麼可能!”鐘笙高聲抗議,“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現在親你還親不夠呢!”
似乎真的?是受夠了好友分彆,鐘笙說著就又湊過去狠狠的?跟林惜貼了貼,說著掏心窩子的?話:“你知?不知?道你這?一走?,我晚上?擔心你擔心的?都睡不好,你回了我消息,我才好點?。”
“外加罵了一頓人發泄。”秦灼在一旁補充。
“罵人?”林惜有些意外,“你罵誰了?婷秀啊?”
“我瘋了?”鐘笙不然,接著義憤填膺的?罵道:“當然是那個周曉峰啊!”
“誰?”林惜聽著這?名字耳熟,但想不起?來了。
“就那個惡臭男,被?開除的?那個。”秦灼道,“他元旦前來跟阿笙打聽你跟大神的?事情來著。”
林惜聽著心裡一陣反感,聲音也冷了:“他怎麼知?道的??”
“誰知?道他怎麼知?道的?,反正我罵了他一通就拉黑了,賣見效。”鐘笙憤憤,“而且他這?鱉孫還想去找老秦打聽,老秦接著也罵了他一通,罵的?他不敢再亂打聽了。”
原本令林惜反感的?一件事情經過鐘笙一說,通了不少?。
她知?道鐘笙罵人不吐臟字的?本事,秦灼也跟她差不多,抬手拍了拍她們?兩人的?肩膀:“謝了啊。”
鐘笙表示:“謝什麼舉手之勞!”
秦灼也附和:“就是啊,我還覺得罵的?不過癮呢,這?種人就是欠罵。”
“呦,聊上?了?”
就在鐘笙跟秦灼憤憤之時,一道輕鬆調侃的?聲音傳了過來。
汪婷秀不知?道什麼來了,正背著手笑?眯眯的?看著幾人。
林惜、鐘笙、秦灼三人抖得一下,異口同聲:“老師好。”
汪婷秀聽著點?了點?頭,也沒發難,隻是跟鐘笙和秦灼示意:“自習鈴都打了,回自己座位去。”
鐘笙跟秦灼也從善如流,一分兩路,回了自己的?座位。
汪婷秀看著這?兩學生,轉過頭來又對林惜笑?了:“回來了?”
林惜也笑?著點?點?頭:“嗯,回來了。”
“回來了就好好學習,高考可是一天比一天近了。”汪婷秀拍拍林惜的?肩膀,沒說太多。
“您放心就是了。”林惜拍胸脯保證,一副混不吝的?樣,“就是為了我曠這?幾天課沒被?處罰,我也得給您考個全?省前幾。”
“油嘴滑舌。”汪婷秀嗔了一聲,轉頭又看向了顧念因?,“念因?也是,爭取考個好成績。”
顧念因?淡淡:“我會的?老師。”
得到了兩人的?答案,汪婷秀滿意的?點?了點?頭。
她看著重新回到教室的?這?兩個孩子,長日將她們?的?影子靠在一起?,並肩而坐,友達以上?。
有些話在汪婷秀的?肚子裡轉了又轉,她知?道這?不是個談話的?地方,而且林惜第一天回來上?課,不是將某些事情挑破提醒的?好時間。
再找機會吧。
反正時間還長.
雖然是有些天沒來上?課,但都是些翻來覆去的?知?識點?,除去幾張沒做完的?卷子,林惜每節課進入節奏的?速度都很快。
落下的?卷子剛補完,一眨眼的?功夫太陽就掉到了跟地平線齊平的?地方。
已經是下午的?最後一節自習,林惜看著自己補過來的?功課,有一種萬事輕鬆的?感覺。
林惜的?懶腰剛伸出來,班長就推開前門回來了。
她低著腦袋,表情說不上?太好,剛坐回自己的?位置,周圍就突然炸開了。
先是從班長那一區域爆發開,林惜離得遠,聲音窸窸窣窣的?聽不太清。
但也不用?她聽清,接著震動了一聲的?手機就收到了班級群的?通知?。
【由於汪老師身體不適,休息期間將由程建邦老師擔任臨時班主任,實驗班張雨老師擔任語文?老師,】
“怎麼會休息的?這?麼突然啊?”
“而且就是身體不適,也不至於換班任吧?”
“笨死了,這?哪裡是休息啊,這?是婷秀被?停課調查了!”
第64章
傍晚放學,學生三兩成?群的從教學樓出來,鬨哄哄的討論著今天發生的什麼新鮮事。
隻是有熱鬨就有低沉,在放學歸家的大軍中,有片烏雲低沉沉的罩在五個人的頭上。
“你說,是誰舉報的婷秀?”秦灼想不明白。
“不?會是惡臭男吧!”鐘笙暴言,“他自己被開除心態不?平衡了!要報複咱們尖子班!”
倩倩也聽說了這?件事,不?由得有點擔心:“那你們班主任會不?會真的有事啊?”
“不?會吧?”鐘笙遲疑,接著又格外堅定信念:“婷秀又不?是那種會收受賄賂的老師,她都評了多?少年的優秀教師了,人格肯定沒問?題!”
“沒錯!”秦灼點頭,“絕對不?會有事的!”
倩倩歎了口氣:“可就是平白的受這?個無妄之災,心情也肯定受影響。”
“真想找到那個姓周的,揍他一頓。”鐘笙恨得牙癢癢。
而就在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中,林惜跟顧念因始終沒有發表自己的想法。
無論是鐘笙她們,還是班群裡,大家的推測都流於表麵的已知信息。
食堂那件事之後,林惜留意過周曉峰一段時間,知道不?隻是他被學校開學,他家也像是被南城開除一樣,生意被舉報查封,一落千丈,根本沒有了翻雲覆雨的本事。
林惜抄著口袋始終低著頭,視線落在顧念因的影子上。
汪婷秀出事的這?個時間點就在她跟顧念因去漠河後,巧合又毫無征兆。
就像當初周曉峰家一樣。
而顧念因知道,這?就是佘寧的行事風格。
說話的功夫,幾?個人就到了校門口。
林惜跟顧念因家的方向是一處,她跟鐘笙她們揮手告彆,接著卻?腳步一頓。
儘管路上學生如織,林惜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路邊柳樹下的保時捷卡宴。
這?棵柳樹已經很老了,伸展開的枝乾透著被冬日凍透的枯黑,跟黑色的車身銜接,衰敗沉鬱,像是要融為一體。
司機從車裡看到顧念因的身影,立刻從車上下來。
開門示意,一氣嗬成?,不?像是林得緣給顧念因配的司機。
而他真的不?是林得緣的人:“小姐,夫人叫我?來接您,她剛從渚城回來。”
司機的聲?音不?輕不?重,卻?像是一顆炸|彈,無差彆的拋向了林惜的世界。
她還以為她還能?在學校生活再逃避幾?天,可現實來得猝不?及防,先?是汪婷秀很可能?因為她跟顧念因的事情出事,然後那個女人就緊接著出現了。
林惜停下的腳像是生了根,無法再向前?邁出一步。
她看著司機的架勢,主動跟顧念因表示道:“那我?先?——”
隻是,她話沒說完就被顧念因卻?握過來的手打斷了:“我?先?送你回家。”
這?人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聲?音裡的寡淡卻?是讓林惜安心下的最好表現。
她是不?想跟顧念因分開的,也沒看司機什麼反應,點頭說了聲?:“好。”
車子走的還是過去林惜回家的老路,可這?次河堤的景色被車窗攔在了外麵。
冬日的冷風拂過沒有結冰的河道,在林惜臉側吹過的卻?是車載空調的暖風。
明明回歸了現實,周遭的一切卻?陌生的跟記憶對不?上。
林惜眼睫低垂的望向車外,腦袋裡像是蒙了一層霧氣,思緒怎麼也捋不?清楚。
漠河就像是她跟顧念因的烏托邦,而南城是實現。
她們無所顧慮糾結的去了烏托邦,留給現實的是一個不?可估計的爛攤子。
最大的攤子就是:顧念因離開南城這?件事,那個女人肯定會知道。
她連顧念因的愛好都不?允許存在,這?樣的叛逆又怎麼能?容忍。
林惜有些迷茫,冷靜下來就在想,是不?是她要顧念因跟自己去漠河這?件事,太?自私了。
“顧念因。”林惜托著下巴,轉頭看向了顧念因。
顧念因聞聲?抬頭看向了林惜。
她好像也在心裡盤算著什麼,為著林惜這?聲?突然的呼喚,眼裡還有些茫然。
“要是你媽生氣了,就把責任都推到我?身上,聽到沒。”林惜說著,懶散的聲?音裡帶著點無所畏懼。
顧念因聽到這?話茫然的眼神瞬間清明,她抬手握過了林惜另一隻垂著膝上的手,不?是心滿意足的同意,而是甘苦與共的拒絕:“恕難從命。”
“嘖。”林惜不?滿。
隻是她剛要跟顧念因說什麼,瞥過前?擋風玻璃的眼神卻?定了一下。
老舊的長堤罕有車至,對麵的路上駛來了一輛老舊的麵包車。
林惜敏銳的察覺到對方速度的不?對勁,在平直的路上,也不?能?這?樣沒有限度的無限加速。
而且看起來還在偏離它的車道!
靠北,要不?要這?麼狗血?
真當這?是在演台劇啊!
司機也意識到了,隨著車子的逼近猛打方向盤。
不?是向下意識保護他自己的方向,而是顧念因。
他是司機,更?是佘寧派來的保鏢。
他的職責首先?是保護顧念因,然後才是他自己。
真的是瘋了。
林惜這?輩子都沒看過這?麼不?要命的車,她不?憚與直麵危險,可車子相?撞的強大後坐力帶著她整個人都懵了。
那有什麼放慢的鏡頭,車子相?撞就是一瞬間幾?秒的事情。
上一秒林惜的世界還是宇宙相?撞般的轟得一聲?炸開,這?一秒她的世界就安靜的要死。
長長的電流穿進她的耳朵,發出細長尖銳的耳鳴。
她看到車子的一側都癟進去了,而本該在那邊的自己則在剛才那一瞬間被什麼東西牢牢的扯了過來。
是顧念因的手。
一瞬間的確也可以被掰成?十幾?秒。
林惜也不?知道顧念因哪來的這?麼快的反應速度,就是司機打方向盤的瞬間,她就環住了她的腰,一把抱住了她。
激烈的撞擊快要把車子撞壞,車輪拉出一道黑印陷進了潮濕的泥巴裡。
兩人就這?樣緊緊的靠在一起,共享著一個安全?區域。
沒死成?。
不?是命大,是因為有顧念因在。
林惜看著顧念因橫在自己腰間,遲遲未放開的手,立刻轉身看去。
心跳失控,她在扭曲的空間裡,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刺眼的鮮紅。
因為自己的加入,顧念因退靠在了門邊。
劇烈的撞擊推著她磕在了門上,額頭首當其衝,整個人都昏了過去。
林惜聲?音都抖了,不?停的拍著她的臉:“顧念因……你不?要嚇我?……”
“……阿惜。”
就在林惜聲?音住不?住發顫抖的時候,昏迷的人傳來了微弱的聲?音。
似乎有些勉強,顧念因睜開眼睛的動作十分吃力。
她努力撥開自己的唇瓣,對林惜道:“快走……彆管我?……”
那剛落下的心接著被這?句話提了上來,林惜聽到這?話的瞬間就炸了:“誰他媽這?時候要聽你說這?個啊!”
她底子就是暴戾的,一點要命的火花就能?引炸她。
她也不?管顧念因聽到她這?話是什麼心情,死咬著牙,用力踹門:“顧念因,你彆他媽再給我?說這?些爛話!咱倆,要活一起活,要死也他媽的得死一塊!”
為了跟林得緣對抗,林惜過去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拳擊館。
她身上有的是力氣,所幸這?側的門變形也不?嚴重,被卡住的門三兩下就給踹開了。
空氣是冷的,難聞的汽油味道在燃燒。
林惜心叫不?好,先?把顧念因推了出去,然後才是她自己。
“顧念因——”
“小姑娘需要幫忙嗎?”
就在林惜自己也出來,準備背起顧念因離開的時候,她身後忽的落下一道影子。
車門開著,玻璃沒有碎,冷仄仄的折過落日餘暉。
林惜心登的一下,警戒的借這?扇窗戶向身後看去,卻?看到一個釣魚佬打扮的男人。
他戴著頂破舊的帽子,精瘦的臉上帶著點和善,看起來就像是看到這?處慘烈,跑過來施以援手的好心人。
可他手裡拿著的是什麼?
魚竿嗎?
這?太?短了……
而且就正常來說,碰到這?種事情不?應該是驚恐著急,報警打120嗎?
為什麼這?人的神色為什麼這?麼穩,從背後盯著她們,就像是……在看什麼獵物。
林惜眉頭緊的皺起來,戒備四起。
這?男的才不?是什麼他媽的釣魚佬,這?他媽是來補刀的。
他們要殺顧念因。
下死手的來要她的命!
“天太?冷了,你們得重新回到車裡去才行,外麵,可不?安全?。”男人見林惜一直不?反應,又從背後對她說道。
可車裡就是危險所在,哪有去車子取暖的理由?
他怕不?是要二次下手,偽造車禍現場。
林惜的眼睛始終都在死死盯著背後的男人,見他聲?音裡溫柔,說著卻?舉起了手裡的東西。
濕冷的土壤透著涼氣,不?斷侵蝕著顧念因的體溫。
她感覺自己應該是起碼有輕微腦震蕩,整個世界像是被攪亂了一樣。
隻一道冷光劃過來的真切——
卻?沒朝她落下。
就在棒球棍對著顧念因要落下,林惜抬手握住了。
男人的重點從來不?是這?個他搭話的小姑娘,也根本沒想到她一個看起來瘦瘦弱弱的小姑娘能?有這?樣的力氣。
“大叔,我?爸就是拿這?個打的我?。”林惜手腕繃起明顯的線條,抬起的眼睛裡透著嗤笑,“你還沒我?爸有力氣呢。”
被不?放在眼裡的人挑釁了,男人的表情立刻冷了下來。
他順著力氣收手一扯,輕而易舉的就將手裡的棒球棒,連帶著林惜扯了出去。
林惜腦袋一懵,上一秒還單膝跪地,勢均力敵,這?一秒就被丟到了地上。
她傾斜的視線中立著男人的腿,接著就看到他朝顧念因跪了下去。
他肮臟的手沾著泥土,狠厲的掐上了那白皙的頸子。
少女的脖子實在是太?過脆弱,跳動的脈搏下緊貼著她的骨頭。
隻要一下,就可以……
“你他媽動她一下試試!”
男人的注意力變態又專一,發力的瞬間被一道聲?音掀翻了過去。
顧念因拚命喘息,驟然重新湧進的氧氣讓她在昏厥的前?一秒看到了林惜飛撲過來的身影。
儘管剛才的對抗已經顯示出了懸殊的力量差距,林惜知道自己是螳臂當車。
但她還是衝了上去。
撲倒男人的一瞬,林惜突然想起了漫畫裡那些明知道會輸還要衝上去的人。
她發現自己當初帶著上帝視角的高高在上對他們的不?屑嗤笑好滑稽。
誰就不?會為著一個信念活著呢?
因為不?能?失去,所以就算隻有千分之一的概率,也要拚上去。
“草!”
男人怒聲?裡帶著無法緩解的疼痛,整個身子都拱了起來。
林惜也沒做什麼多?餘的動作,就是剛剛二話不?說的,朝他最脆弱的地方利落給了一膝蓋。
“你他媽找死是不?是。”
男人的興致被生硬的打斷,本就無能?的那處疼得不?行。
他直不?起腰,整個人卻?是變得怒不?可遏起來,抬起手裡的棍子說著就朝林惜身上砸過去。
“!”
肩膀發出劇烈的陣痛,林惜感覺自己的骨頭像是被人敲斷了一樣疼。
緊閉的牙關更?用力的咬在一起,該要修剪的指甲直接嵌進了男人的肩膀,鮮血和著泥土融進一個個月牙的傷口,不?斷向下扯著。
是人。
是野獸。
搏鬥的混亂讓林惜渾身臟兮兮的,長發散亂的遮在臉前?。
她手背的青筋猛然繃起,就這?樣死死的掐住男人的脖子,居高臨下的看著男人,寒光折過少女眼睛,眼神像是從地獄裡出來的惡犬。
腎上腺素在拚命起作用,混沌中林惜隻有一個念頭。
拚死了就這?麼一個念頭:她倒下了,顧念因就完了。
她們的命,是連在一起的。
太?陽在落下,世界在下沉。
林惜的恨意滔天揚起,漫無邊際。
她都已經被奪走了母親,難道現在連她的愛人也要被奪走嗎!
不?可以。
不?能?夠!
他們居然妄想要顧念因死。
任何要顧念因死的人都得……
男人麵色逐漸鐵青,求生的掙紮被一種原始的恐懼壓製著。
他從沒遇到過這?樣不?要命的人,就是他用力的拿拳頭砸著,抻腿試圖反攻,那掐住他的動作都無法被撼動。
喉管被掐的徹底,連帶著骨頭都像是要斷了一樣。
乾了這?麼多?票,他也是第一次有了種快死的想法,甚至開始思緒混亂,覺得這?個人根本不?是什麼學生,而是什麼走野路子被佘寧收編,派來保護顧念因的野狗。
夕陽擦著天邊落下最後一束光亮,有車駛過來的聲?音。
車輪碾壓過青草,無法反抗的羸弱生命被碾進泥土裡。
“砰!”
空氣像被擊穿,□□悶下了子彈出膛的聲?音。
風擦過林惜的臉,在她的視線裡炸開了朵血花。
第65章
蟬鳴劃過天空,不知疲倦的叫著。
蝴蝶撲閃著她白色的翅膀飛過開滿小?蒼蘭的花園,陽光明媚的曬在?握著根長棍的手上,熾熱的催人發汗。
夏天來了。
這判斷明顯不符合林惜的認知,少女平整的眉間?皺起了眉頭。
這不是夏季,不應該有蟬鳴的。
“……”
似乎是意識到了現實,林惜穿過蝴蝶從夢境中醒了過來。
她疲憊的眼睛睜開的遲緩,窗外的天空蒙著層混沌蒼白,冷風搖的枯枝晃動,看起來像是要?下雪。
這才對了。
她的世界是在?冬天裡。
林惜看著窗外,心想這是她最近做過的最好的一個夢了。
起碼隻是蟬鳴。
昨天她夢見了顧念因被子彈擊穿額頭,鮮血流滿了她的手,怎麼洗也洗不掉。
前天她夢見了她奮力要?掐死的人是顧念因,少女纖細的脖頸就卡在?她的手中,白皙的肌膚包裹著堅硬的骨骼形成了一種詭異的手感,它緊緊的貼著她的掌心,像是要?把她的手掌刺穿。
“……”
呼吸突然急促了兩下,林惜感覺心口泛疼,深深的閉了下眼。
可她的耳邊卻傳來一道聲音:“醒了。”
那是一道林惜全然陌生的聲音。
她重新睜開眼睛,轉頭朝身後看去,她的床邊還坐著一個女人。
瘦削高挑,優雅矜貴。
她盤著一絲不苟的低發,坐在?單椅的身形與顧念因相似。
是佘寧。
林惜上次清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也是佘寧的臉。
從太陽穴精準穿過去的子彈卡在?了男人的腦袋裡,林惜清晰的感受到手下的脈搏不在?跳動。
她看著手裡徹底不再掙紮,再也沒有威脅的男人,血液順著她的指縫蔓延開來。
林惜的整個世界都?被塗滿了這抹顏色,鮮紅一片。
她呆住的眼神茫然又驚恐,猛地?朝子彈射來的方向?看去,就看到很?多車子圍了過來,西裝革履的保鏢齊刷刷的站成一排,在?中間?為一個還沒走來的人讓開了路。
佘寧走來的不緊不慢。
她穿著黑色的長款大衣,走路帶風,表情?冷漠,居高臨下的表情?也隻是冷漠的瞥了一眼那個剛剛被打死的男人,連憎惡都?看不見。
那她會害怕什麼?
林惜腦袋裡傳來這麼一個疑問,緊接著伴隨的還有理智恢複後的疼痛。
她的肩膀結結實實的被男人用棒球棍砸了幾下,現下再也使不上力氣。
也不需要?她使力氣了。
意識到這一點,林惜緊繃的神經也安心了。
她看著朝她這邊走來的人,忽的眼皮沉重,轟然倒地?。
關於自己的傷情?,林惜也是醒來後聽護士小?姐才清楚。
鎖骨斷裂,送來的時候就直接從急診上了手術台,開刀打了骨釘,至於縫了幾針林惜也不清楚。
除此之外她身上還有多處軟組織挫傷,很?難說這種細碎的疼痛跟肩膀上的骨折哪個更磨人些,反正籠統的加在?林惜身上,痛意比前兩天感受的更加明顯。
不過,這也在?變相的證明林惜在?一點點從那天的衝擊中走出來。
“你看起精神比前兩天要?好很?多。”佘寧淡聲,隻是在?形容一個事實。
林惜看著這位已經說了很?多句話的不速之客,開口問道:“我該怎麼稱呼您。”
佘寧自我介紹:“我姓佘,單字一個寧,你可以稱呼我顧夫人。”
林惜聽到這個稱呼笑?了一下,直道:“我還以為會是林夫人。”
佘寧聞言看了林惜一樣。
她們心照不宣,都?知道對方的身份。
“接下來我要?跟你說的事情?,跟你父親沒有關係。”佘寧淡聲,眼底透著不易被人察覺的不屑。
林惜有些意外,接著就聽到佘寧對她說:“我很?感謝你對念念的保護,如果不是你,念念可能現在?就已經不在?了。所?以作為感謝,你住院期間?的所?有費用,後期身體康複訓練,心理治療,都?有我們這邊支付。”
“條件呢?”林惜看向?佘寧,疲憊的眼睛裡藏著戒備,“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吧。”
對方直來直往,佘寧也開門見山:“我希望你可以跟念念分手。”
“不可能。”林惜冷聲丟給了佘寧答案。
佘寧聞言,臉上的表情?沒怎麼變化。
她對此早有準備,她也沒打算一開始就能跟林惜談妥。
她可是親眼見過這孩子為了顧念因有多麼的不要?命,所?以她也知道顧念因對這孩子來說是怎樣的軟肋。
佘寧:“那我問問你,你接近念念的時候是以怎樣的身份靠近她的呢?是以她繼妹的身份嗎?”
“或者我們換一種說法,念念知道她的愛人其實是她的繼妹嗎?”
事實擺在?麵前,林惜被佘寧的某些字眼深深的刺痛了。
她好像找到了比鎖骨斷裂、軟組織挫傷還要?疼的痛感,臉上的表情?無聲無息的變了幾分。
“林惜,顧家永遠不會承認你的。”
佘寧繼續講著,聲音從容不迫。
林惜就這樣看著麵前的這個婦人,表情?沉沉,接著筆直著身子往身後的軟枕靠了靠。
她從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懶懶抬眼:“可您剛剛已經承認我是顧念因的愛人了。”
少女的聲音輕浮,帶著點挑釁,佘寧還是第一次被人堵住。
刺耳的話術不止她會說,林惜也會。
她最不想聽到的“愛人”兩字穿過她的耳廓,一下就讓她想起顧念因聯合林得緣騙她的事情?。
她向?來聽話順從的女兒?,竟會為了一個女生,蒙騙她,不惜動用渚城人脈,私自離開南城……
那可是她精心培養出來的孩子,品行端正,處處優秀。
怎麼會,怎麼會是一個同?性戀!
林惜一句話就戳中了佘寧的要?害,逼得她失控的騰起一陣憤怒。
但她的理智平靜的可怕,涵養拉著她保持著自己的優雅,起碼不能在?個孩子麵前失態。
病房安靜了好一陣,佘寧才冷聲開口:“林惜,你要?知道,如果今天不是因為你救了念念,我連給你跟我商量的機會都?不會給。”
“哦。”林惜淡淡一聲,有禮貌,但不多。
佘寧威脅的話明顯在?她這不起作用,林得緣威脅她的次數多了,她早就對這種事情?免疫了。
她們都?是因為顧念因才坐在?一起的,她知道佘寧之所?以肯更自己談,是看在?顧念因的麵子上,而她沒有開口回?懟佘寧,也是看在?顧念因的麵子。
這種無所?謂的態度,過去都?是佘寧在?談判桌上擺出的。
她垂在?膝上的手緊了一下,推出了她準備好的籌碼:“我知道你在?繪畫方麵很?有天賦,如果你同?意跟念念分手,不再跟她有任何聯係,我會送你去世界上最好的藝術學府進修,或者你有什麼彆的地?方想去,我也會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