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大作,秋雨連綿。
漳水之上,野舟自橫。
南陂之畔,河柳滋潤。
園圃之中,果蔬盎然。
幾個女人坐在銅雀台的廊下,無聊地看著從青石假山上滑落的雨滴。
城外景致錯落。
農田裡的粟麥已經收割完畢,光禿禿的。
河流、水渠環繞其間,桑樹一排一排,蔚然成林。
幾隻鸛雀落在小河邊,漫步徜徉。
更遠處的漳渠堰內,隱見白色的波濤。
最西邊則是連綿不斷的山林,煙雨繚繞之中,塵煩被一點點滌蕩而去。
不知道誰歎了口氣,幾個女人的眉宇間都染上一層愁容。
王景風沒了往日的鬨騰,像一座蔫掉的花朵,渺無生氣。
王惠風坐在姐姐身邊,右手托腮,看著迷蒙雨色,雙眼失去了焦距。
“阿妹,你說陳公什麼時候從河內回來啊。”王景風突然說道。
“快了。”王惠風說道。
“你怎麼知道?”王景風眼睛一亮,來了興趣。
男人如果來了,她一定要好好數落他一頓。
你的孩子已經會動了,厲不厲害?嘻嘻,也是我的孩子,他好聰明哦。
“有信使來過。”王惠風說道:“河內不好打,陳公也沒下令一定要拿下河內,他會來鄴城的,這裡更重要。”
王景風長長地“哦”了一聲。
其他幾個女人都回過頭來看她。樂氏更是“噗嗤”一笑,氣氛頓時鬆快了許多。
大家不再是剛才那副無精打采的模樣,開始說起了話。
“阿魚,我與陳公屢屢書信往來,你就不……”王惠風有些難以啟齒,不知道該怎麼說。
“阿妹學究天人,陳公能得你相助,就偷著樂吧,還敢挑三揀四?”王景風嘻嘻笑道。
王惠風歎了口氣。
當初景風被陳公寵幸,偷偷跑過來和她說悄悄話的時候,她難以形容那是什麼感覺。
好像有點失望,又好像有點難過,更多的則是茫然。好像失去了方向一樣,茫然不知所措。甚至於,心底還起了一絲對姐姐的怨恨。
現在麼,看姐姐這個樣子,她釋然了。
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姐妹,她高興,她幸福,就夠了。
“陳公在河內打得很艱難?”坐在角落裡的劉野那突然說道。
王惠風扭頭看了她一眼,這也是個可憐人。
其實王惠風挺欣賞劉野那的。
和一般士人女子不同,劉氏的手掌心、手指頭上居然有老繭,一問,原來是拈弓搭箭導致的。而且她會耍弄刀劍、會騎馬,力氣很大,與一般的中原女子大為不同。
看得出來,她是那種野心勃勃之人,對權力有極大的渴望,但被陳公帶在身邊幾個月後,心氣受挫,迷失自我,渾渾噩噩,已經不是之前那副英姿颯爽的模樣了。
那可真是個害人精!
“野王有五千劉漢東宮侍衛,裝具精良,不是那麼好打的。”王惠風說道。
“這五千兵應該是劉乂的人吧?數月前劉聰遣冠威將軍卜抽率軍接管東宮,把這五千人調走。東宮四衛不反麼?”劉野那奇怪道。
“你聽誰說的?”王惠風驚訝道。
她完全沒聽說過這事,陳公應該也不知道。
劉野那低下頭,不答。
王惠風想了下,道:“可能東宮四衛隻是負責保護劉乂,未必是劉乂的人。劉乂多半刻意拉攏過,但肯定沒能全部拉攏,劉聰對這支部隊起了疑心,無從分辨誰忠誰奸,於是派來河內守城。”
劉野那點了點頭,道:“東宮四衛挺能打的,皆揀選各部、各郡精壯之士編練而成,上黨諸部就被選走了三百多勇士,步騎兩便。當年父親還在,看到勇士被選走,惋惜良久。這些人訓練有年,器械精良,大部分打過不止一次仗。他們若不降,野王又城高池深,很難攻破。”
會騎戰,還精於步戰之人,一個部落之中不會太多。
這類人在唐宋有個專有稱呼:“背嵬”,即部落頭領親隨勇士的意思。
“伱說得對。”王惠風說道:“所以陳公也沒指望能打下河內,他把石虎吸引過去,不讓他騷擾鄴城、白溝水就夠了。”
石虎已經率部西撤,被漢安西將軍劉雅喊回去的。
石獸其實很不情願,但軍令難違。再加上朝歌、枋頭、共縣一帶閉門自守,他也沒有太好的辦法。越過這些據點北上安陽、鄴城,則有以侯飛虎部黑矟軍為首的部隊把守各個要處,同樣很難攻取。
當地豪族又不願提供糧草,每至一地,待個三五天就要走。到了最後,也隻能破壞一下農田、水渠、房屋,泄憤一番,打馬而回。
現在聚集在汲郡西半部分以及河內一帶的匈奴兵馬其實不少了。
劉雅、趙固、石虎,步騎六萬有奇,比剛剛增兵到四萬人的王雀兒所部還多。
好在匈奴兵力較為分散。
軹關是通往河東的要塞,要分兵把守;
河陽(劉漢河陽縣)有一條隻能通人和馱馬的小路,可趨河東,要分兵把守;
連接汲郡的武德、山陽要分兵把守……
處處分兵,直麵王雀兒的兵
力就沒那麼雄厚了。石虎率部趕過來後,聚集在野王城內外的匈奴兵甚至還少於晉軍。
但晉軍確實也沒法攻取野王,做到牽製就不錯了。
王惠風以此判斷邵勳要來鄴城,其實是合乎常理的。
“來鄴城好啊。”王景風高興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