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胡人,不為漢人王朝效力。
石勒亂世殺出來的人,當然不會信這些玩意,不過不妨礙他用一用——曆史上他就以“自古誠胡人而為名臣者實有之,帝王則未之有也”這個理論麻痹王浚,自稱“小胡”,勸王浚登基稱帝,解救蒼生,他願意以藩臣之位奉之。
由此可見,這個理論還是有一定市場的,至少有人信。
此時許式提出,朱碩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宦海沉浮大半生,當然不會輕信這類朝廷發明出來勸降胡人酋帥的理論,但怎麼說呢,結合當前形勢,心裡又有些嘀
咕。
幾年前,匈奴勢頭正盛,數次圍攻洛陽,抄掠河南,征伐河北,無人可擋。但邵勳漸漸崛起,相持幾年之後,居然把局勢一點一點扳回來了。
難道真有天命?
隨即又想起七八年前轟動一時的“洛水斷流,真人乃出”的讖謠,心中愈發疑惑。
邵勳祖上三代都他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兵奴,怎麼到了他這一代,武藝出眾、軍略無雙,還會搞一手政治,莫非真是太白星精降世?
他越想越暈,越想越迷糊,甚至想跑出府登上高山,夜觀天象算一卦了。
“遊統乃幕府司馬,前些時日他征調了數千雜胡騎兵,屯於範陽西南之易水北岸,是不是爾等……”朱碩一邊說,一邊看著兩人的表情。
很遺憾,沒看出什麼來。
兩個人隻是看著他,笑而不語。
“儀祖!”朱碩不淡定了,提高了聲音,道:“你我什麼交情?怎麼還遮遮掩掩,不說實話?”
許式揖拜了一下,笑道:“丘伯何須追根問底?不妨捫心自問,浚府上上下下,可有願為王彭祖效死者?”
“自然是有的,不然他也坐不穩位置。”朱碩說道:“不過,確實不多,沒幾個了。”
有些人說話不中聽,但確實是為王浚好,可惜都被殺了,或被驅逐了。
在這些“殘害忠良”的事情上,朱碩也是出了大力,進了不少讒言的。
“丘伯,還猶豫什麼呢?”許式問道:“若無人惦記幽州便罷了,王彭祖這個破房子還能搖搖晃晃支撐下去。可若有人惦記上了,興許踹上一腳,房子直接就塌了。你半生積累,兒孫滿堂,難道要為王彭祖殉葬?”
朱碩眉頭一皺,這話說到他心坎上了。
溜須拍馬半輩子,搞到了這麼多錢財,若被人清算,可保得住?
無論劉曜還是邵勳騰出手來攻打幽州,王彭祖都毫無勝算,沒幾個人會為他賣命的——就憑爆發水災時不肯出一粒糧食賑災,他就已經完了。
作為王彭祖的親信,他朱丘伯在幽州的名聲可不怎麼好,與棗嵩半斤八兩,都是被人背地裡戳脊梁骨的貨色。
新來之人若殺了他倆,保管沒人求情。那樣的話,田宅、錢財、妻女都保不住,慘不可言。
唯一的辦法,就是及時跳船,為新主效力,興許能保住現有的財富地位。
“棗台產去過鄴城,是不是也……”朱碩心中已經有了傾向,又問道。
這次許式沒有回避,而是重重點了點頭。
朱碩仿佛泄了氣的皮球,久久無語。
良久之後,苦笑道:“長史叛了,司馬叛了,祭酒叛了,若我這個主簿再叛,王彭祖不但調兵無能,籌糧無處,一舉一動還為外人所知,他拿什麼贏?”
“罷了,罷了。”朱碩意興闌珊地說道:“我隻願做個富家翁,陳公若許,幽州便可兵不血刃。如此,百姓安逸,陳公也能少死傷些人馬。”
“定如朱公所願。”這次是盧詵出麵保證。
朱碩愣愣地看著他,心中有些忐忑,到最後卻也隻能長歎一聲。
其實他沒有什麼選擇,不是嗎?
為王浚效死是不可能的,那麼投匈奴?他們在河北的戰況不是很妙啊。
而且,自古以來確實沒有胡人當天子的啊,邵勳又是太白星精降世,英明神武,投他似乎是更好的選擇。
再說了,人家還送了禮呢。
收禮不辦事,可不是他朱丘伯的風格,會被人指責沒有信義的。
“陳公打算如何做?”下定決心之後,朱碩反而豁出去了,直截了當地問道。
“君附耳過來。”許式招了招手,說道。
朱碩起身湊了過去,默默聽著。
片刻之後,他驚道:“真真是好算計,好狠!”
許式哈哈大笑。
朱碩麵色陰晴不定,心中感歎連連,更是堅定了投靠陳公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