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永嘉九年(315)九月初四,中山國恒水(今唐河)之畔。
河麵上羽箭飛來飛去,時不時有人中箭倒地,痛呼不已。
更有那強弩安於河西,每一次發射,都帶著巨大的“嗡嗡”聲,粗大的弩矢攜千鈞之勢,穿透了河對岸的草叢,將一群舉著大盾的軍士射翻在地。
造了一半的浮橋之上,呼聲震天,箭如雨下。
屍體如下餃子般栽入河水之中,很快就沉了下去。
恒水西岸,百餘名先鋒驍銳已經衝了過去,未及結陣,就被迅猛衝來的匈奴騎兵衝散。
他們並未崩潰,三五個人一組,與匈奴騎兵絞殺在一起。
浮橋之上,援軍怒吼著衝過來接應。
岸邊的弩機、弓箭一刻不停地發射,肆意收割著人命。
河西岸的匈奴兵也知道到了關鍵時刻。從河間敗退回來的劉征身先士卒,帶著數千步卒衝了過來,輪番衝殺。
河東岸也急了,投入精兵強將,冒著弩機、強弓的殺傷,舉著大盾奮勇前進。
一時間,大河兩岸殺聲震天,雙方上萬將士以生命為賭注,在恒水兩岸舍命相搏。
戰至傍晚時分,有匈奴輕重騎兵相助,劉征終於挫敗了晉軍強渡恒水的企圖,將他們徹底擊潰,驅趕到了河對岸。
片刻之後,浮橋上燃起了衝天大火,昭示著今日廝殺的結束。
雙方各自後退百餘步,在營寨中舔舐傷口。
劉征抹了抹臉上的血,癱坐在地上。方才廝殺得太投入了,竟然脫力。
腳邊就是一具晉軍屍體,應該是先期強渡的精兵。
銀燦燦的盔甲,左邊腰間插著弓梢,沒有上弦。右邊則掛著個空刀鞘,刀已折斷,落在旁邊不遠處。
屍體手中還緊緊攥著長槍,打掃戰場的役徒怎麼掰都掰不動,最後隻能把手指割斷,取出長槍。
這便是邵賊的銀槍軍了。
如刺蝟般在橋頭結陣,非常難纏。若非輕重騎兵反複衝擊,步卒輪番圍攻,還真拿他們沒辦法。最終將其消滅,也是靠人命堆,唉。
河麵上起了大風,白浪翻湧。
上遊不斷有屍體漂下來,不但有人的,甚至還有戰馬屍體。
這應該是前幾天在上遊某處河段廝殺時陣亡的雙方軍士,沉入河底之後,又浮上來了——當然,若身上有鐵甲,可就要一直待在暗無天日的河底,葬身魚腹了。
“嘩啦啦!”遠處響起了水花迸濺之聲。
劉征扭頭望去,卻見一隊匈奴騎兵衝入了河內,試探水深。
在他們身旁,還有軍士拿著竹竿,測量水深。
“嘿!”劉征苦笑一聲。
中山王派來的這幫人還真心大,居然想渡河反擊,他老劉是不做此想了。
能守住恒水防線,保住中山郡城就不錯了。甚至於,他也不知道這條漫長的防線還能守多久。敵軍是會繞路的,此處打不動,自然會另選他處渡河——或許現在已經在這麼做了。
緩過來後,劉征拄著刀鞘站了起來,默默看著恒水對岸。
恒水以東的半個中山、高陽、河間儘失矣,章武多半也堅持不了多久。
打到現在,已至生死存亡時刻,唯有奮起一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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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劉征聽到匈奴騎兵步入河中的時候,恒水上遊某處,大群騎兵正在涉水而過。
他們的速度很慢,帶著幾絲小心翼翼,一群群地越過淺灘。
過河的兵士立刻四散開來,遠遠警戒。
後續的兵士則在河岸附近集結。他們的人數越來越多,一百、兩百、五百、一千……
到了最後,就連馱載著器械、食水、工具的馱馬也過河了,領頭的軍將才鬆了口氣。
輔兵從馬背上下來,立刻開始紮營。
營地有正規、粗淺之分。
正規的宛如城池,粗淺的就隻有帳篷、鹿角和拒馬槍了。
遊騎們散得更開了,遠遠放出去數十裡,輪番警戒值守。
其餘人則洗刷馬匹,吃些食水,保養器械。
戰爭中行止踏錯的每一步,都可能帶來滅頂之災,絕對不能輕忽。
他們是幸運的,一整晚都沒有遇到敵人。
第二日,士飽馬騰的兩千餘義從軍離開了營地,一人三馬,往西南方向疾馳。
九月初七,全軍抵達上曲陽(今曲陽)一帶……
沉悶的馬蹄奔馳如雷。
無情的箭矢揮灑而出。
粗長的馬槊渴飲鮮血。
正在行軍的步卒瞬間亂了套。
他們一共三千多,被石勒征發而來,前往上曲陽縣彙合他部兵馬,等待下一步命令。
從他們的服色便能看出,這是一支臨時征集的農兵。
農民和農兵是不一樣的。
石勒分田分宅的農兵,久經征戰,有統一發下的軍服,有精良的武器,其中不少人還有鐵甲、皮甲等裝具,訓練也非常充分。
他們和募兵唯一的差距,就是平時在家務農,閒時才操練或出征,有相當的戰鬥力。
但眼前這些人顯然不是,他們就是真正的農夫,訓練很不充分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