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河北胡漢雜處,早習慣了馬匹,但在看到大群騎兵衝陣時,依然驚慌失措。
隊伍裡有少許強兵,在軍官的指揮下圍攏起了輜重車,做殊死抵抗狀。但數量超過三千的雜兵卻大聲喧嘩,不知所措。
想逃,石勒軍紀嚴苛,很可能會被斬殺,且連累家人。
戰鬥,卻又沒那個勇氣。前些天還在家扛鋤頭呢,現在你讓我拿刀砍人?
於是僵在了那裡。
不過,當第一波箭雨落下後,軍法的威懾力頓時大減。
被當做逃兵斬殺固然可怕,但你也得抓得住我啊!
更彆說,現在不逃,立刻就要死,逃了,興許還能活得一命——萬一大胡被邵勳滅了呢?彆說不可能,他丟在鄴城的妻子估計都給邵勳生孩子了。
三千多人立刻潰散,往旁邊的山裡亂竄。
數百躲在輜重車內的軍士差點也被帶著崩潰,軍士們你望我我望你,臉上儘是蒼白之色。
義從軍奔了過來。
騎射手們哈哈大笑,繞著輜重車隊轉圈,準備好好享用美味的大餐。
西南邊又響起了馬蹄聲。
正散開隊形的義從軍將士臉色一變,匈奴人來了。
鼓角之聲響徹大地,旗號連連變幻。兩千餘騎慢慢收攏起來,嚴陣以待。
潰散的石勒步兵喜極而泣,又戰戰兢兢。
軍官們也緩了過來,連打帶罵將他們收容了起來,開始整隊。
既然僥幸逃出生天了,那麼就趕緊投入下一場賣命廝殺的戰鬥,直到戰死才能徹底解脫。
******
“這裡,這裡,還有這裡。”真定城內,石勒的手指在地圖上點來點去。
下曲陽、魏昌等地都發現了大股晉軍騎兵。
這說明什麼?說明賊將金正統率的那一路兵馬並未被恒水阻擋住腳步,至少他們的騎兵已經找到地方渡河了——或許還有步兵。
恒水防線隻能阻擋他們一段時間,但時日一長,終究要被其攻破。
說到底,還是兵力不足啊。
中山王曜隻帶來了兩批兵馬。
第一批七千餘步騎來得比較早,以馮翊羌氐、上郡鮮卑、匈奴為主,目前防守恒水的就是他們。外加河間、高陽潰下來的數千步卒,以及中山本地征發的兵士,總兵力三萬餘。
第二批由中山王親領,除了一萬匈奴騎兵外,還有數千上黨雜胡騎兵、太原等郡晉人步兵,總一萬六七千人。
老實說,石勒不知道中山王在弄什麼,也不知道朝廷在搞什麼。
決定河北命運的關鍵之戰,朝廷派過來的援軍隻有大約二萬四千步騎。
而就這二萬四千步騎,還沒全部投入戰鬥,至少有一萬騎被劉曜攥在手中,屯於真定以北的山麓地帶,據說是防備代郡拓跋鮮卑南下,甚至是幽州王浚渡過易水,南攻常山——此郡可是石勒與王浚曾反複爭奪的地方。
“中山王那邊有回信了嗎?”聽到有腳步聲入內,石勒頭也不回地問道。
“未曾。”上個月剛從幽州回來的刁膺答道。
“外間為何喧鬨?”石勒又問道。
“方才夔將軍率眾出城,擊潰晉賊,燒其攻城器械十餘輛,城頭軍士為之歡呼。”刁膺回道。
“嗯。”石勒點了點頭,繼續鑽研地圖,仿佛能看出什麼花一樣。
刁膺也看向圖上常山的山山水水。
賊將李重率三萬眾抵達城南,紮下營壘之後,便打製攻城器械,開始攻打城池,迄今已數日。
這是從南向北進攻的晉軍。
又有賊將金正自東向西,連收河間、高陽二郡,今被擋在中山郡的恒水一帶。若其突破此防線,再拿下中山郡城,則可進至常山城東,屆時兩路晉賊便會師了。
戰場局勢非常清晰。
打到這會,雙方都玩不出什麼花樣了,就隻剩下硬碰硬的正麵戰鬥。
大胡掌握的兵眾也不多了——常山及周邊總共隻有萬餘步卒、三四千騎。
仗打得不行,很多人就不願意賣命了。
李重、金正出兵前,大胡至少還能拉起一萬二三千騎兵,可戰爭爆發沒多久,這個數字就迅速下降到了七八千——不是戰死,而是部大們不願賣命了。
大胡、中山王二人加起來,也不過就四萬出頭的兵馬罷了,隻與晉軍一路相當。
實力很明顯處於下風。
好在到目前為止,隨著戰線的持續收縮,各處的兵力厚度慢慢增加,有那麼一絲穩住戰線的希望了。
至少,李重是啃不下真定城的,這次他們也不打算輕易撤退了。
至少,中山郡還在拚死抵擋晉人,戰況十分膠著。
至少,章武那邊還有希望——
“段部鮮卑怎麼樣了?可有消息傳回?”石勒果然問起了這事。
“五日前傳過來一次。”刁膺說道:“段涉複辰也南下了,於束州敗邵兵,斬其首級千餘,而今卻不知在何處。”
石勒的目光又落到了章武方向。
如果鮮卑人沿著晉軍空虛的後方突破、突破再突破,則局勢大有轉圜之處。
昨日中山王遣將率精騎數千東行,打算衝破晉人可能的阻截,突至章武彙合令狐泥部,如果能順利抵
達,那麼戰局或將迎來轉折——他方才等的就是這個消息。
但這個大穿插其實很困難,因為晉人也有數量龐大的騎兵,不一定能順利到位。
如今真正的破局希望,還是著落在段部鮮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