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孫緯被押解到薊縣的時候,見到的是人喊馬嘶的場景。
劉郢看到了孫緯,不自然地轉過了頭去。
人心裡有杆秤,縱然知道王浚不是玩意,作的孽很多。
比如縱容鮮卑人屠鄴城,死難者數萬;
比如縱容鮮卑人搶掠八千女子,最後沉於易水;
比如不散糧賑災,致使無數百姓餓死,等等。
但說到底他們仍是犯上作亂之輩,劉郢太年輕了,轉不過那道彎,心理建設沒做好,見到孫緯時居然有些慚愧。
“孫督護,請隨我來。”幕府從事中郎張輿上前一步,低聲說道。
孫緯看了他一眼。
張輿是名臣張華之孫。
武帝太康三年(282),範陽人張華回到家鄉做官,擔任幽州都督、護烏桓校尉、安北將軍。
在任期間,胡人紛紛來使,糧食連年豐收,幽州軍隊也被整飭了一番,可以說極大穩定了邊疆局勢,重塑了晉廷的威望。
如此名臣之後,居然也助紂為虐,奈何奈何!
孫緯絕望了,懶得再說些什麼了。當士兵們大量逃散,士氣跌落到穀底,他又被範陽豪族兵馬擊敗時,他的心就已經死了。
幽州之局,非人力可以挽回。
旁邊傳來了“沙沙”的腳步聲。
孫緯抬頭望去,卻見一隊又一隊的步卒離城而出。
張輿等人帶著他等在城門旁。
孫緯默默看著。
大軍過了很久,他數了數,大概不下五千。而在西邊的校場上,還有更多的步騎列隊而行,輜重車馬跟在後麵,忙碌不休。
“督護,大軍要出征了。”張輿見他感興趣,便解釋道。
“誰下的命令?”孫緯問道。
“司馬遊統。”
“誰下的命令?”孫緯再問一遍。
張輿歎了口氣,道:“車騎從事中郎柳安之。”
“柳?河東人?”孫緯一怔,問道。
“聽說是的。”張輿說道。
河東也是廣義上的河北——黃河以北。
孫緯聽說過河東柳氏,非常小的一個士族,不是每代人都能當官。這樣的家族,一個經營不好,就滑落下去了,河東柳氏原本就是如此。
不過現在看來,這個家族傍上了大腿,上升勢頭非常好。
他們也有人在匈奴那邊為官,分仕兩頭,誰發展得好未來就代表河東柳氏。
柳安之此人,他沒怎麼聽聞過,不太熟。看他堂而皇之來幽州發號施令的模樣,想必深得邵勳信任,已經壓過遊統一頭了。
“柳安之可有韜略?”孫緯又問道。
張輿有些愣怔,下意識問道:“督護可是要降?陳公說過——”
“免了。”孫緯擺了擺手,道:“我隻是擔心柳安之不會打仗,把幽州子弟葬送罷了。罷了罷了,和我也沒關係了。”
孫緯低下頭,長歎一聲。
站錯了隊,不光他要死,全家老小都逃不過——好在夷三族的規矩已經沒了,不然更慘。
“督護何必嗟歎?”城門內又駛出了連綿不絕的糧車,眼見得一時不能進城,張輿便多說了幾句:“若王公還在幽州,你覺得百姓會好過嗎?蝗災、旱災、水災之時,王公賑濟過百姓嗎?說句難聽的話,若王公愛護百姓,勉力賑濟,會有那麼多人投奔慕容鮮卑嗎?”
這句話問到點子上了。
王浚不但不管跑來幽州躲避戰亂的冀州百姓的死活,幽州本地百姓的死活他也不在乎啊。十年間白白給慕容鮮卑送了幾十萬人,這些人口現在都被慕容氏安置在他們的地盤上,且耕且牧,為其提供資糧。
早晚有一天,實力大增的慕容鮮卑會忍不住進據幽州,屆時何人抵擋?
孫緯沉默不語,目光茫然地看著城門。
兵馬仍在出城。
步卒、輜重營之後,還有臨時征發的薊城百姓,個個哭哭啼啼,遠遠相送。
這些百姓不是去打仗的,而是充當轉運糧草器械的役徒。
征丁都征到薊城百姓頭上了,看來這次是動真格的。
但他們屢次敗於石勒之手,真能打勝仗嗎?
現在的幽州兵,已經不是以前的幽州勁旅了啊。
過兵一直過到了傍晚時分,搶在城門關閉前,張輿將孫緯押到了幕府,派人看管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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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當孫緯看到薊城兵馬南下時,屯駐於易水北岸的數千兵已經過橋南行了。
領兵之人名叫孫播。
巧了,和孫緯是同族,都出身新城孫氏——新城縣漢時隸涿郡,晉時為北新城,屬高陽國,在易水南岸。
孫氏祖上是後漢宦官孫程,因功與其他常侍、黃門十九人共封侯,食萬戶。
孫程死後,弟弟孫美、養子孫壽分其爵位、食邑。
百餘年後,孫家已經在北新城紮根,成了地方上一個介於寒素、豪強之間的家族,職業從宦官變成了兵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