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十月之後,天氣驟然轉寒。
剛剛抵達河南、滎陽的流民頓覺支持不住,一片哀嚎。
他們多為並州人,胡漢皆有。
從河東、平陽兩地出奔,一部分去了關中,一部分下弘農,一部分則去了上黨。
劉漢朝廷並非不賑災。但正如邵勳苦惱行政效率低一樣,劉聰也很蛋疼。再加上匈奴本身不富裕,底子薄,賑濟糧很快就被消耗得七七八八,外逃的百姓還是一大堆。
跑去關中的被劉粲吸納了。
關中東部和平了幾年,也沒遭什麼災,有點積儲,吃下了很大一部分。
跑到弘農的隻能說還湊合。
王彌打土豪分田地多年,清理出了不少田畝,積攢了部分錢糧,趁機吸納壯丁健婦,授田安置,擴大自己的勢力。
是的,他隻要壯丁健婦,老弱不怎麼要,甚至還有被宰殺充當肉脯的。剩下的一哄而散,翻山越嶺,跑到新安、宜陽一帶,倒斃於途者不可勝數。
這部分人被大將軍府兩位督護之一的邵慎收攏,將養一番後,送往廣成澤。
近幾年大戰,廣成澤出動了很多屯丁,死傷慘重,再加上部分人改編為屯田軍,種田人手奇缺。
老弱婦孺固然氣力有限,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種地,湊合著用吧。
向東跑的流民,一部分人被上黨、太原匈奴控製區的豪族、部落酋長吸納,一部分投往晉陽。但去年劉遵帶著胡漢百姓三萬家南下,劉琨也沒餘糧了,根本吸不動。
跑到這裡,流民們的糧食已經消耗得七七八八,但沒辦法,隻能繼續向東,奔向河北,翻越太行山後,成功抵達那邊的寥寥無幾。
另有相當一部分自太行陘、白陘、軹關陘入河南,被劉雅收攏了一部分,剩下的投奔河陽,進入河南郡,再被整體移送至滎陽安頓、休養。
休養一段時日,恢複部分精力體力後,又被太守遣兵護送至陳留,今天來的是第一批,共五千戶、一萬二千餘口人——正常來說,一戶五人左右。
棗嵩看著他們瘦得皮包骨頭、雙眼麻木的樣子,饒是見慣了生死,也有些沉默。
流民不會等到糧食吃光才逃荒,那樣多半死於非命,也不會有在各處亂竄的流民軍了。
事實上,他們多半由地方士族、豪強帶領,帶上一切必要的東西,比如存糧、牲畜、農具、種子等,往沒遭災的地方逃。
路上可能會劫掠,打破一個小莊園、土圍子能獲得糧食,打不破的話,能減輕糧食壓力,死掉的人還能變成食物。
有時候會在某地短暫停留,耕作數月、半年乃至一年,然後繼續跋涉,有點類似遊耕遊牧的乞活軍。
這是大晉朝特色,組織嚴密的以宗族血緣為紐帶的流民軍,甚至官方流民軍……
“……並州賊中,黎元饑饉,相率歸順。須資綏撫,乃得安存。今委河南尹盧晏、滎陽太守杜耽擇便處安置,施糧賑濟,並量置兵馬防護,不得有誤。”大將軍幕府西曹掾樓休當眾宣讀了邵勳的命令。
在場的滎陽太守杜耽、中牟令陸榮等人齊聲應命。
棗嵩作為梁國左民曹尚書,又小聲補充了句:“流民將養完畢後,國中會派將官、軍兵前來搬取。”
杜耽笑著應是。
樓休則多看了陸榮兩眼。此人原為南陽葉縣丞,今年剛被拔為中牟令,當時手續還是他辦的。
西曹掾主官吏任用,本身沒有決定權,但手續要經過他們,相當於人勞部門。
與之相對應的是東曹掾,主二千石以上官員的任用。比如杜耽出任滎陽太守,就由東曹掾辦手續,西曹掾是辦不了的,級彆不夠。
東西二曹其實級彆並不高,也沒有決定權,不屬於政務官,但卻是相當關鍵的事務官,由陳留樓氏這種寒素士族出任,似乎成了一種趨勢。
作為梁公的門生,還是東海鄉黨,陸榮在葉縣丞的位置上乾得並不好。不是他不努力,實在是地方上錯綜複雜,作為一個東海人,在葉縣還沒有任何門路和人脈,他能乾得出色就有鬼了,更彆說縣丞本身就是縣令的佐貳官員了,天生難以出彩。
但梁公依然信任、看重他,將其調到中牟這麼一個曾被反複蹂躪的地方擔任縣令,足見愛護。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壞事了。
自長沙、河間、成都三王混戰以來,滎陽就屢遭兵火。隨後是東海王與匈奴的反複拉鋸,再接著是陳公與匈奴在此拉鋸。算算時間,差不多打了整整十年。
長達十年的戰爭,其破壞性是巨大的,以至於李矩等流民帥看中了這片白地,以至於不少關西流民跑來此地耕作。
陸榮到中牟擔任縣令,比葉縣應該會容易許多。
樓休宣讀完命令,很快便離去了。
棗嵩則留了下來,道:“此事頗為緊要,萬不能疏忽。滎陽糧食可夠支用?”
杜耽猶豫了下,最終決定實話實說,畢竟這事太大,萬一搞砸了問題很嚴重,隻聽他說道:“不太夠。先前送了二十萬斛糧豆入京,解洛陽之危厄。梁公欲伐青州,囤積糧草,本郡也發了二十萬斛,由度支楊校尉順大河而上,送至濟北儲存。汴梁修宮城,滎陽亦襄助十餘萬斛糧、四萬束乾草。前番還有匈奴潛渡而來,燒殺搶掠……”
棗嵩想了想,覺得滎陽確實困難。
這是司州屬郡,要供養朝廷的,負擔本就很重了,卻還得支持梁國,日子確實不好過。
“先儘量籌措。”棗嵩說道:“亂世之中,人最重要。挺過今明兩年,就能支應過去了。滎陽鄭氏、潘氏等大族,府君可能壓服?”
杜耽臉色有點糾結,想了想後,發狠道:“濟世救人,此乃大義,若有誰抗拒,便是喪心病狂,我儘力籌措。”
棗嵩肅然起敬,道:“一切儘付予府君了。”
“尚書放心,定將流民安頓好。”杜耽說道。
京兆杜氏雖然出過杜預,到底是關中士族,在滎陽的影響力十分有限。靠人情來說服人家是有點困難的,還是得軟硬兼施——其實,鄭氏、潘氏等大族也沒太多糧食,隻能籌措一點是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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棗嵩在滎陽、河南二郡奔波了二十天,當他回到汴梁時,已是十月下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