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如果梁公不攻河北,石勒會有一番造化吧。
如此,郭榮就能趁機崛起,在河北自成一係,將太原郭氏變成鄴城郭氏也說不定——很多士族的分家,如清河崔、博陵崔、潁川庾、新野庾,多半如此。
“樂平鄉間還不錯。”溫嶠勒住了馬匹指著山坡下的一個小盆地,說道:“數百家伐木夯土,築起城寨,聚居於此。農田井井有條,灌渠四通八達,山坡之上還放養著諸多牛羊馬匹,果園亦不少見。昔年在晉陽,韓府君屢次送糧而來,真是慚愧。太原膏壤,困乏無糧,反倒是這連綿數百裡的山川之中,擠出了大批資糧供給晉陽軍士。”
郭榮聞言默然。
樂平其實比晉陽先陷落。更準確地說,匈奴人來了後,隻小打了兩仗,鄉間豪族們便集體拋棄了韓府君,投降匈奴。
劉琨本來就沒多大地盤,樂平一降,晉陽愈發難以自持。
如今梁公聲勢日盛,大有吞食天下之勢,樂平豪族估計又要故伎重施,再玩一次城頭變幻大王旗了。
這世間,竟無幾個忠心耿耿之輩,全都是門戶私計,包括他郭榮。
也彆笑他們膝蓋軟,動不動投降,實在是一旦起了兵戈,就不知道何時能結束了。期間會發生什麼事,誰都不敢保證,家族就此破滅也不奇怪。
郭榮身後還有幾個太原豪族子弟,見狀心中黯然。
和平年代,他們更加富庶,可隨意鄙視樂平這類山區郡縣。可一旦戰爭爆發,太原又是各方焦點,日子苦不堪言。
而今隻希望快點結束,重歸太平世道,他們可趁機多搶占些土地,再把流民招攬乃至扣押下來,增強自家實力。
如此,即便將來梁公落敗,匈奴或彆的什麼勢力——如拓跋代國——再來,他們討價還價的能力也會更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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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一行人秘密抵達陽曲,入住郭氏塢堡。
郭榮等人四處奔走,積極聯絡。
溫嶠膽子比較大,甚至派心腹隨從一員,晝伏夜出,前往祁縣,聯絡留守北方並未南渡的溫氏族人。
七月初三,郭榮回來了一次。
“太原王氏沒敢聯絡。”郭榮說道:“他們與匈奴糾葛太深了。雖說如今人心思變,但我不敢賭。”
“無事,你做得對。”溫嶠說道:“為免泄密,那些小族土族就不要聯絡了。一旦有變,他們反應非常快,隻會跟著大族行動。還有什麼消息?”
“鎮守晉陽的是新來的劉漢宗室,名‘劉雅生’,有眾數千落,又收攏亡散山間的流民三千餘戶,分地置宅,屯於城外。”郭榮說道。
“劉雅?”溫嶠一怔。
“不是劉雅,是劉雅生,和劉雅沒甚關係,隻能說是同族。此人是偽太子劉粲的人,粗鄙無文,擅騎兵。”郭榮說道。
溫嶠無語,這都什麼破名字。
“還有什麼?一並道來。”溫嶠說道。
“劉粲今年又帶了一批百姓西遷。”郭榮說道:“不光有諸郡胡族,還有河東、平陽漢民丁壯,很多塢堡破財消災,出了些錢糧、牲畜、人丁,讓劉粲帶走了。平陽那邊還在收攏之前亡散的胡漢百姓,悉發往關西,匈奴這是在留後路。”
“劉聰還留在平陽?”
“還在。多日來,一直巡視各地,勸課農桑。農閒之時,操練兵馬,整修城塞。這是著急了。”
“都打到這份上了,他當然急。”溫嶠笑道。
“還有一事。”郭榮繼續說道:“晉陽盛傳劉粲攻南安、天水二郡,已破南安,遂圍天水。司馬保力不能支,涼州張寔遣步騎一萬五千餘人來救,天水之圍方解。劉粲這會應在南安郡與涼州兵對峙,不知結果如何。”
“涼州內部不穩,自保之時或能力往一處使,一致對外,可若救援秦州,我看他們也不願意。也就張安遜忠貞許國,才能勉力驅使他們罷了。”溫嶠歎息道。
郭榮也有些遺憾。
其實張軌還活著的時候涼州就有過內亂,鬨到了刀兵相見的地步。最後張軌靠著朝廷給的名義,穩住了局麵,一一掃平挑釁其權威之人。
張寔可沒有父親的威望,內部虎視眈眈的人非常多,他也很難。
“彆管那些了,眼前之事要緊。”溫嶠回過神來,麵容嚴肅地說道:“為今之計,當廣蓄糧草、軍資,勿要輕舉妄動。一旦時機成熟,方可發動。若按捺不住,弄巧成拙,可不一定有人來救,可懂?”
郭榮點了點頭,忍不住問道:“何時可動?”
“我亦不知,等待梁公之命。”溫嶠說道:“太原諸族將來是上升還是沉淪,就看這一把了。隻要做得好,梁公自會看見,王太尉也會為你等請功的。”
郭榮心中一動。
這已經不是暗示了,而是赤裸裸地明示。
溫太真是王夷甫的人,聯絡太原諸族一起反正,也是王夷甫的功勞。
這是在點醒他們呢,讓他們知道自己到底站在哪一邊。
郭榮無端打了個冷戰。
這種事,比打匈奴還恐怖,更血腥。但他們有選擇麼?好像也沒有。
尤其是太原郭氏,彆人已經把他們看作王衍的人了吧?辯解都無用,畢竟王家主母就是太原郭氏女呢。
沒招了,衝吧,興許有潑天富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