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衍接到消息時正在午睡,聞訊急忙起身,喊上同為留守朝官的大鴻臚王敦,一起驅車前往宮城。
守禦宮廷的侍衛已經逃散一空。
宮城內外,全是上官巳帳下的洛陽中軍士卒。通報身份後,被許可入內,但隨從都被下了器械,留在端門之外。
王衍、王敦二人徐徐入內,一小校帶著數十甲士護衛於側。
王氏兄弟靜靜觀察著。
入眼所見,到處是大包小包甚至載著滿車財貨的士兵。
他們喜氣洋洋,高聲談笑,看著滿滿的“戰利品”,嘴都笑歪了——既然劫掠皇宮就能收獲如此之大,何必去和鄴兵打生打死呢?
遠處還有煙霧升騰而起,似乎是昭陽殿的方向。
“王仆射且放寬心,皇後、嬪禦那邊,已遣專人守衛。將軍有言在先,擅自衝撞者殺無赦。”小校看到王氏兄弟臉上驚愕的表情後,低聲解釋了一番。
“上官將軍真乃純臣。”王衍不陰不陽地說道。
“忠勇為國,令人感佩。”王敦亦笑道。
二人的話搭配上皇宮裡的煙霧,當真令人啼笑皆非,都是老陰陽家了。
但他倆也不敢直言斥責。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王家人可沒有舍生取義的精神。
在石勒的屠刀之下,所謂名士,其實盛名難副,一下子就現了形,跪舔起來無比絲滑。
石勒的刀是刀,上官巳的刀同樣能殺人。隻不過後者比較熟,可以討價還價一番罷了。
太極殿很快就到了。
這裡的士兵更多,看著還算有點規矩,崗哨林立,刀槍森嚴。
王衍平複了下心情。
他雖然無恥,但人老成精了,善於在外人麵前控製情緒。
這兩年多來,洛陽的情形真的和外州不一樣了。
滿城的武夫勁……卒,動不動奸淫擄掠,殺人放火,幾乎快要由他們做主了。
若說哪個城市最不像大晉的話,一定就是都城洛陽了。
在外州,世家子們可以遊山玩水,吟詩作賦,欣賞林中美景,領略山川風華。
累了,可以躺在竹林裡,聆聽風吹竹海的美妙聲濤。
煩了,可以不顧儀容,自得其樂地嬉遊於丘邑市井間。
怒了,可以真性情罵人,讓自己心念通達。
但這一切,在洛陽都行不通。
張方不會和你廢話,他手底下的兵更是粗俗無比。
你展現魏晉以來的士人風度,他不懂,他隻在乎舌尖上的感覺。
上官巳或許好一點,但究竟怎樣,還得見了麵才知道。
不得已的話,還是得哄。
“王仆射至矣。”上官巳聽到通報後,快步從太極殿內走出,哈哈大笑道。
很快,他似乎才發現王敦一般,矜持地點了點頭,道:“處仲也來了啊。”
小人得誌!
王敦臉色一變,有些惱怒,很快又平複了下來,先向上官巳回禮。
上官巳向王家兄弟一一回禮。
“上官將軍奉太子而歸,功莫大焉,卻不知有何謀算?”王衍問道。
上官巳微微有些愣神。
其實他也沒想明白,隻是下意識想做些什麼罷了。
之前還恥笑糜晃、滿奮、苗願三部兵馬,沒有一部試圖控製皇宮,現在被王衍這麼一問,覺得好像沒多大意義,畢竟天子還在呢。
“洛陽不可一日無主。”上官巳憋了半天,就蹦出了這麼一句話。
王衍心下有數了。
從見麵開始,到方才的對話,他已經探知了一點上官巳的分寸和底線。
於是問道:“上官將軍意欲何為?”
“天子巡幸於外,自然要奉太子監國。”上官巳說道。
王敦心下暗哂,這是在害太子啊。
如果是天子下詔,令太子監國,那還說得過去。
可如今被一群武人擁立監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太子隻要不傻,都不會同意的。上官巳完全就是亂來,貪婪本性發作之下,欲效漢末董卓舊事?
“上官將軍固然一片忠心,但他人卻未必能領會啊。”王衍歎了口氣。
“這卻要王仆射幫忙了。”上官巳逼視王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