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未能說完整惜彆之語,陸玉音的手驀然垂下,眼中溫柔光芒消失,即使是經過百回這般場景,一顆心仍是再次變得更冰冷。
將要如履薄冰的人是她,母親卻對她的安危視而不見,隻惦記姐姐。
婦人專心誦佛,陸玉音默默係上鬥篷,哪怕知道對方不會在意,對著虛無空氣,繼續囑托:
“娘,我走了,要是沒收到我們的信也彆急,快到冬天了,凡事彆出頭,以後要是下雪了,你有膝蓋脆弱的毛病,走路千萬小心,跌不得。”
陸玉音低聲說完,一刻不停,轉身出門,繞過樹樁,借著月色找到一匹棗紅大馬。
牽馬的姑娘跟她身形三分像,一言不發進了屋,戴上那副剛卸下的鎖鏈。
風聲掩蓋一切,深秋的寒夜中,沒人發現陸家二小姐悄悄換了個人。
陸家二小姐體弱多病,外人聽聞她有著跟大小姐相似的美貌,卻因久藏深閨而不得一見,久而久之,也就忘了她這個存在。
說到“陸家小姐”,所有人都隻會想到陸熙儀,連親近之人也因陸家夫婦態度而不理會陸玉音,在流放途中,誰會再注意到蓬頭垢麵的犯人中稍有不同的一個呢?
一離開差役管轄察覺的範圍,陸玉音直起身體,狠抽一鞭,讓這匹汗血寶馬撒開蹄子,夜馳百裡。
她恨不公平的命運。
姐姐先出生,她因在娘胎裡多待了一會兒,胎位不正,讓早已精疲力儘的母親吃儘苦頭而被爹娘不喜,出生後體弱多病,更不如健康活潑的姐姐會撒嬌討人喜歡,從此命運便因走向了南北兩端。
一個如星越來越明亮,一個如海中沙石,越來越受折磨衝擊。
鬥篷下的她被風吹得頭腦發漲,渾身冰冷,可漸漸的,陸玉音一刻不敢鬆懈,雙腿夾緊馬腹,在月色下飛馳如箭,渾身既在這種高度緊張和興奮下燥熱起來,也因腹中空空而抽搐發抖。
狂奔一夜,這匹能用來送八百裡加急奏報的寶駒也有些腿肚發軟,陸玉音喘息不止,“籲——”
已出州界,陸玉音棄了官道,奔入地勢較高的山林,她抬頭望向漫天即將消散的星光,心急如焚。
新科狀元郎顧景楨已被陛下欽點入翰林院,因回鄉侍奉病重的祖母和祭祖,不得不推延上任時間。
彼時剛一放榜,天下人皆知他與陸家小姐定了親,甚至收到太後的祝福賀禮,隻等新科恩賜,好事成雙。
沒想到陸家事發,陸顯宗身死獄中,一族流放,這時顧景楨正攜未婚妻在家鄉祭祖,聽聞抄家流放的旨意,陸家小姐當即暈厥。
幸好陛下聖明,陸家小姐與顧景楨的關係天下皆知,既是他人婦,又有顧家作保,何必再傷新賢的心?因此尚未對遠在千裡的陸家小姐做出任何決定。
陸玉音不知道當時陸熙儀真的暈倒了嗎,但她想這多半是傳言。
雖然陛下態度不明,陸熙儀隨顧景楨的北上之路坎坷,等到了京都,還要等待陛下決定懸在陸家小姐脖子上的刀是否落下。
陸熙儀當然不會坐以待斃,這如履薄冰的苦差事便落在無人在意的陸二小姐身上。
若是免罪,陸熙儀有法子回來,若是有罪,刀下亡魂是陸玉音。
母親的默許,姐姐的暗迫,她沒得選。
陸家流放西疆,顧景楨自南而北上,不同的方向,相去千裡,唯一最近的地方,便是離此地千裡之外的雲州的西江洲頭,此處因地勢高險,又有晨時內海漲潮助力,先跑死一匹汗血寶馬來了州界,再從此江上沉舟而行,瞬時百裡。
雖兩地千裡,一夜之間,偷梁換柱並非不可能。
陸玉音站在山上,終於看到浩蕩湍急的江水,心頭無故也激動澎湃起來,月光使水麵如鏡反射出光芒,看起來天色都變得明亮,實際上還遠未到天明。
她強忍著沒回頭看倒地抽搐的紅馬,害怕那就是她往後兔死狗烹的下場。
陸玉音忍不住有些急躁,順著險峻山坡滑下,跌了也不顧,連滾帶滑終於到底,在怪石嶙峋的山壁間找到係住的一葉扁舟。
濤濤江水的隆隆聲震耳,近了才會意識到它的可怕,但陸玉音隻猶豫一瞬,便立刻跳了上去。
濺起的水花冰冷,洶湧江浪立刻讓她失去平衡,大股大股寒冷水浪衝得她皮膚發紅,陸玉音打了個激靈,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