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過往(1 / 2)

烏金西墜,霞光蔚然如火,燃著最後一寸熾熱,似要給這即將到來的寒夜延緩一絲溫度,歸林的倦鳥抖著黑羽沙啞嘶鳴也像在提醒行人莫在耽擱回家的步子。

阿翎瞧著那逆著歸途穿越車馬向她而來的人。

她穿著一身單薄但嶄新的紫色綢衫,一頭銀發如同記憶裡那般一絲不苟盤著個低髻,渾身上下沒有多餘裝飾。

隻耳上帶著一對很少見的緋蝶石耳墜。

緋蝶石顏色像珊瑚花紋似蝴蝶,瞧著好看新奇卻不值錢。

魔域隨便一塊空地上扒拉兩下都能找到,隻是這石頭又硬又脆,要穿洞做成耳墜有些困難,尋常也無人想著要用這石頭做耳墜。

當初阿翎一點點地打磨,花了一個月才穿成功一對,送給了眼前的女人。

那時候她喊她娘,這不是阿翎送給‘她娘’的第一份禮物,卻是最後一份。

阿翎瞧著已經走到了麵前的女人,她眼裡的水光在日頭下格外的刺眼,刺得阿翎彆開了眼,低頭望向她那雙臟兮兮的鞋。

在瞧見那薄的就剩一半的鞋底時,阿翎蹙了蹙眉心。

“阿翎,你沒事了,傷都好了嗎?”金絲柳一到跟前就急切地問道,說著話還要伸手去檢查阿翎身上的情況,一如從前阿翎小時候,從外頭受了傷回來那般。

阿翎退後一步,躲開了她的手,冷眼瞧著眼前的女人,直把人瞧得動作一頓。

金絲柳僵在空中的手顯得有些倉皇無措,虛虛握了握,什麼也握不住,頹然地垂了下去。

“我聽說你受傷了,霍家我不能去,我就是,就是有些擔心你......”金絲柳聽著阿翎受傷了就想去瞧,但當初霍老爺要她發過誓不可踏進霍家半步。

阿翎嗤笑一聲:“霍振也成你主子了?這麼聽話怎麼不給他去做狗!”

金絲柳聽懂了這話裡的諷刺,阿翎罵她的話她並不在意,隻是見到阿翎提起她主子時臉上的輕蔑嘲諷,有些不悅。

她知道阿翎是在怪她,可是她欠主子一條命,她不得不還。

“阿翎,不可——”

阿翎揮手打斷她要說的話:“我不管你哪個墳頭冒出來的,想給人當娘也得問問彆人願不願意,怎麼,還以為是從前呢啊!”

想到從前,阿翎死死壓住心底的委屈,不叫對方看出她此刻心底的難過。

她的心不知道是不是隨著她的年紀一道退化了,怎麼還脆弱了起來了。

她還以為重生一次,她的心該是很硬很鋒利了,卻不想全是花樣子,隻一句話就叫她用石頭圍起的心牆全碎了。

碎了的石頭裂片,還割開了心裡一道縫。

細細的血液滲透而出形成一條細線,牽引著她又回憶起了那充滿血腥味的小時候,那危機四伏但也是她同‘娘親’相依為命的歲月。

她記得她有記憶以來,‘娘親’就在帶著她逃亡,隨時隨地,有時候在吃飯,有時候在玩耍,更有時候在睡夢裡就被‘娘親’匆匆抱起,護在懷裡,四處奔逃。

關於小的時候這段歲月,她記憶最深的就是金絲柳的懷抱,很暖,她的心跳總是讓她能在顛沛流離裡也不擔心自己會被拋棄。

後來漸漸長大,那種逃命的危機越來也少,她們逐漸的也能在一些地方住上一段日子。

雖然隔一段日子就要搬家,她們永遠積累不下什麼家當,住的地方也永遠空空的,但是阿翎很滿足了。

隻要能同‘娘親’一起,她覺著在哪都是家。

金絲柳並不是個溫柔的娘,阿翎也不是個乖巧的孩子,幼年的經曆讓她的膽子各位的大,也格外的能闖禍。

她是被金絲柳揍著長大的,但是那時候,阿翎以為那都是因為‘娘親’愛她。

她記得有一次,她十分想要一個同她長得很像的糖人,吵著不願意趕路,那一次‘娘親’狠狠揍了她一頓,把她打得無法反抗了才扛著她,帶她搬去了新的地方。

阿翎為此好幾天沒同她‘娘’說一句話,那幾天她‘娘’也一日回的比一日晚,每次回來那拿鞋底都被磨沒了一半。

幾天後,她‘娘’帶著一臉的傷回了家,小心翼翼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著的糖人:“諾,給你,以後不準再這麼任性了。”

那糖人直到化了,阿翎都舍不得吃,拿了個撿來的琉璃罐小心收了起來。

後來阿翎才知道,她‘娘’為著能買那個糖人,混進碼頭去扛沙袋,後被發現了是魔物,差點沒被打死。

受了傷的她,還走了三十多裡路去了阿翎吵著要的糖人攤買了她心心念念的糖人。

阿翎在那之後再也沒吵著想要什麼過,那日給她‘娘’磨破皮的腳底上藥,她還在心裡發誓,以後要給她‘娘’買好多鞋,絕不讓她在穿這種沒了底的鞋。

阿翎從回憶裡掙紮著跳出來,低頭看著金絲柳嶄新的衣裙下頭那雙鞋底磨掉了一半的鞋,心鈍鈍痛了起來。

也不知道她這衣衫從哪兒借的,她從來都是個好強的人。

“阿翎,是我的錯,你恨我怪我都是應該的,隻是換孩子的事是我一個人做的,同小主人並沒有什麼關係。”

“阿翎,既然你已經回了霍家了,日後大家相處在一起,不若就此放下,好好相處,小主人她也是個極好的人。”

“阿翎,你也是個好孩子,你們一定能處成一對好姐妹的。”

阿翎心裡滲透著血絲的縫隙,隨著這一聲聲的‘阿翎’,逐漸被生生扯開了更大的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