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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帝城正下著淅瀝的雨,人間籠罩在煙霧之中,素雅的油紙傘為這灰蒙蒙的世間平添了幾分煙火,行人穿過棧橋,步履匆匆,流逝的時間便在傘間穿梭而過。
有人黃粱一夢,大夢初醒;有人迷戀紅塵,風花雪月;有人迷茫無措,彷徨不定;有人洞察世事,冷眼旁觀。唯有沉寂在煙雨中的白帝城,諦聽著一代又一代人的新生與凋亡。
白庭深寫完一篇《蘭亭集序》,望了望窗外的青蔥掩映,忽覺心底一盞新愁如潑墨,思緒煩亂,不願再待下去,於是向俞昌和告辭,說自己想要外出走走。
俞昌和剛沏好了茶,有些詫異地看向他:“誒,你這小子,今日怎麼走的這麼早?”
“大抵是雨落之聲煩心,不想再練字了,便想出去散散心。”
俞昌和盯了他半晌,長歎一聲,揮揮手便讓他離開了。
心不靜自然練不好字,隻不過他找的借口未免有些拙劣。什麼雨落之聲煩心,分明是自己本來就懷揣心事,借題發揮罷了。
所以當白楓舉過來時,屋裡隻剩下俞昌和聽雨品茗。不用他解釋,白楓舉知曉白庭深是算準了時辰,想要避開他,所以提前溜掉了。
“我說,奚臣。你彆把孩子逼太緊了。”俞昌和瞥了一眼白楓舉,“他雖嘴上不說,但他心底憋屈的很,連我都看出來了。”
白楓舉垂眸,疲倦之色於眼角乍現:“先生也認為奚臣做錯了?”
“孩子心氣高,你讓他短時間結交一群權貴,他自然是不願的。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心急練不了好書法——你太心急了。這事要慢慢來。”
這樣的道理,白楓舉怎會不懂呢?可時間的緊迫,又怎能允許他慢下來再教導白庭深個十年八年?“往日裡太縱容他了,才將他教成這目中無人的性子。是我的過錯。”
俞昌和哂笑,默默喝了一口茶,沒有接話。
白庭深撐傘,走著走著便來到了朱禧街,舉目望去,從雲倦樓裡出來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正是楚行舟。
此時的楚行舟心下困惑,蘇牧竟然會進雲倦樓?
方才她在大街上看見蘇牧的身影,本想和他打個招呼,但是見他踏入了雲倦樓。
於是自己也進了雲倦樓,偷偷溜進一個角落。眼見老鴇十分殷勤地上前,與蘇牧說了幾句話,便招呼來了一個姑娘——正是桃夭。桃夭垂著頭,看不清她臉上神情。不過蘇牧看著她的眼神……委實不像是其他客人的眼神,反倒像摻雜著無奈和思慕的情緒。
楚行舟想到上回幾人在一塊兒吃飯的時候,蘇牧對桃夭的表現就很不對勁。她似乎猜到了什麼,但還是不想妄加揣測,於是又偷偷溜出了雲倦樓。
她停下腳步,正凝眉思索著,哪裡曉得跟前走來了一個人。抬步欲走的時候,眼見得快要撞上去,才急忙停下了腳步,抬頭看——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麵如冠玉,清冷如仙的一張臉,除了白庭深還能是誰?
二人沉默地站了許久。
楚行舟心裡可叫個尷尬啊,她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站著也不是,走了也不是。也不知道怎麼辦了才好。
還是白庭深先開了口:“本官不知,楚編修愛來秦樓楚館做個風流之人?”
楚行舟訕笑著:“小白大人,您誤會了。下官隻是附庸風雅,走到這兒了就看看,看看……”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淡定淡定……
白庭深反倒勾起了一抹笑容:“想不到楚編修還有這種癖好。”
是了,白庭深知道她是個女人啊。
楚行舟這一下連辭官之後在哪個犄角旮旯裡生活都想妥當了。
於是她試著轉移話題:“小白大人,您怎麼也走到這兒來了?”
白庭深的笑容淡了下去,又恢複了昔日的冷漠:“無甚,出來走走。”
“哦、哦。”楚行舟轉了轉眼珠,指著雨道,“小白大人,下官記得,長明橋那裡是個賞雨的好地方,您可以去那裡走一走!下官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等一下。”白庭深喊住楚行舟,“既然是你提出的,你怎麼還先跑了?”
“啊?”楚行舟驚訝,“您讓下官帶著你去嗎?可是論起白帝城……您不是比下官更熟悉麼……”
“走吧。”
白庭深根本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官大一品壓死人啊。
白庭深這官品足夠壓她百回千回了。
罷了,她忍!
二人向長明橋走去。
白庭深撐傘望著落雨,身旁的行人穿梭而過。有的時候,一個人在望雨,他是想掩埋什麼,可最後忘卻了,他本不需要掩埋,因為無人能窺探。
楚行舟走在他身後,總覺得這人身上有股生人勿近的氣息——不對,應該是所有人都不能靠近的氣息。他有著不屬於這個世間的孤獨感,行走在雨中,仿佛頃刻間就要消失在人間。
長明橋上,兩三行人。一位著綠裳的女子撐傘立於長明橋旁,她皮膚白皙,眉目溫順,有著清水出芙蓉一般的清麗之美。她仿若聽見有人喚她,於是抬首望向聲源。
陳允容一路小跑過來,懷中還揣著鬆子米楓糕。他鮮少有這般輕鬆的表情,隻見他雙眸清亮,額頭上還有細密的汗珠。他欣喜著,將那油紙包裹著的糕點遞給女子,溫聲道:“阿瑜,這是你最愛吃的鬆子米楓糕,回去以後就快點吃了,不然散了就不好吃了。”
林琅看了他一眼,低下頭遲疑著,沒有接過。
陳允容由欣喜逐漸變為疑惑,最後轉化為擔憂:“阿瑜?”
“長寬,你還是不要喚我阿瑜了。”
陳允容沉默了,他喘著氣,也不知是因為方才跑了,還是因為林琅的話感到心酸煩悶。“阿瑜,你我從小一起長大,你怎麼……”
“二弟,你也太不懂分寸了!”陳允嗣打斷了他們二人的對話,撐傘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