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要回去再拿一個魚簍,請我幫忙看一會兒魚竿,他擔心鉤子被魚咬住之後,魚竿會被魚拉著一起沒入水中。我自然是同意了。”
“真好啊。”楚行舟喟歎道,“民有生計,是天底下最應該慶幸的事了。農夫樂於草萊之事,商人行於市井之事,工人謀於器物之事,一個國家,才是真正的安穩下來。”
“飄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你不也說了麼,終有撥雲見日的一天。”
“我隻是在感慨,其實那老人家又何嘗不是你呢。”
蕭行徹的手輕輕一顫。
“你幫他看魚竿,看的也不僅僅是魚竿,還有你心裡的路。”
“若放在從前,確實如此。”蕭行徹低低一笑,“可是師妹,人生不過百年,與其一直糾結,不如早點放手。你在衡州見到生靈的痛苦與磨難,心中有所感悟。但你看見的,我亦看見過,從前我囿於理想,看似灑脫,其實被理想深深束縛。現在我有了更加重視的事情,理想不再是理想,而是支撐我渡過人生之海的一葉小舟。它一直都在我的身邊,但我不會為它感到困惑糾結。”
“今日幫那老翁看魚竿,看的確實不僅僅是魚竿,還有四周的美景。如若這樣的美景遭人踐踏,實在可惜。我不能為了一己私欲遠離紅塵,所以我就在想,為世間美景的延續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造福後世。這不比我自己閱覽天下風景來得更加值得嗎?”
蕭行徹回身,眼中閃爍著細碎的光芒。他站在那裡,微風吹拂著他的藍色發帶。肅肅如鬆下風,高而徐引。望著他的時候,就好像看著了希望與救贖的光亮。
楚行舟也跟著笑了起來。
那是晨光熹微的早晨,扶光透過山頭,照在了他們的臉上。彼時年輕的二人,尚且對未來抱著無限的希望與期待。
午後,二人回到府衙。衙役說從京城來了個大人物,此時正在正堂等候。楚行舟一走進去,那如流雲般潔白的衣袖微微翻動,溫潤如玉的公子轉身正笑吟吟地望著她。
“衍止!”
楚行舟又驚又喜。
“好久不見,你怎麼來了?”
“皇上命我前來查抄湯繼仁。”雲酬道,“還有考察衡州的情況。”
楚行舟一怔。沒想到這日子來得如此之快。
“我等著你回來和你說一聲,現在兵丁們都已經去了湯繼仁的家中。皇上說,湯繼仁作惡多端,橫行霸道,欺壓百姓,絕不能姑息,湯家所有的人於查抄第二日全部斬首。”
楚行舟垂眸,問道:“需要我做什麼嗎?”
雲酬搖搖頭:“楚兄為了衡州已經夠辛苦的了,明日監斬由我負責。”
“辛苦你了。”
雲酬揣測著她臉上的表情,不由心生疑慮,問道:“楚兄怎的好像有心事?除去湯繼仁,對楚兄來說也有好處吧。”
“我……我是覺得湯繼仁罪孽太深,應該隻懲戒他一人而已,湯家有的人是無辜的。”
雲酬聞言,了然一笑:“楚兄,一個人生在家族,固然家族已成為了他的全部。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滅族的時候,沒有哪個人會在乎家族中的其餘人是否無辜,斬草除根是塵埃落定最好的辦法。十年前,魏家和宋家,不都滿門皆斬,無一人存活於世嗎?”
“你說的我都知道。可我還是——”
“楚兄,如果未來有一日。”雲酬走近了些,壓低聲音,“陶家滿門抄斬,你也會如今日一般為其中的族人感到可憐嗎?”
楚行舟緘默不語。
“你也知道,百姓受難的罪魁禍首是陶逸。等到陶家滿門抄斬的消息宣布的時候,沒有人不會歡呼雀躍,也根本不會有人在乎家族其餘人的死活。一個家族本就該榮辱與共,一人之罪,百人來償。”
“你真的是這麼想的嗎?”楚行舟看向雲酬,眼神蒼涼,“若一人有罪,家族承擔,由此不停地殺戮,究竟要殺到何時?血流成河方休矣嗎?天下需要的不是殺戮,而是仁慈之心。昔日魏氏宋氏滿門抄斬,你竟覺得它是一件正常的事情?若你是其中的族人,你活了下來,你還會覺得,這是正常的嗎?”
“不管我是不是,我都會這麼想。”雲酬忽地冷下聲來,“楚兄,太過於心慈手軟,是無法在朝中立足的。”
楚行舟無奈地歎了口氣。
次日,正陽當頭。湯家所有的人全部□□著上身,被帶到了斬首台。台下亦烏泱泱地圍滿了百姓,見證湯家的凋亡。
其中一人,帶著兜帽遮住了半張臉,遙遙地朝台上望去。湯繼仁跪在台子